演員張譯：我是一個兵

王諍

點開百度百科搜“演員張譯”，一張他身穿西服正裝，領(lǐng)帶袋巾打理得一絲不茍的照片映入眼簾。照片中，張譯敬了一個軍禮——將這些信息匯總，多少見得事主今日的風光：2017 年，憑借電影《追兇者也》和電視劇《雞毛飛上天》兩部作品，他摘得第八屆中國電影導演協(xié)會年度男演員獎，在稍后的第 二十三 屆上海電視節(jié)上，更領(lǐng)受白玉蘭獎捧得“視帝”。隨著個人穩(wěn)定的演技發(fā)揮日益受到業(yè)界推崇，以及通過知乎平臺同天下網(wǎng)友開誠布公、廣結(jié)善緣。

廟堂與江湖之間，張譯都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

這一變化，亦觀照到而今現(xiàn)實生活中張譯事業(yè)與星途的敞亮。你把這話說給他聽，電話的另一端，張譯剛從拍攝現(xiàn)場回到住地。他默默地聽你講完，“嗯，咱們先說說那張敬禮的照片吧。它是攝影師在我一個連貫動作下拍攝的，而且我穿得還是便裝，細究起來這個軍禮并不標準。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標準軍禮應該是大臂帶動小臂……”

“敬禮，是每一名軍人刻骨銘心的動作。”

“丁酉歲末，臘月初七，陰，小雪。紅色為吉，福在東南。”1 月 23 日，張譯的經(jīng)紀人黃玨女士在朋友圈中發(fā)布文圖消息：高群書導演作品，電影《刀尖》是日開機。看發(fā)布的照片，大合影中張譯同高群書比肩而立，當是全片絕對的男一號無疑。就在此前一天，英國《每日電訊報》從過去 100 多年的歷史里評出最杰出的 20 部間諜小說，麥家的《解密》為中國獨占一席，而電影《刀尖》文本，正是中國“諜戰(zhàn)小說之王”的封筆之作。

擔綱如此吃重的角色，對于張譯而言自然并不輕松。作為演員，拜藝術(shù)角色的賦予所賜，讓步入不惑之年的張譯似乎又回歸到了20年前，進入這個行業(yè)的本初。

1997 年，那是一個春天。哈爾濱青年張譯走出北京站，坐著 347 路一路“吃土”抵達西山八大處，再穿過一大片麥田和一個垃圾場，灰頭土臉地來到彼時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文工團報到。

“作為一名軍人進入部隊，他要學習的第一件事就是敬軍禮，軍禮可能也是一個軍人最刻骨銘心的軍事動作。當時我們每天都有軍事訓練，最基礎(chǔ)一項就是隊列動作，這就包括學習敬禮。我當了10年軍人，前4年密集化軍事訓練中是每天都要敬很多遍軍禮的，這無法計數(shù)。在軍營中只要見到上級首長，只要他的級別比你高，見到他的第一面必須敬禮。除此之外單兵戰(zhàn)術(shù)訓練中還有匍匐、臥倒、隱蔽，射擊……”

你只是個文藝兵，有必要這么嚴苛嗎？我問。“開頭4個半月的新兵訓練只能算破題，在這之后10年間我們還不斷地被送回部隊訓練，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要下基層掛職當副指導員，學習帶兵。這一套全方位的軍事化訓練下來，就是因為我們要在臺上演兵，演軍官，部隊的生活必須過一遍。”現(xiàn)在在張譯看來，這一遍“過生活”是必不可少的，“軍人這種在身上烙印特別深的職業(yè)，必須要有沉浸式的體驗。當兵時間最少要3個月以上，才會有一個基礎(chǔ)的軍人姿態(tài)，要不然你一定行動坐臥走，哪兒哪兒都不像。不論是下口令，哪怕是簡單地回答一個‘到！都不會像，這是特別可怕的一點。”

“你不能再演戲了，你演戲就是個死啊。”

2007 年《士兵突擊》爆紅，把張譯這一批演員推向公眾的視野。他在劇中飾演的班長史今，貌不驚人，性格溫良，常以自我犧牲成全隊友。當年還沒有“暖男”這一名詞，但他的這一配角卻一度成為全劇最受觀眾歡迎的角色。

對一個演員的最高褒賞，抑或毋寧說桎梏，或許就是當你已然放下了角色，觀眾卻執(zhí)意要你一直扮演下去。“《士兵突擊》這部戲中我是第一個被康洪雷導演確定下來的演員，可能因為現(xiàn)實生活里我比較喜歡小動物，導演說我有‘悲憫情懷，這也許是我和史今的相似之處吧。但我真的不是史今，跟他相比，也許我的生活比他豐富一些，錢可能比他多一點兒，但我的胸懷沒他寬廣。論內(nèi)心力量，我差他很遠。史今除了善良，還有就是胸懷博大、重承諾、一字千金，但有時候還很犯倔。”

在犯倔這一點上，張譯其實并不輸給史今。《士兵突擊》中比史今還倔的人物有的是，最倔強的無疑是后來成為“兵王”的許三多。而許三多本來便是張譯第一屬意要演的人物——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張譯的演藝之路，簡直完全就是許三多從軍之旅的翻版。在投考戰(zhàn)友話劇團之前，他先去試了試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軍藝招生最后一試過后，他的體檢表上印有如下診斷，“營養(yǎng)嚴重不良、脊柱彎曲。”

在戰(zhàn)友話劇團期間，張譯讀了不下2000 個蘇聯(lián)劇本，愣是把一本《論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翻得卷出了毛邊兒，他在各種劇組身兼數(shù)職——當“活道具”、群眾演員，負責畫外音、場記，還扮演不同主角的替身B角。“這個B角是什么概念呢？就是A角不死，你就基本上不了臺。”張譯直白地解釋。據(jù)說，當年話劇《愛爾納·突擊》的導演喝多了酒，放下杯盞摟著張譯的肩膀這么勸過他，“你真的不能再演戲了，你演戲就是個死啊。”

“畢竟是當了 10 年兵，一穿軍裝就會想念。”

張譯的倔，更在于 “成為”史今后執(zhí)意地放下。“演完《士兵突擊》后好多人說，這個演員演得真挺好的，但很可能是本色出演。我當時不服氣啊，一定要演一個我來塑造的角色，演了《我的團長我的團》里的孟煩了，后來又有另外一種聲音說，這也是一種本色出演，這是他另一種‘本色。我就說那不行，還得封住你們的嘴，所以就一路演不一樣的角色。直到忽然有一天，我發(fā)覺找到了一種快感：不停地變化自己的角色，似乎就是我做演員的目的。”張譯說，現(xiàn)在他想感謝這個行當，“這些導演都特別愛我，經(jīng)常把一些急難險重的角色給到我。”

賈樟柯導演約見面，讓他演《山河故人》，他畢恭畢敬，“我非常喜歡您的每一部作品，從小就看您的《故鄉(xiāng)三部曲》。但如果現(xiàn)在讓我演一個煤老板，我身上沒有爆發(fā)戶的特質(zhì)。”陳可辛導演約見面，讓他演《親愛的》，他掏心掏肺，“我生活中都不是爸爸，演不出來一個有孩子的父親和孩子丟了以后的感受，這個對我來說太難了。在拍攝過程中，每個主演都有孩子，休息的時候大家聊天都是孩子經(jīng)，我只能把養(yǎng)的貓的照片給大家看。”正在演的這部《刀尖》，高群書導演一樣特別信任張譯，“他每次信任我的時候，我都會覺得肝兒顫。我始終覺得自己和這個角色中間有巨大的鴻溝，當然不只是這部電影如此，我每部電影都是這樣。”

影評人孤獨島主認為《親愛的》是張譯電影表演事業(yè)發(fā)展的分水嶺，“他飾演的男配角在生日宴上聲明放棄并決定重啟人生的戲份中，張譯賦予角色一種超越隱忍本身的隱忍感覺，顯示出其將角色情緒與背景做一種緩慢極端化浸入處理的出色能力。而在《山河故人》中的張晉生，張譯事實上是通過一種平和的方式凸顯角色的不平和，用沉默是金集中表達張晉生滿身的戾氣，來達成推動敘事的潛移默化效果。”

10年間，張譯在大大小小20余個角色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之后，眾人忽然發(fā)現(xiàn)他們曾經(jīng)熟悉的“史今”再也沒有出演過任何一部反映當代軍人生活的影視劇。這是為什么？“演完《士兵突擊》后，我覺得自己開始不熟悉部隊了。我聽說兵源素質(zhì)大幅度提高，一批一批的大學生士官進入軍隊，這樣的新鮮血液對整個部隊素質(zhì)的提高起到了決定性作用。”張譯說他特別擔心一件事，除了史今班長之外自己還能塑造出什么樣的當代軍人？“讓大家覺得既是他們心目中的軍人形象，又和過去（飾演）的有所區(qū)分，我怕分不開。當然，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內(nèi)心當過軍人的這個結(jié)。畢竟是當了 10 年兵，一穿軍裝就會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