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漫畫》與云裳公司的時裝廣告

胡一琳

（三峽大學藝術學院，湖北宜昌 443002）

云裳服裝公司的創辦以及《上漫漫畫》的創刊皆是20世紀中國藝術史上的重要歷史事件，對于研究中國現代服裝業以及廣告業的發展提供了重要資料，本文以此為線索，對云裳公司的創辦經歷作了梳理，并將云裳公司在《上海漫畫》中刊印的廣告作為研究對象，以此研究廣告與現代性想象之間的關系。

1 云裳公司的創辦

1927年是中國現代時裝業的轉折之年。以上海為例，在此之前，時裝公司寥寥無幾，最著名的是鴻翔西服公司女子部，這是第一家時裝公司。但是直到1927年，上海的服裝縫紉店只有五十家左右，這其中多以小作坊、小型縫紉店為主，而沒有形成市場化、現代化的運營模式。這一狀況直到云裳公司的成立方發生改變，并且使上海的服裝業面貌煥然一新。云裳公司以時尚女裝著稱，其服裝設計頗為現代，兼有中西特色，在保持旗袍等民族文化的基礎之上，又融合了歐美流行時尚，因此頗受上海精英階級的歡迎。該公司成立于1927年，過去的文章多認為徐志摩的夫人張幼儀是云裳公司的創辦者，這種說法的依據來自于張幼儀的口述自傳小說《小腳與西服——張幼儀與徐志摩的家變》。該書云：“這家服裝位于上海最時髦的大街，是八弟和幾個朋友（包括徐志摩在內）合作的小事業。八弟開這個店的構想是：集成衣店和服裝定做店于一身。”[1](P182-183)張幼儀口中的八弟指的是張禹九，亦即前引《小腳與西服——張幼儀與徐志摩的家變》一書作者張邦梅之父。事實上，張禹九并沒有參與云裳的實際運營，究其原因，《晶報》1927年6月24日《記云裳公司》一文對此有所記載：“張君勱之弟張宇（禹）九君，原任公司經理，以丁憂故，各股東推江小鶼庖代。”[2](P2)由此可知，彼時張家遭遇家人變故，張禹九遂在前期沒有參與云裳公司的經營活動。

云裳公司的創辦者應為當時上海著名的交際花唐瑛與陸小曼，這在當時的報刊雜志中有明確記載。早在云裳公司未開業之前，1927年6月24日的《晶報》《記云裳公司》一文即云：“云裳公司，為唐瑛、陸小曼二女士，及胡適之、徐志摩、江小鶼、邵洵美、宋春舫諸君所發起，專售婦女衣裝之公司也。年來海上名媛淑女，競制新裝，苦無藝術家壁畫其間，故尚未能盡雅美之能事。此公司不但裁制衣裳，且有美術名家，繪制式樣模型，并聘染色專家，染印各種圖案。”[2](P2)而1927年8月10日出版的《申報》第12版則有周瘦鷗所寫《云想衣裳記》對此予以記載：“云裳公司者，專制婦女新裝事業之新式衣肆也。創辦者為名媛唐瑛、陸小曼二女士，與徐志摩、宋春舫、江小鶼、張宇九、張景秋諸君子，而予（周瘦鷗）與老友錢須彌、嚴獨鶴、陳小蝶、蔣保厘、鄭耀南、張珍侯諸子，亦附股作小股東焉。籌備三月，始告就緒，涓潔于七月十日開幕。”[3](P12)而《自由報》1927年8月10日第2版《云裳公司開幕記》亦云：“云裳公司，為海上聞人唐瑛、陸小曼、江小鶼所組織而成。”[4](P2)由此可知，云裳公司的創辦者主要為唐瑛、陸小曼這二位上海名媛，此外，另有一眾名流參與其中。

2 藝術家對于云裳公司廣告的參與

云裳公司將藝術界對于云裳公司的參與作為宣傳的重要賣點，如《自由報》1927年8月10日第2版《云裳公司開幕記》云：“聞該公司之擔任繪制圖樣為張振宇、江小鶼兩君。按兩君素蜚聲藝術界，將來必能以別出新裁之手段，運用從來未有新策，慘淡經營，前途未可限量。”[4](P2)除此之外，另有一個人值得注意，那就是當時著名的漫畫家葉淺予，他在1928年之后為云裳公司繪制了大量彩色廣告，這些廣告刊印于《上海漫畫》上，從而擴大了云裳公司的社會知名度。

葉淺予繪制的這些廣告均以女裝為主題，對于當時流行的女裝款式作了全面而現代的描繪。可以說，這些設計既是服裝設計，又是廣告，是上海都市文明與消費文化的反映。有關這段經歷，葉淺予在其自傳《細敘滄桑記流年》中有所記錄：“除此（漫畫）而外，我有時畫點婦女時裝設計圖，因而受到‘云裳’時裝公司的聘請，當了一個時期的時裝設計師。這個新職業等于唱京戲玩兒票，自得其樂而已，可也發生了社會影響。”[5]（P82-83）

葉淺予之所以從事這種服裝廣告設計工作，除了本身為了謀生的需要，也與張光宇的影響密切相關。張光宇是當時著名的漫畫家，以他為核心，形成了包括張振宇、曹涵美、王敦慶、魯少飛、葉淺予等“時代漫畫家”群體。這些人不僅在漫畫上頗有建樹，并且廣泛參與到當時的商業美術之中。以張光宇為例，他的藝術生涯初期可視作商業美術時期，這一時期他主要從事商業美術活動，在布景畫、報刊廣告設計、時裝設計等商業美術實踐中積累了大量經驗，并逐漸形成自身的藝術風格，尤其是他在1921年至1925年為南洋兄弟煙草公司廣告部擔任繪圖員，從事報紙廣告設計及月份牌繪制。這些商業美術經歷不僅豐富了張光宇的藝術技巧，并且還為葉淺予的藝術生涯樹立了典范，使其跟隨張光宇投身于商業美術設計中去。

在《上滿漫畫》中，云裳公司以及鴻翔公司的服裝廣告經常結伴出現，這兩家公司的廣告風格也有著微妙的區別。以《上海漫畫》第1期為例，這一期同時出現了兩家公司的廣告，二者均以彩色廣告的形式出現，刻畫的都是身著時髦時裝的現代女性形象，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云裳公司的廣告刻畫了一片白云，白云之上有紅色蓮花圖案，以此寓意“云裳”，設計得頗為精妙，同時，該廣告還配有文案：“云裳公司是中國唯一的婦女服裝公司。”這樣的文案無疑凸顯了云裳公司在上海服裝界，尤其是在女裝界的地位。

除此之外，葉淺予亦在《上海漫畫》中對當時的時裝流行趨勢加以評論，以此引導大眾趣味。以第1期第4版的旗袍服裝為例，葉淺予繪制了兩位旗袍女性，并配以如下文字：“旗袍在今日之婦女界，其流行有意想不到的普遍。在從前，記得她之受批評，似乎全都以為她是埋沒女性體態美的一種過于直性的服裝，想不到經過幾度的變遷，反而超過短禮長裙的勢力。她之顯然的優點，即在充分的呈露出女性的曲線美，即以此為根據，加以裁剪上的變動與組織上的復雜。”[6](P4)葉淺予所說的“女性的曲線美”對于當時的國畫家而言表現起來尚有困難，但對于葉淺予這樣具有精深西畫技巧的藝術家而言則較為容易，因為葉淺予在之前已經繪制過大量月份牌廣告與布景畫，這些作品與西洋繪畫技巧相近，皆考驗畫家的造型能力以及線條運用。因此說，《上海漫畫》上的云裳公司廣告是葉淺予、江小鶼等藝術家跨界的產物，正因為如此，這些廣告兼具商業性與藝術性，對于現代女性以及時髦女裝皆能作寫實性與現代性的呈現。

3 云裳公司廣告與現代性想象

談到服裝與現代女性的關系，張光宇在《上海漫畫》第1期第4版的一則評論值得注意：“現代的女性，深悉活潑的精神，為美麗源泉，所以裝束的進步，就著重這一點。”[6](P4)從張光宇的這則評論中，我們可以看出服裝中所隱含的現代性觀念，而這種觀念通過廣告漫畫的形式得以展現。

在現代性的語境中，現代女性的“身體”成為重要語匯。這里的“身體”不僅僅指的是現代女性的身體曲線，而是通過展現女性身體，從而呈現出藝術家群體對于女性在現代社會中所要扮演的身份以及對于現代都市文明的想象。云裳公司的女裝是對現代文明以及現代女性的想象，無論是《上海漫畫》中的服裝設計，還是云裳公司的廣告設計，廣告中的女性形象置身于現代社會之中，消費文明與都市文明都在廣告對于現代性的想象中得以呈現。例如葉淺予在第13期封面所作的《秋冬之裝》，這既是一張封面漫畫，又是一張廣告作品，此圖繪制了十多個現代女性形象，她們置身于層層臺階之上，這種臺階本身就是現代摩天大樓的隱喻，而這些女性又通過服裝、首飾等細節表現出其舞女、電影明星、交際花等不同的社會身份。

而服裝改良亦是現代性的重要表現。“改良”的語匯自晚清以來即層出不窮，既包括政治上的“維新”與“變法”，又包括文學上的小說革命，而在藝術領域，陳獨秀、呂澂等人又提出“美術革命”的口號。在這種時代語境之下，服裝領域也發生變革，男裝由過去的長袍馬褂發展為中山裝等新式裝束，并且西服、禮帽、皮鞋、手杖等裝束應運而生。女性的身體也從這種改良浪潮中展露出來，時髦、現代的服裝源源不斷引入上海這一現代都市，并且“身體”成為現代女性的角色象征，成為女性現代身份的重要體現。由此，廣告作為重要的現代傳播媒介，借助于上海流行的出版文化，對于女性身體的呈現變得愈發頻繁。一方面，女性在這一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成為男性“凝視”對象，作為欲望客體，成為現代消費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另一方面，“身體”在廣告中又展現著自身的主體價值，女性能夠在廣告中展現自身魅力，以廣告為媒介，女性在現代社會中的身份與價值得以凸顯。

4 結語

《上海漫畫》中刊登的服裝廣告對于云裳公司的品牌宣傳作用巨大，這與葉淺予等藝術家對于該公司服裝設計與廣告設計的深入參與密切相關。同時，云裳公司的時裝廣告通過現代性想象，女性的現代身份以及上海都市文明也因此得以體現，這也是云裳公司時裝廣告的文化史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