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珍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主要流傳于浙南地區的劉伯溫傳說,時至今日已沿承六百余年。在多元文化融合與信息資源共享的現代社會,劉伯溫傳說繼續流傳并非偶然。民眾對劉伯溫傳說的持續關注與執著態度,間接凸顯了其存于當世的文化價值與現實意義。劉伯溫傳說本身承載了廣大民眾諸多歷史記憶與文化慣習,民眾對劉伯溫本人的設定、重組與建構過程,實際反映了其在應對權力關系、回應社會刺激及調試現實矛盾等方面所表現出來的一種文化心態與情感狀態。劉伯溫傳說文本中表現出來的這種文化旨趣,可視為民眾為滿足自身需求而跨越現實作出的一種實用想象。“這些傳說都是民眾在與劉伯溫相關的真實事跡基礎上作出的虛構、夸張乃至神化,但都真實表達了民眾對劉伯溫的認同、贊賞、敬仰乃至膜拜的情感,體現了民眾的價值觀、道德觀和歷史觀。”[1]劉伯溫傳說中平民與精英形象的雙重建構,體現民眾游走在民間與官方話語體系之間的處事邏輯與生活哲學,這實際上也是民眾實用主義智慧的具象展現。
作為一種形象符號,劉伯溫本人被行為主體賦予了諸多主觀式的文化標簽。不管是平民還是精英形象,劉伯溫成為民眾疏導自身群體壓力、消解權力緊張感、調試現實矛盾的傳輸符碼。其實,研究劉伯溫傳說中平民與精英雙重形象本身便具有應對社會刺激、權衡社會關系、發現民眾價值心態發展走向及激活傳說文本的現實功能等實際意義。“觀念的價值已經不再求助于參照對象,而取決于它們實用的程度,它們是否‘有利’。”[2]那么,民眾對劉伯溫傳說的青睞,更多是取決于其內在的觀念可帶給他們一定的實用價值。基于劉伯溫傳說的具體文本語境和田野調查實際,可對建構劉伯溫平民與精英雙重形象的民眾心態做相對深入的探究。其中歸納與梳理民眾實用主義文化心態的發展脈絡,有助于進一步剖析民眾長期以來自成一體的倫理體系與文化格局,更有助于詮釋劉伯溫傳說得以繼續流傳的現實動因。
劉伯溫傳說以真實的歷史人物劉基為母本,在多重社會力量的共同推動下,通過傳奇化、神異化的情節黏附,將劉伯溫的故事演繹成傳奇,將劉伯溫個人建構成傳奇式的智慧型人物。而民間這樣表達的初衷是什么?在民間話語體系中,劉伯溫被建構成一位出身與普通民眾一般無二的平民形象,而這種平民形象的塑造又隱含著民眾什么樣的心理活動與思想觀念?劉伯溫傳說的民間演繹,不僅是傳統民間敘事文體口頭傳承的具體展現,更是廣大民眾實用主義智慧的真實表達。
民眾試圖通過對劉伯溫的平民化定位,傳輸在意識層面被民間社會廣泛認同的倫理體系與價值操守。這種對劉伯溫平民形象的設定,也充分顯現出民眾在維系與官方系統的平衡關系方面所作出的努力。“人民群眾之所以將自己的智慧、愛憎和對幸福生活的向往不斷注入劉伯溫傳說之中,是因為其思想內容同人民群眾的情感相通,顯示出故事的人民性。”[3]更多時候,民眾從官方系統中讀到的是一種生命無依的不確定性。官方話語體系下易構成壓迫感與緊迫性,使得他們不得不通過某種途徑來獲取精神層面的安全感與穩定感。于是,民眾更愿意將自身的意愿初衷附會到劉伯溫身上,試圖疏導長期積壓許久的情緒壓力,想象性地借助劉伯溫傳說進一步抒發自身被壓抑在潛意識層面的較為真實的想法感受。
《劉伯溫的傳說》中《搬家》[4]5-7(或稱《菩薩搬家》)傳說采用財主與長工階級色彩鮮明的角色設定,反映了廣大民眾在特定歷史階段養成的階級意識與等級觀念。同時,這種歷史遺痕與文化印記在傳說中得以用角色符號得到某種程度的強調與凸顯。劉伯溫被設定為長工角色,民眾有兩種考慮:一是將劉伯溫視為同類人中的佼佼者,可通過劉伯溫傳奇化的故事演繹展現自身的生活情態與精神狀態;二是建構劉伯溫的平民形象可凸顯自身的價值體系與倫理操守,更好地服務自身所處的日常生活。
此外,關于劉伯溫幫助朱元璋圓夢的傳說,據《劉伯溫的傳說》記載:朱元璋因夢要大開殺戒,這時劉伯溫出面化惡夢為好夢,將血光之災解釋為人心歸降,最終朱元璋聽從其諫,轉怒為喜,改變旨意,終獲人心,因而也保住了可能因夢受牽連的無辜者的性命[4]88-89。再者,關于啞巴殿名稱由來的傳說,也是因為劉伯溫的機智,不光救了殿內油漆工一命,也使得該油漆工被封為沒嘴王,因禍得福[4]90-91。兩則傳說體現了劉伯溫在調節君王與普通民眾關系方面的睿智與機敏。這時的劉伯溫被放在了代表民間立場的位置,在與官方權貴來往互動期間始終不忘維護民眾的實際利益。這其實是廣大民眾出于現實利益考慮而做出的實用想象。該語境下的劉伯溫成為民眾現實意愿的代理者與發聲人,并被附上諸多神異成分。民眾主觀放大或生造出朱元璋的某些人格缺陷,借以映襯劉伯溫幾近完美的人格魅力。如民眾用朱元璋的陰狠無情映襯劉伯溫的溫良向善,這種形象反差的主觀式建構凸顯了民眾的兩極化情感傾向。殊不知,這種所謂的“幾近完美”也不過是民眾出于自身現實需求而做出的一種實用性想象。同時對當時最高統治者朱元璋形象的丑化,從某種程度上可看出,處于社會底層的廣大民眾在潛意識中將統治者視為一種危險的存在,認為這種潛在的危險因素極有可能會波及到他們自身的生命安全。這也體現了民眾一種潛在的危機意識。那么,如何消解這種由強權體系帶來的壓迫感與精神焦慮呢?民眾借助劉伯溫傳說找尋屬于自己的精神靠山與意識堡壘,即民眾在超越現實的傳說演繹中嘗試性地消解這種精神焦慮與思想躁動。
民眾在建構劉伯溫平民形象的過程中注意加強與地方實物、風物之間的關聯度。其力圖通過史實基礎上的傳說演述以增進與劉伯溫之間的親密關系,從而達到服務當下生產生活的實際目的。正如柳田國男所言:“不少時候,自己一方也有富有特色的傳說,而只自身相信著,尤感不足,總想得到更多的人的承認和擁護——欲相互承認的一種下意識,似也助長著上述的(共同相信)思想,適成為動機。”[5]獲得更多人對劉伯溫文化的認同已成為劉伯溫傳說主要流傳地民眾努力的方向之一。在民眾看來,對劉伯溫傳說的接受與認可,其實是對他們自身宗族文化、處世慣習的認同與接納,甚至是對其自身持有信奉的尊重與理解。柳田國男還說:“傳說是為了信奉而存在。”[5]在民間,劉伯溫傳說繼續流傳,在某種程度上彰顯了民眾對劉伯溫的信奉與敬仰。劉伯溫傳說的有些情節可能是虛構的甚至是嫁接過來的,然而,講述者的態度卻是虔誠的,發自內心的信奉也是真實的。這份信奉因劉伯溫傳說而存留,因劉伯溫形象的豐滿而愈加真實且更有力量。
浙南地區是劉伯溫傳說的主要流傳地區,且文成縣南田鎮是劉伯溫傳說在溫州市最為主要、集中的流傳地。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運動的繼續開展,南田鎮作為劉伯溫傳說的主要傳承地之一,現已成為文成縣地方統領式標志性文化旅游景點之一。其中劉基廟、劉基故里是民眾演說劉伯溫傳說故事的重要文化場域,也是承載劉伯溫傳說記憶與文化資源的重要物質文化遺產。同樣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太公祭也成為劉基后裔傳承宗族文化、延續歷史記憶、弘揚祖先德范的祭祀儀禮。這些實物遺址、傳統祭禮的存在為劉伯溫傳說增添了一抹神秘的歷史真實感,而劉伯溫傳說的繼續流傳也為這些物質、非物質形態的文化遺產增添了一份厚重的文化質感。史實與故事的交織附會,讓劉伯溫傳說本身更具生命的寬度與文化的厚度,也讓民眾有機會表達自己的真實意愿與生活訴求。趙世瑜認為:“就故事和史實這兩部分而言,故事是比較純粹的老百姓的創造,史實則多是文人的傳輸;老百姓為傳說提供了幻想的情節,曲折反映他們的某種經歷和心態,文人則為百姓提供了某種歷史的背景知識,使后者在創造傳說時有了依據。”[6]正是在這種亦真亦幻的雙重作用下,劉伯溫傳說成為民眾表情達意、展現生活哲學、顯現處世智慧的重要傳輸媒介。
有關劉伯溫降生故事的傳說流變,在某種程度上融入了特定歷史時期民眾的意識形態與價值觀念,讓該傳說在保留基本母題的同時也體現出鮮明的時代印記與歷史記憶。《磨垟降生》是一則關于劉伯溫出生地的傳說。劉伯溫祖上遷至磨垟,民眾歸因為劉太公的一個夢。夢中怪鳥在秧田里的九聲啼鳴與地名九都因諧音發生聯系,羊兒跳到磨盤上打圈子與磨垟村(今武陽村)也因諧音發生聯系,于是根據夢中指示,劉太公尋得安家落戶之地——九都青田磨垟村。其中夢中場景很有可能是當地民眾生活狀態的真實映射。觀察鳥鳴,暗示著民眾在勞作過程中形成的農時觀念,秧田家畜則暗示著民眾靠地吃飯的生存方式和飼養家畜的生活模式。其實不難發現,這可能是當地民眾為了強調磨垟村與劉伯溫的親密關系而做的杜撰。對劉伯溫降生地武陽村的繼續演說,一是表明當地民眾試圖通過增進與劉伯溫人物的親密關系,進一步強化自身的宗族自豪感與地方認同感,進而以一種更加合理恰當的方式協調與家族、宗族、村落及社會之間的穩定關系;二是當地民眾試圖影響更多的人關注、認可劉伯溫傳說,進而認同他們自身持有的某些民間傳統與信仰理念。
直到今天,南田鎮關于劉伯溫降生的傳說仍在流傳。從對劉伯溫廿二世孫劉日澤先生的訪談①中不難發現,降生地傳說對劉伯溫降生過程的神化色彩略有弱化,對劉伯溫降生地武陽村的描述內容有所增加與側重。且現在位于南田鎮的武陽村已成為社會公認的劉伯溫故里,也是溫州市文成縣主要的統領式標志性文化旅游景點。從這一點看,民眾在演說劉伯溫傳說過程中,也會適時結合自身現實條件與社會需求而做出不同程度的調整與修改,這是民眾實用主義智慧的真實顯露。
劉伯溫平民形象的主觀式建構反映出民眾的雙重人格特質。如果說劉伯溫是民眾自我意識的理想型代理者,那么,傳說中劉伯溫之外的角色塑造也可視為民眾的另一種人格顯現。這種雙重人格特質的養成與民眾的自衛心理不無關系。從《劉伯溫傳說》收錄的兩則《搬家》傳說中不難發現,劉伯溫被定位在社會底層,其平民形象顯露無疑[7]263-266。這樣一來,劉伯溫似乎更具備代表民眾真實意愿與現實訴求的資格。《搬家》傳說并沒有刻意凸顯財主與普通民眾之間隱含的階級矛盾與等級隔膜,而是試圖通過假借菩薩搬家的事件調和二者關系。民間傳說中的普通民眾處于社會底層,財主的身份要略高于民眾。就深層次而言,民眾嘗試利用民間信仰的力量,借助輿論導向調節自身與其他社會階層之間的關系。這是民眾在處理與其他社會階層關系問題上所做出的努力,也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民眾頗具實用色彩的處世智慧與行為準則。
民眾雙重人格的行為顯現主要體現在兩類民眾形象的塑造上。《搬家》傳說中主要塑造了兩類民眾形象:一類是以劉伯溫為代表的智慧型民眾,洞察秋毫,善于應變,關鍵時候能維護自身利益;另一類是以普通村民為代表的一般民眾,奴性色彩與從眾心理較重。這主要體現在民眾對菩薩搬家這一事件的態度上:劉伯溫作為其中的當事人之一,清楚菩薩搬家的事實真相。這不過是他為維護自身利益所行的計策。劉伯溫為了巧妙化解與財主之間潛藏的利益沖突,選擇充滿神性的民間宗教的力量進行調解,這種調解又因為多神信仰的關系而獲得成功。不得不說,他選擇借助第三方力量(超自然力量)調適與財主利益關系的做法,是一種充滿智慧又不失理性的中國式做法。劉伯溫正是抓住了當地民眾對民間神靈系統的敬畏心理,才有機會讓菩薩搬家的“假象”成為眼見的事實。這是劉伯溫睿智人格的具體表現,也是該傳說創作主體超現實主義文化心理的具象顯現。此外,基于當地多數民眾敬畏神靈的文化心理,相當一部分村民更愿意相信眼見為實,將菩薩搬家視為五顯爺顯靈所致。兩種民眾形象的人格建構,實際上凸顯了民眾精神世界的復雜性與矛盾性,也體現了民眾在特定意識形態環境下形成的較為矛盾的精神特質。
民間傳說中民眾對劉伯溫平民形象的角色設定、身世演說及理想型人格的建構,展示民眾試圖借助傳說符號傳輸民間智慧與生活哲學的初衷和愿望。
民間傳說中的劉伯溫不僅以平民身份出現,更多時候是以代表精英階層智者的身份出現。此時,劉伯溫代表的應是官方系統的精英階層,向民間傳輸的也應是被官方接受與認可的正統主流價值觀。作為精英階層的典型代表,其諸多精英倫理思想逐漸滲透到民間,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民間社會普通民眾自身價值體系與德行范式的形成與發展。同時,這種精英倫理的民間流動主要體現在民眾對劉伯溫精英形象的神化建構上。民眾把這種形象建構的重心放在了情節設定與角色安排的神化上。
民眾對劉伯溫精英形象的神化建構,進一步反映民眾的信仰意識與宗教心理。民間傳說中的劉伯溫的超凡才華,民眾歸因于上天對他的眷顧。在民眾看來,上天對他的偏愛主要得益于他的人情美與人性愛。因劉伯溫個人德范而得上天惠贈的輪回意識在以下二個方面得到體現:
奇遇得天書的神話式情節嵌入。關于劉伯溫得天書的傳說,由周文峰等主編的《劉伯溫傳說》中共收錄七篇相關傳說,母題基本保持一致:劉伯溫奇遇守書者,過關得天書,后助朱元璋一統大業。在民眾看來,作為普通人的劉伯溫能成長為一代帝師,主要歸因于他個人潛質的沉淀和外力因素的協助。傳說中他聰慧好學,為人正派,善良淳厚。其中他的聰慧好學為后來順利通過守書者的“考核”“遂得其學”打下了基礎。正如《劉伯溫傳說》所載:“書厚二寸,公一夕記其半”[7]86。正是因為他的聰慧才讓天書在他手里得到用武之地。在不同的相關傳說中,民眾對守書者的身份設定略有差異,有砍柴樵夫張和、章伍,有江湖老道士馮幾,有術士曾義山,有仙人周顛,甚至還有白猿或白猿仙姑等。對守書者的多重角色設定間接體現了民眾的多重文化觀念,特別是民眾的神話式文化心理,如普通人、道士、仙家等的角色定位在某種程度上顯現出民眾自成一體的傳統倫理認知與宗教信仰體系。同時,從與劉伯溫個人的關系看,守書者可視為扭轉劉伯溫人生軌跡的關鍵性人物,扮演著影響其命運氣數的貴人角色。所謂的貴人角色或許正是廣大民眾想要迫切遇到的,可借此改變生活境遇,進一步完成對現實生活的精神超越。
劉伯溫擁有雙靈魂的神化形象建構。傳說劉伯溫有雙魂魄,他的超凡才華是因為得道高僧的魂魄入了他的凡身,也有的傳說表示他是因為吞下了狐妖仙子的內丹才變得神通廣大、無所不知[7]90-94。在民眾看來,劉伯溫的神賦異能并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借助外力獲得的。從淺層次看,這種構思邏輯不過是民眾出于超現實主義的主觀想象;從深層次看,這內含著一種因果邏輯,一種善緣結善果的報應倫理,還有一種超然入世的道家哲學。其實這是廣大民眾多神信仰的意識顯現。“中國宗教在性質上總體是多神論和折衷主義的,只信奉一種神靈不是中國的傳統。”[8]對民眾而言,信仰系統也不過是其服務于自身生活實際與現實人生的文化媒介而已。多神信仰的觀念養成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廣大民眾的實用主義智慧。
典型化的道具設置與類型化的人格建構凸顯民眾對劉伯溫精英形象的神化建構。在精英形象的建構過程中,劉伯溫逐漸被民眾標注成為符合正統倫理價值觀念的德范代表,其諸多精英倫理流傳到民間,并受到廣大民眾的普遍認同與積極響應。這種積極的倫理互動主要體現在劉伯溫傳說上。
劉伯溫傳說中的太乙盆,有版本又稱寶盆、聚寶盆[7]224-228,主要講述浙南富商沈萬山因膨脹的貪欲而失去聚寶盆,并被明朝皇帝朱元璋下旨發配充軍的故事。劉伯溫在其中扮演中間人的角色,他因不滿沈萬山的貪得無厭與囂張氣焰,略施巧計借助皇權力量收回太乙盆,并使沈萬山得到懲戒。太乙盆成為財富的象征體,成為人性欲望的象征符號。對太乙盆的道具設置與功能想象,一方面體現了民眾對榮華富貴的追求,對物質財富的渴望;另一方面就太乙盆的擁有者—沈萬山的結局可看出,民眾對財富本身持有的一種質疑態度,對自身欲望持有的一種自律意識。后者是廣大民眾普遍認可的一種價值流向。在民眾心中,劉伯溫成為財富調節與欲望把控的評判者與把關者。于是,民間演繹下的劉伯溫便成了智者與德范的化身。由此看來,民眾通過傳說演繹積極響應劉伯溫的思想意識與價值觀念,在某種程度上也促進了精英倫理與民間傳統之間的互動與交流。劉伯溫用計懲治了因獲聚寶盆而變得狂妄自大、貪得無厭的沈萬山。這種典型性的情節設置意在表明,民眾是認可這種道德評判與行為范式的。同時,民眾也認同這種價值觀念:做人要安分守己,不要貪念外來之財。這也不難看出,民間傳說作為一種傳統的民間口頭敘事文體,對民眾的思想意識與行為模式所起的規范與約束作用。
民間傳說中的劉伯溫早已然成為神靈系統中民眾主要的信奉對象。他身上被附會的各種頭銜與符號,更多時候映射的是民眾的宗族文化心理與倫理道德意識。劉伯溫傳說的靈驗故事敘說與精神價值建構,體現的是民眾對劉伯溫宗族文化的認同心理。
當下浙南地區關于劉伯溫傳說仍在流傳,流傳的內容主要傾向與劉伯溫相關的現代靈驗故事。傳說的發生時間定位在當代社會,流傳的故事依舊與民眾的生產生活日常發生聯系。從南田鎮劉伯溫廿二世孫劉日澤處所采集到的幾則故事足以證明這一點。如作為祭品的活豬在祭祀前因不小心碰倒了盛滿尿的尿桶,灑了一身尿,結果活豬第二天就意外死了。尿灑在作為祭品的活豬身上意味著不干凈、不純潔,不潔不凈的活豬是沒有資格被選為祭品以祭祀劉伯溫的,這是當地民眾的邏輯思維。口述這則傳說的當事人相信這頭活豬的死與沖撞了劉伯溫的靈位有直接關系。在當地民眾看來,這頭被尿沾污過的活豬在某種意義上已喪失了成為祭品的資格與條件,而它的死亡結局,自然也就合情入理。這種傳說的故事演繹與情節重構,使得民眾對劉伯溫的敬畏與信服感又一次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強化。尤其是劉伯溫的后裔,對劉伯溫形象的推崇與維護可見一斑,顯現了鮮明宗族文化認同與祖先崇拜心理。
民間傳說中,民眾對劉伯溫平民與精英雙重形象的設定、重組與建構過程,其實是民眾構筑自身思想壁壘、尋找精神慰藉的過程,也是民眾展現自我意識、重構自我形象的創作過程。不管是對劉伯溫平民形象的多元塑造,還是對其精英形象的神化建構,均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民眾的實用主義智慧。這為在現代文化語境中探尋民間傳說的時代內涵與民眾精神提供了一定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