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菊 王鵬
摘 要:本文通過對洞庭湖區開發史的簡要追溯,復原湖區“水災頻發”的自然環境背景,并進一步應用計量史學的理論方法,分析得出在地廣人稀的湖區采取垸田“規模經營”是對高昂的防洪筑(修)堤成本所作出的恰當應對,且“水災頻發”百姓流離失所進一步導致土地兼并,垸田“規模經營”進一步擴大。
關鍵詞:洞庭湖 垸田 水災 規模經營
中圖分類號:G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3791(2018)09(b)-0070-04
我國先秦時期就曾提出“因地制宜”的農業經營原則,農田經營與自然環境之間的關系很容易理解,但是農田經營模式的選擇并不是一個純粹的自然環境問題,還是一個社會問題。
“圩田”(或“垸田”)作為一種濕地環境下的稻作技術與環境改造工程近年來研究頗多[1]。普遍認為“圩田”技術既與當地濕地自然環境相適應,也與當地社會經濟環境相適應,是一種濕地環境下的恰當農田經營模式。
據濱島敦俊先生研究:江南水鄉從明代至近代一直存在著以徑塍分割和開溝分圩的形式化大圩為小圩的傾向。究其原因,文章含蓄的認為這是在應對洪災時小圩“民力易集”,大圩“遇害不救,十居八九”而導致的,洞庭湖區挽湖修垸興盛于明清,清末仍是一片地廣人稀的湖洲淤灘,其開發過程中的防洪筑垸開支始終占農戶總開支的大頭,“規模經營”是形勢所迫。且晚清民國,國內商品谷物貿易極為興盛,在這一社會經濟背景下湖區垸田“規模經營”越發興旺,土地兼并不斷。
1 與水爭地”之垸田與“水患頻發”之環境
筑堤與圍垸最初并不是同一個概念,圍垸的前提是淤洲的出現[1]。“無泥沙即無湖洲,無湖洲即無堤垸。圍垸是泥沙淤積的結果,而不是泥沙淤積的原因”[2]。所以,筑堤防洪或灌溉最早始于唐宋,而濱湖挽垸則始于明代。
真正意義上的洞庭湖湖區圍湖挽垸始于明初,最早筑垸的是華容、沅江兩縣,明嘉靖年間荊江北岸穴口盡數堵塞后,水沙大量南傾,淤洲日見增長。明清之際在天災人禍的打擊下,湖區一片凋敝荒零。康熙、雍正兩朝“許民各就灘荒筑圍墾田”,湖區開發的高潮一直持續到乾隆十二年。咸豐二年至清末的這60年是湖區垸田惡性膨脹時期。
由于荊江四口南流局面形成[3],荊江攜泥沙南注洞庭,洞庭湖北部和西部漸多淤埠,湖面漸淺。從光緒二十五年始,藩司發給藩照、蘆照,“以明錢一百個,可領照畝百弓”。從此,大規模、大批量的垸田隨即由北向南、由西向東于新淤洲灘、湖心、河港等處漸次興起。民國政府將湖田召民承墾作為重要稅收來源,“以發照確定產權,以收照費而裕府庫”;1918年,湖南省長張敬堯下令:“挽垸熟田清丈升科后由業主繳納照費,發給民業田照,按畝征收田賦;從此,洞庭湖區進入了瘋狂的開墾高潮。據1935年湖南省建設廳統計資料顯示濱湖十四縣共有1475處堤垸,而1942年《湖南省三十一年度經濟年鑒》統計顯示有613處堤垸(見圖1)。
從以上可以看出在1935年之前,湖區堤垸個數和面積是逐年遞增的,特別是清代(晚清)民國時期,瘋狂的圍湖造田,導致湖面急劇萎縮,由1825年的約6000km2降到1949年的4350km2,帶來的直接惡果就是洪災的爆發,幾乎每兩年就有一次發生,而大洪水發生頻次,由明清時期的19.4年1次,上升到清末民國時期的9.4年1次,圍湖十余縣,浸入魚鱉鄉矣。
荊江北岸堵口和四口局面形成以后,洪水頻次明顯增多,出現這一局面既有自然原因也有人為原因,自然原因無疑是因為荊江泥沙通過荊江四口盡數南流(見表1)。
在這樣一種水網密布、泛濫成災的自然背景下所開展的湖田開發實際上是一場轟轟烈烈的“與水爭地”和“防洪救災”戰斗,而老百姓向自然發起挑戰的利器就是——堤垸,堤垸環繞下的“垸田農業”是一種為了適應當地自然環境而做出的一種必然的農田經營選擇。
2 垸田”農業下的投入成本
湖洲淤地地勢低平,土壤極其肥沃,氣候適宜[6],是聞名的“魚米之鄉”,新開發的淤洲土多為貧困農戶的無奈之舉,因為新淤積出來的土地很可能再次被淹,所以一般采用比較粗放的經營模式,成本極小,但收獲不大。
2.1 承佃照業投入
清代湖南布政使司頒發藩照、蘆照,取費標準是“以明錢一百個,可領照畝百弓”[7]。正如前文所言,民國初期政治混亂,執照五花八門:佃照、湖田執照、民業田照、墾照、屯墾照湖照、白泥執照,這些執照花費有待進一步考證。民國六年(1917),湖區設清理湖田局,發照承墾,當時的承墾費用見表2。
承墾照費之外還有手續費:每畝0.1元;津貼費:每張照費100元者,附收20元;照紙費:每張0.1元。所謂“墾照”、“草山照”仍然是“官業”,要想變成“私業”則需要換成“民業執照”見表2。
2.2 堤垸工程投入
在一個典型的泛濫平原中,首先要解決的是防洪問題,控制洪水泛濫范圍,保障農田不受頻年洪潦之災,“筑堤捍御,以衛田廬,是與水爭地也,然舍此別無良圖也”。
以黃珠洲為例,初修費用共約六七萬元,平均每畝修筑費用是六七元,在堤垸建成之后,業主可以變賣垸田,但一般獲利不大,因為新修堤防,工程不穩,賣價才每畝10元左右,所以業主大多自己經營,并將“垸局”改組,重新推舉辦事人員,且只有10畝以上的業主才有選舉權與被選舉權。“無論誰何,如具資金之條件,則可以修新垸,或購買之方式,在任何地方,取得土地”。
常年的堤垸工程投入除堤費之外,還有工貸、搶險費、熱水工費、陳虧。所謂工貸即水災后,水災救濟會貸款給業主修復堤垸之款,但“工貸竟有全推在佃戶肩上”(見圖2)。
2.3 水稻生產投入
湖區雖然地勢平坦,但也有高低水旱之分,以低地為主,多種水稻,水稻品種繁多,一季稻多為中稻,二季稻為早稻和晚稻。除了澧縣之外,其余9縣一季稻和二季稻兼有,多種植一季稻,沅江、南縣、安鄉3縣二季稻最多,均有或超過30%(見表3)。
2.4 賦稅支出
新垸建成后,業主視耕地面積確定是自己耕種,還是招民承墾,最常見者為“不定期定租制”,期限3~5年不等,租額固定,種稻之地以實物地租為主,平均每畝1.1~1.9不等,種棉之地多行貨幣地租,每斗地5~7元不等。佃戶進莊需交“進莊谷”(押金,有退)每畝至少1.5石,至多2石,一般“對租對莊”。佃農有改稻為棉,疏通溝洫的權利。
3 規模經營下的“垸田經濟”
3.1 規模經營是筑堤防洪開支下的必然選擇
收入情況:“湖區農民,大多以出賣農產品為生產目的,做商品性的生產”,谷物價格季節波動很大,秋收之后,每石谷價跌至1~2元,春荒時每石又高至5~6元。平年谷價穩定,災年谷價飛漲。以正常年份每石3元估計,農民每畝收入15.6元(見表4)。
3.2 災害頻發導致土地兼并
頻繁的水災和高額的賦稅導致土地兼并。水災頻發,貧困百姓抗風險能力低,水災之后百姓飽受高利貸的盤剝。
湖區還有“豐災”,即谷物豐收后谷價暴跌而導致農戶破產的一種特有災害。比如南縣1933年谷價僅2.25元/石,1934年僅2.86元/石[10],而水災之年谷價又暴漲。
3.3 規模經營是一種地主投資行為
由于湖區土地集中現象非常嚴重,7%的富農以上階層占69%的土地,此現象并不完全是糊口性質的規模經營所造成的,規模經營還是一種地主投資行為,由承擔照業開支和始修堤垸開支可知,只有實力雄厚的大地主才能承擔,所以湖區出現許多“不在地地主”攜巨款而來投資開發,1947年濱湖洲土視察團調查,一至七萬洲土垸田者有陳浴笙、傅南軒等20余人,且“多系不在地主”,“至于千畝以內之中等地主,為數更多”。
4 結語
無疑,近代洞庭湖區的“垸田經濟”具有明顯的近代資本主義生產特性,這一特性與當地水患頻發的自然環境密切相關,對于處于地廣人稀的湖區的百姓來說不管是在建垸初還是建垸后筑堤工程開支始終是一筆巨大的負擔,只有適度的“規模經營”才能維持基本生計。而水患頻發又進一步導致抗風險能力弱的農戶破產,最終導致地主“規模經營”的擴大。當地社會人文環境也是另一大主因,晚清民國時期的招墾政策面向的就是資金雄厚的大地主,他們將資本投資于湖區,通過領照、建垸、兼并最終成為稱霸一方的“洲土大王”,且通過谷物販賣獲取巨額收益,又反向助推了其經營規模的擴大。
規模經營下的“垸田經濟”符合當地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更符合當時的時代潮流。所以即使是在解放后,由政府力量直接取代民間力量開展轟轟烈烈的湖區整治、規劃工程。進一步裁并中小型堤垸,新建大型國有農場,致使堤垸數由民國時期的993個,急降為1961年的220個,新建超過15個大型國營農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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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湖南省政府編.湖南省濱湖洲土視察團報告書[R].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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