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和博弈的剝削游戲

劉賀　居佳英

由韓延執導，改編自日本漫畫《賭博默示錄》的影片《動物世界》具有豐富的故事內涵。作品可從多個角度進行解讀，如一部精彩的賭博類型片，一部黑色英雄的現實作品，一部通過描繪賭徒可悲可嘆的身姿進行教育的戒賭公益片。同時，與豐富的主題內核相結合的工業特效所帶來的視覺呈現，其質感不僅能夠令觀眾更加代入牌局當中，也能讓觀眾更為輕松地理解這場游戲參與者的內心活動?！顿€博默示錄》至今已二十余年，鑒于時空上的差異，韓延導演為其進行了本土化的改編作業。他結合當前的時代背景與社會現實重新構建了嚴絲合縫的故事邏輯。本土化的優秀改編不僅能夠更加貼合當前市場的需求，對現今的社會現狀也具有一定的反思作用。蜂蜜加于水中會使其變得更為甘甜，賭博的甜頭會令人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零和博弈揭露著賭博的實質，但為此趨之若鶩的人卻從未斷絕?！秳游锸澜纭芬粤⒆惚就恋母木帪楦?，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將原作的精髓完美呈現。

一、 多維改編，延展主旨內蘊

此前日本方面也進行了原著的改編，但國內的改編卻是全方面的碾壓，不僅是技術層面，同樣也是精神層面的主題碾壓。首先為了保持劇集緊湊的節奏感和內容的多樣化，將原作中的敘事結構進行了大幅度的壓縮，讓“石頭剪刀布”的牌局成為流水茶飲，讓“勇者之橋”這本是極度考驗人性的篇章變得毫無戲劇感染力，在最后的“皇帝牌”當中更是失去了以生命為賭注的沉重感，變成了極為套路的心理戰術。影片充斥著低效的鏡頭組，多次將觀眾了解的事情再度通過臺詞進行解說，這是敘事結構和演出節奏安排上的不合理。

日方改編的這一部《賭博默示錄》僅用“平庸”一詞便可形容，無功而有過。導演佐藤東彌低效的鏡頭組，缺少鋪墊的人物內心念白，讓人血脈賁張的智斗和博弈等因素缺失，這無疑是一次不成功的改編。但即使如此，在主演藤原龍也、香川照之精彩的演繹之下，人們對此也稍加留情，即使對真人版的改編有著諸多不滿，影片仍舊取得了尚可的成績，但在口碑方面卻遠未達到觀眾的期望高度?？上攵?，當國內拿下這部系列的改編權之后，這次的改編將會承擔多么大的壓力，而中國的漫改作品卻從未有過能夠堪比漫威等漫改大家的作品，對于中國拿下該系列的改編權，大家并未給予期望。但韓延導演的卻是一戰成名，通過一份遠超大家期望的答卷，漂亮地取下了這份重擔。

單從電影工業水平來說，《動物世界》絕對達到了近幾年國產電影的巔峰，出色的牌局特效解說不僅能夠令觀眾更加深入地了解這場剝削游戲，通過剖析自身以及對手心理上的工業特效，導演更是有力地抓住了熒幕前的空間。在鏡頭的動作特效方面，《動物世界》將長短鏡頭、近景遠景和特寫很好地結合在了一起，出彩的飆車戲份以及炫技十足的飛舞戲份，尤其是鄭開司化身的小丑地鐵戰更是成為了近幾年最佳的動作鏡頭之一。

從故事的價值觀體現來講，韓延導演做了一個降維的處理，在這部《動物世界》當中留下了作為核心的剝削規則，而淡化了階級概念的沖突。它舍棄了日本社會的階級概念沖突，進行了本土化的改編，使之能夠在滿足國內觀眾的同時進軍國際舞臺，這樣的改編思路和手法，幫助韓延取得了票房和口碑的高度成就。其中令人熱血沸騰、步步緊逼的智斗和博弈，將一次又一次地考驗著人們所宣稱的優雅與高貴氣質，而當真正面臨極端挑戰時人性所展露的那份野蠻、異形化處理，主人公鄭開司在一次又一次的欺騙與背叛中走向成熟。而制作組為使故事邏輯完整自洽，也頗下一番功夫。從同聲翻譯機的設定，均衡法則的恰當解釋，推理過程的細節展現，欺騙動機的巧妙處理，背叛行為的先前鋪墊，這一切都是為了讓觀眾有更好的體驗而反復推敲的果實。這一切，無論是技術還是動作戲的拍攝和處理，在整體的創意和設計等方面不僅是韓延在中國電影工業土壤上的一部代表作，更標志了近年來中國電影工業水準的顯著提升。

雖然很多體現工業質感的特效鏡頭具有炫技的心態和成分所在，但單獨拿這些鏡頭來揣摩，確實是非常的精致。相較于日版的內心獨白采用人物念白的方式、國版采用工業質感的特效來構建起視覺的效果，有效彌補了念白時需要過度依賴演員演技的問題，電影工業的成長有效地增強了影片的代入感。例如作為貫徹的牌局的均衡法思維，開司在均衡法的牌局戲上，化身為異形的對手直接展露了內心的畸形與野蠻，通過這份視聽傳遞，有效地解決了過去光靠念白所無法觸及到的人物內心傳遞。這種傳遞方式無疑是更高級、更豐富、更行之有效的方式。在原著動畫、日版和國內改編節奏的對比方面，動畫的解說無疑是更為細致的，但這同樣也是時長的問題。動畫能夠通過更長的時間去為觀眾娓娓道來，相對于電影來說，動畫的節奏又是屬于過慢的。日版的改編過于簡略和過于蒼白，這主要是日版想僅僅通過一小時不到的時間來講述完這場游戲，而日版的影片則包含了三場游戲，如此去分散觀眾的注意力，導致的結果必然是全盤皆輸。

韓延導演則通過同樣的時長非常細致地展現了一場游戲，既不進行故事的壓縮，也不進行更細致的延伸，在故事的軌跡方面，除開特效炫技的戲份，整體是非常明朗而具有線索性的。將原作當中最出彩的部分原汁原味地通過電影的方式演繹出來。

二、 取其神髓，盡顯本土風格

韓延導演充分萃取了原作的精神內核，并通過嚴絲合縫的故事結合起自身價值觀的正確表達，影片的質量得到了進一步的提高。倘若原著是動物的全身，那么韓延則將其鮮美的肉質分割了出來。而其所做的本土化改編，實質上是重新構建了枝干用以支撐起影片的內核。而這份內核體現了導演對于當下社會現狀的思考，對當下年輕人具有指導意義。

這種對社會的思考主要是通過對主角鄭開司的人物形象塑造而完成的。在原著當中，主題探討傾向于政治、社會階層、人生狀態等。在本土化的改編方面，不僅要考慮到國內市場所面向的觀眾，更要結合時代的潮流。因此在這部《動物世界》當中，李易峰所飾演的鄭開司褪去了原作中瘋狂賭徒的色彩，而成為了人們心中的一名超級英雄，將這部影片作為英雄起源的類型片來看待也不為過。因此鄭開司的立體形象塑造則顯得尤為重要，他不為人知的悲慘過去和略顯病態的喪氣氣質，反而帶給觀眾一種獨特的吸引力。不合理的主人公特征，成為了吸引觀眾的亮點，正如小丑的形象便是開司內心象征的具象化體現一樣。

韓延在影片中加入了多重鏡的手法，它的設立有效地建立起熒幕前后的空間關系。這種超維度的概念由電影大師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所創，阿巴斯曾拍攝過一部叫《血腥》的影片，其正是探討熒幕空間內外的運用。在2017年的金馬獎上拿到最佳改編劇本和新導演的黃信堯先生，在他的《大佛普拉斯》當中同樣運用了熒幕內外的空間，這種創作手法貫徹著整部影片，而更進一步的是他使用了三重鏡的結構。這種鏡中鏡的結構顯然可以提高影片本身的藝術表達，激發更為巧妙的創作手法。在雙重鏡的結構面前，開司通過小丑的視角看待這個世界，而我們則通過小丑的頻繁出現看明了開司的內心。

為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立體，韓延先生通過為鄭開司搭建起情感支點來做進一步的加強，尤其是親情和愛情方面的人物形象塑造。這是與原著伊藤開司截然不同的一點，伊藤開司與鄭開司具有明顯的差異性，這份差異性同樣影響到了主題表達。因為實質上是兩個時代的作品，《賭博默示錄》系列是20世紀90年代便開始連載的作品，時至今日已成日本經典漫畫作品的一角，當時的日本經歷了泡沫的破滅、阪神大地震以及東京地鐵的沙林毒氣事件。許多人仍未從社會的低谷、人生的低谷當中走出來，幻想著通過賭博等方式來獲取人生重新開始的機會，該系列的誕生正是響應了當前時代的產物。

這些事情距今已有二十余年，當國內拿下該系列改編的同時，自然需要對其進行重新的編撰，而這也決定了改編作品必定不會與原著持有相同的主題表達和價值觀念。現今中國的社會熱門話題自然是離不開炒房致富、因病致貧等事情。影片以此作為切入點，鄭開司不僅被人騙走了房子，更因要長期照顧病人而導致了人生軌跡的變動。這一切都是貼合當前社會現狀而進行的創作，具有一定的現實和社會意義，有效的本土化改編不僅能夠提高影片的質量，也讓國內觀眾接受的同時走向國際電影的舞臺。例如韓延在命運號上對于鄭開司首次被騙的處理十分地道，在一條聚集了全世界欠債人的船上，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當中，一位素不相識的中國人對他的第一句話便說道：“中國人嗎？”這是本土化改編才有的劇情。單憑借一句話不僅能夠交代作案的動機，也能夠一定程度上安撫并讓鄭開司卸下他的警戒心，這無論是相較于原著還是其他改編都更好的一點?；谏鐣F實意義的本土化改編在贏得票房和贊譽的同時，也為自身今后的發展以及走向國際舞臺劃上了漂亮的一道弧線。

結語

該系列用賭博做人性試驗，完成一個社會、經濟、政治體制的特定探索。國內版的開司并不具備明確的階級代表性，所以影片對此進行了一定程度的降維。為使開司的形象變得豐富而立體，韓延導演增加了情感的支點，電影感的增強，情感化的改編，母子之間的感情，以及開司自己的愛情，這一切都大大豐富了開司的人物設定，為今后的電影續作打下了扎實的基礎。這是本土化的改編效用，在價值觀表達降維的同時，緊抓命運號牌局為核心的戲劇結構，合理的故事壓縮使得影片的敘事節奏更連貫、時間更集中、空間更緊湊，整體上在情緒的渲染方面增強了緊張感和節奏感。

命運號吸引大家的不僅是賭博的規則，更是一種剝削的規則，最重要的是剝削規則借助工業的技術展現變成了異形的模樣。而主人公吸引大家的同樣也是借助著規則，但卻不沉浸于這份規則，堅守了自身的道路，通過這份道德和心理優勢來打破困境完成逆襲的行動。對于開司來說，他僅僅是一名再平凡不過的小人物，他沒有任何的實力去扳倒這個奢靡的剝削體制，難能可貴的是他并未被這個體制所吞噬，成為了理想化的化身，他是一種理想的存在本身。相較于原作，國內改編同樣有著不足之處，賭博的末路是如何的，影片中對此避而不談。原作永遠是零和博弈的結局，開司在賭場游戲上無論登上了怎樣的人生巔峰，但離開賭局的他永遠都無法過得比最初更好，零和博弈與剝削法則帶給他的實質是人生和賭局的雙重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