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孔冰欣

1988年10月14日,Beyond樂隊成為首支在北京開專場演唱會的香港樂隊。可是,因為Beyond樂隊來自香港,唱的主要是粵語歌,反響并不熱烈,16日演唱會中途,許多觀眾退場,直到他用國語演唱《大地》,情況才稍稍好轉。
最后,黃家駒抱著吉他翻唱了一首歌,終于讓全場觀眾沸騰了起來,它就是崔健的《一無所有》。一篇名叫 《崔健的歌為什么受歡迎》的文章作為文藝版頭條發表,還配有《一無所有》的歌詞。
崔健這個名字,連帶著他頭戴紅星帽的桀驁不馴,一起火了。
1988年對竇唯也是個特別的年份。趙明義聽說他之后,直接跑到家里堵人。在石景山,他看到妖冶的竇唯唱了一首邁克爾·杰克遜,馬上就問:“來咱們樂隊行不行?”隨后,竇唯加入黑豹。
1991年,他們在香港發行了第一張同名專輯《黑豹》,發行量150萬,其中的歌曲《Dont Break My Heart》《無地自容》等經典傳唱至今。
也就在這一年,主唱竇唯離開黑豹,組建做夢樂隊。1992年,與波麗佳音公司簽約,同年10月樂隊解散。1993年初,竇唯與波麗佳音公司解約,簽約魔巖文化。1994年5月,發行第一張個人專輯《黑夢》。
和竇唯一起簽約魔巖文化的,還有張楚和何勇,他們并稱“魔巖三杰”。

與此同時,在竇唯加入黑豹之前幾個月,丁武離開了黑豹樂隊,又拉另外一幫長發野小子,成立了唐朝。
4年后,魔巖唱片出版唐朝樂隊首張專輯《夢回唐朝》,一經推出就令業界為之震驚。在一個港臺流行音樂霸占市場的時期,唐朝樂隊豪放不羈的重金屬搖滾仿佛一次音樂風暴,其成員均以身高超過184厘米的壯碩外形和披肩長發示人,傳奇式的經歷和游戲般的生活態度,令當時的中國聽眾目瞪口呆。
經過1994年香港紅磡體育館“魔巖三杰和唐朝”的演唱會,主唱丁武被評論家稱為“一位約翰·列儂式的人物”——充滿英雄氣概的高亢嗓音、主音吉他手劉義君令人目眩神迷的吉他solo華彩,以及融合著中國古典元素的詩意歌詞,已經成為鐵桿搖滾歌迷心目中百聽不厭的經典。許多評論認為,他們是中國搖滾樂的一面旗幟,也是亞洲文化的另一個新起點。他們用音樂傳遞著對生活的體驗與掙扎,在歌聲中傳達渴望和夢想,不管他們的名字會不會在歷史上留下位置,他們永遠要在他們的音樂中書寫他們的生活和他們心目中的中國。
但1995年,唐朝樂隊貝司手張炬在車禍中喪生,成為了唐朝樂隊的轉折點。就在去世之前不久,張炬接受北京音樂臺主持人張有待采訪時還透露,他們第二張專輯的音樂已經全部寫完,不日即將進入錄音棚錄制。但張炬的死徹底打亂了這一切。
從1988年成立以后,20年中,魔巖留下了一個爛攤子,許巍所在的“紅星生產社”到1999年時“已經沒什么人了”,汪峰擔任主唱的“鮑家街43號”樂隊也終于解散了,華納唱片說只能簽汪峰一個人。
鮑家街43號,是中央音樂學院的所在地。Bob Dylan、披頭士、羅大佑……搖滾樂所帶來的那種直達心靈的感動,就像在這群年輕音樂人的內心點燃了一把無法熄滅的熊熊烈火。大四時,汪峰與龍隆等好友自發成立了搖滾樂隊,他們以母校的門牌號作為樂隊名稱——“鮑家街43號”。玩得盡興,與父親的關系,卻迅速降至冰點。他留起了長發,在軍人父親眼中,這近乎一種流氓行為。
“你最好不要碰這些東西!這根本不是音樂!”父親的態度非常明顯。
“爸爸,我喜歡搖滾,我覺得它更適合年輕人。”不服氣的汪峰則據理力爭。
三天兩頭的爭吵,是難免的。汪峰是孝子,但是這時候,在理想面前,他選擇了理想。無奈、嘆息,以為兒子走上了歧路的父親,希望兒子走上正路,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畢業后,本來在中央芭蕾舞團擔任首席提琴手的汪峰有著光明的前途和不錯的收入,可是,他“竟然”選擇了辭職,而且還先斬后奏,也沒和家人商量。這讓父親氣不打一處來,他一怒之下,打了兒子一巴掌。
之后的事實似乎證明了父親的良苦用心。負氣出走、搬出家去租房居住的汪峰,微薄的收入只是勉強維持基本的生活,他住在一間小小的地下室里,甚至一天只吃一碗面條。
就像那首著名的《春天里》所唱的:還記得許多年前的春天,那時的我還沒剪去長發,沒有信用卡也沒有她,沒有24小時熱水的家。
最終,汪峰還是選擇了妥協,簽約華納令他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雖然他的兄弟們已經各奔東西。
在世紀末,中國搖滾樂陷入一次低谷。中國搖滾樂在新世紀開始后經歷了一次大的分裂,搖滾的新長征之路經歷了重大挫折。崔健、唐朝、竇唯、張楚、何勇仍在堅持正統的搖滾樂或更為實驗的先鋒音樂,摩登天空旗下的新晉樂隊在各種酒吧和大學里賺得口碑卻贏不了市場,“幸福大街”的主唱吳虹飛還得為她的工作埋怨,而以許巍、汪峰為代表的搖滾樂手則選擇以一種更溫暖——而不是更絕望——的方式來演繹歌曲。這是時代的轉變。
1977年5月1日,廣東出現了中國第一支流行樂隊——紫羅蘭輕音樂隊。次年,“紫羅蘭”創作了大陸第一首粵語原創流行曲《星湖蕩舟》,親口宣告“中國流行音樂從我開始”。
緊接著,中國第一家現代音樂茶座、中國第一家影音公司、中國第一次評選十大歌星和十大金曲、中國第一個音樂排行榜、中國第一個流行音樂組織、中國第一個歌手簽約制度,全都蓋上了“廣州首創”的印章,可謂風頭占盡。
20世紀八九十年代,廣東是改革開放的風向標之一。它善于接受新事物,在音樂的創作、包裝、推廣上都處于全國領先地位。它的媒體生態圈也著實給力,電視節目新穎、時髦、有趣,報紙雜志紛紛“搖旗吶喊”,推波助瀾,使得廣東歌手受到全國觀眾的關注與喜愛。而廣東流行音樂欣欣向榮之際,北地弱勢一覽無遺,難相匹敵,故廣東人也常常驕傲于自家也算占領了一個制高點,占領了一個改革開放的先機。
很明顯的,在上世紀90年代,廣東已率先形成了一條相對成熟且規模龐大的音樂產業鏈。1992 -1993年,內地掀起了一股“廣東”熱潮,廣東流行歌曲大規模地北上,《濤聲依舊》《彎彎的月亮》《小芳》《晚秋》等傳唱大江南北;廣東樂壇的佼佼者:李春波、楊鈺瑩、毛寧、甘萍、林萍等則先后登上了“最高舞臺”——春晚。群星璀璨,廣東樂壇唯我獨尊,笑傲江湖。
那么,為什么偏偏是廣東呢?為什么不是北京、上海呢?
地緣因素有講究。廣東毗鄰香港,兩地聯系緊密,不僅僅是語言與文化,重點是香港的大氣電波能覆蓋到這里。收音機稍微調整下頻率,就能輕易捕捉香港的幾個商業電臺;如果家里有香港親戚,甚至能早個三四年聽到許冠杰、林子祥、徐小鳳的靚歌。所以說,廣東人是有“便宜”可占的,早在70年代,他們就接受了香港流行音樂啟蒙教育。
改革開放后,大老板要來投資吧?談生意的環境不能太“土”吧?于是“音樂茶座”出現了,于是職業歌手開始積累商機了,于是促成唱片公司成立了,于是激發音樂新秀大賽了,于是廣東音樂圈雄起了。
除了地緣因素,嶺南文化的熏陶也功不唐捐。廣東人自由、開放、務實、包容的性格,讓他們在思想上沒有太多桎梏,看到有前途的東西就“拿過來”為我所用,每次先走一小步,才能最后領先一大步啊。前幾十年聽膩了“一種調調”的國民,在改革開放的清風吹拂下,乍聞“廣東幫”直指個體情感世界的“靡靡之音”,心一顫、一麻、一酥,就此乖乖被俘獲,絕對是不出乎意料的嘛。
當時廣州做音樂的大環境很是“滋養”,工業成熟,空間開闊,機會多。廣府人李海鷹、李達成、廖百威,潮汕人陳小奇,客家人李廣平,“過江龍”朱德榮、毛寧、楊鈺瑩、陳明、林依輪……不同族群、不同文化背景的大小朋友們會師寶地,各逞其才,不能不說是當代中國流行樂壇的一大幸事、一個盛世。
到了21世紀,全國的經濟水平直線上升,消費水平直線上升,人們便不再“仰視”廣東了。至此,經濟催化音樂發展的使命已完成,廣東流行音樂“領軍者”的身份也已卸下了。不少廣東音樂人和廣東歌手都到了北京發展,而大批新人也相繼出現——這就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陣地或許轉移,歌聲卻未曾停歇。
新媒體時代,廣東不是沒發力過。《老鼠愛大米》《豬之歌》《丁香花》《一萬個理由》《月亮之上》《你到底愛誰》《不要再來傷害我》《那一夜》《秋天不回來》《求佛》《回心轉意》《狼愛上羊》等網絡熱門歌曲,從廣東飄向全國,手機鈴聲里,是此起彼伏的鬧猛與喧雜。然而,與那些旋律優美、歌詞委婉的“金曲前輩”相比,網絡神曲基本不具備長久的生命力,短暫的爆紅,難以掩蓋口水、粗糙的本質。就這個層面來分析,廣東流行音樂,終究尚未再現以往的輝煌。
可是,回憶總是美。不管丑聞,不管傳言,年輕時眉目清秀的毛寧,與巧笑倩兮的楊鈺瑩,總歸是在特定的90年代得“永生”了。養眼又般配的金童玉女CP,雙雙構成廣東流行樂尖峰時刻最不可磨滅的鮮明符號——他唱著“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讓臺下的少女小鹿亂撞,跟著駭浪卷雪,“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她唱著“不要問我太陽有多高,我會告訴你我有多真”,讓萬千的癡漢骨軟魂銷,枯木逢了春,老樹開了花。嗯,那時候,天天天藍,萬物生長,情投意合的小伙姑娘唱個卡拉OK,保不齊就能拉了小手,然后一不小心,一起白了頭。
誰都沒想到,唱片業大蕭條的這幾年,中國民謠卻意外地迎來了它的黃金時代。
《從前慢》火了,《南山南》火了,宋冬野火了,陳粒火了……
民謠,代表著詩意、流浪、遠方、淡泊,一把吉他,低吟淺唱,清新自然,就是這么簡簡單單的憂傷或快樂。那些鄉愁詩韻,很輕易就打動了聽者。
似乎已經久違了,民謠在中國曾經有過輝煌,但那已經是20年前的事了。
中國民謠的第一個高潮出現在1994年,那一年,以高曉松為代表的校園民謠和以艾敬為代表的城市民謠雙峰并峙,影響了一代人。
高曉松率領老狼、葉蓓、郁冬、沈慶、李曉東,由大地唱片推出的三盒卡帶《校園民謠》橫掃各大音樂排行榜,在港臺苦情歌和內地矯揉造作的晚會歌曲之間,校園民謠清新自然的風格讓人耳目一新。
現在已經成為“矮大緊”的高曉松,當年也曾青澀和清瘦過。那是個白衣飄飄的時代,理想主義,沒錢什么事,那么單純和美好。
高曉松說起他寫《白衣飄飄的時代》等民謠時的情景:“因為這和個人有關,跟社會有關的歌不是很容易記住。在我們之前中國就沒有和個人情感有關的音樂,只有兩種歌,一種是歌頌社會的晚會歌,一種是批判社會的搖滾樂。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說你不重要,你是螺絲釘,國家把你安排在哪兒發光發熱你就得在哪兒。我們是第一個站出來說螺絲釘也要歌唱自己,螺絲釘也有愛情,也要紀念自己,人最容易記住的音樂就是歌唱自己的歌,因為這個最能產生共鳴。你今天聽依然是這樣,每到畢業的時候,還是會有大群的人唱《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某一年畢業季朋友給我打電話讓我快去北外,全體男生在女生宿舍高唱《同桌的你》,女生打開窗戶一邊哭一邊看著那些可愛的男生。每到這個時候還是很多人會唱起這些歌,因為它寫得最貼切,最與個人有關,與個人有關的音樂是個人成長的記憶,與社會有關的音樂可以知道那時候社會是什么樣兒,但是和個人的情感聯系不是很大。”
高曉松覺得現在的校園已經沒有文化了,墻矮了,和外面打通了。他總結了一下,覺得他們那個時候的民謠是“好時代的壞孩子”,現在的民謠則是“壞時代的好孩子”。“我們那時候的民謠根本不關心別人,只關心自己,有人還批判我們沒有教育意義,我們就爭辯說音樂就是為了個人而誕生的,而不是為了社會而誕生的,音樂就應該歌頌本人,每個人都歌頌自己,這個社會就前進了,所以你不用去寫社會。但是今天社會確實有很多值得控訴或者歌唱的地方,因為它太復雜。今天的民謠我其實挺喜歡,它們特別接地氣,寫的都是這塊土地上的事兒,我們寫的都是象牙塔里的事兒,我們都不知道外面什么樣兒。那時候大學的墻特別高,里外品位完全不一樣,那時候外面都是聽四大天王,我們聽羅大佑崔健,最多再加一個李宗盛,那時候大學里面歌唱比賽如果有人上去唱四大天王的歌,立刻就被轟下去了。”

現在的社會和90年代的社會有很大的變化,民謠也有了很大區別。周云蓬、萬曉利、小河等一大批民謠歌手開始登上歷史舞臺,而高曉松正在蛻變為脫口秀明星,音樂,只是他的一個背景和光環。
宋冬野之后的民謠是完全不同于高曉松的民謠,滿滿的,都是面對城市生活壓力的無力感。
比宋冬野更黑暗的是紂王老胡,他唱的是:“我想我應該是一朵死去的花,不然怎么就盛開不了呢?我想我應該是黑夜的孩子,不然怎么就那么害怕陽光?”(《澀》)簡直就是內心黑暗,有人說,現在的民謠,不再如童謠般單純,而是一噸毒藥。
而在趙雷,那是一個懷抱理想的青年沉入失望的生活里的悲歌:“又一個四季在輪回,而我一無所獲的坐在街頭,只有理想在支撐著那些麻木的血肉。”道盡了為了理想白頭的朋友的內心戲,睡過公車的車站,望著燈紅酒綠的北京,理想把我們丟在這霧霾茫茫的都會,在這里迷惘祈禱,在這里笑過哭過,然后死去。
貳佰和陳粒都是近年中國最重要的民謠組織“麻油葉”的成員。“麻油葉”成立于2011年,名字來源于創始人馬的名字,馬的字是個生僻字,很多不認識就叫他馬由頁,諧音就是“麻油葉”。這名字是這么來的,而馬,正是《中國好聲音》冠軍張磊唱紅的那首《南山南》的原唱。
“麻油葉”成員是19位年輕民謠歌手,平均年齡25歲,平時大都有自己的工作,也不都在北京。其中,第一個走紅的,就是唱《董小姐》的有故事男同學宋冬野,一開始,他還在磨鐵當過幾天圖書策劃。有一次,他和幾個朋友去鳳凰嶺,路過安和橋往北開,看到安和橋那兒成了一片廢墟,五環路高架橋就在廢墟上空,蒙住他的雙眼,非常殘忍又很溫暖,他感到安和橋——內心的故鄉失去了,就找張紙,寫下了“讓我再看你一遍從南到北像是被五環路蒙住的雙眼”,傳唱一時。
民謠音樂人都是詩人,還有李志——1978年的他生于江蘇,在大學學的是自動控制,結果還是在音樂這條道上一條道跑到黑。身為南方人,李志卻喜歡唱定西,唱鄭州,唱這個時代底層小人物的內心,對他們的喜怒哀樂特別敏感,同時又不乏人文的反思。
家在何處?回不去的故鄉在召喚著我們,內心多么希望回家,而面子卻強迫自己堅強,在這陌生的城市里,有太多讓我們眷戀的東西:金錢、榮譽、優越感和烏托邦幻想。
生下來,活下去,這是活著必須忍受的痛苦。
鄉愁,是現在無根狀態內心焦慮的一種心理反應,不論是地理意義上的故鄉,還是時間意義上的青春,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