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序格局關系對民營企業代理成本的影響機理

（副教授）

一、差序格局關系

1947年，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首次提出“差序格局”這一術語，對我國傳統文化、人際關系、社會結構的特點進行了形象的概括，深刻體現了我國社會的本質，在國際社會被廣泛使用。在文中，他提出“以己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別人所聯系形成的社會關系，不像團體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個平面上，而是像水的波紋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遠，也愈推愈薄”就是差序格局。黃光國（1985、1986）則延伸了費孝通之意，指出中國人的差序格局由內至外有三層關系，每一層都適用不同的交換規范，分別是情感性關系、工具性關系和兩者皆有的混合性關系，或稱之為家人、熟人和生人，其互動規范分別適用需求法則、人情法則和公平法則。楊國樞（1993）也強調“關系”的強度是從家人、熟人至生人循序而降。

二、嵌入差序格局的民營企業委托代理關系

根據費孝通的差序格局理論和雷丁的同心圓理論，民營企業主以己為中心的差序格局關系網絡有兩種：一是根據血緣關系形成“我—親人—熟人—外人”這樣一個序列；二是根據主觀關系即心理認同的距離，形成“我—自家人—自己人—外人”的序列。差序格局以同心圓形式向外擴散，按照不同的關系形成不同的圈子，不同的圈子適用不同的道德標準和行為模式。最內層的圈子是自己，以自己的喜好和利益為判斷中心。下一個圈子是親人或自家人，是由具有血緣、姻緣、親緣關系的家族人組成，這種關系是最親密、最穩定的，信任度最高。再下一個圈子是熟人或者自己人，是由老鄉、同學、朋友、同事等地緣、業緣、血緣關系構成的圈子，遵照“人情交換法則”，其特殊信任是通過頻繁的人情交換建立起來的。最外一個圈子是與自己沒有“關系”的人，既不是親人也不是熟人，有可能認識也可能不認識，認識也僅限于知道，不存在人情交換，這種關系是與自己最遠的，信任度也最低，需要正式契約的約束。

民營企業主選擇經營者時，首先考慮的是與自己關系非常親密的家族成員，由血緣、親緣、姻緣關系聯結的家族成員是最值得信任的。Sun（2002）認為家庭成員的信任關系支撐著民營企業的發展。家族成員作為經營者，與企業主彼此信任，并且有一致的價值觀和行為準則，對企業主和企業非常忠誠。這種天然的信任使得家族成員采取無私奉獻的利他主義行為，親緣關系所形成的終身契約有利于降低外部不確定性，保護企業商業機密，減少高級管理人員流動給經營造成的沖擊，有利于家族業主長期控制企業，降低委托代理成本（Litz，1995）。家族化治理也可能在某些方面加重委托代理問題，如搭便車和偷懶、資源分配的低效率和不公平（Schulze，2003）。雖然一些家族經營者也會產生道德風險問題，侵害企業和股東利益，但家族業主的權威可以將家族代理人的機會主義行為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圍內（連燕玲等，2012）。

隨著民營企業的發展，局限于家族成員的經營者選擇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優質管理資源的稀缺。首先，維持血緣、姻緣和親緣關系的家族成員的數量是有限的；其次，在這些有限的家族成員中有能力的經營者資源也是有限的。這種家族成員資源的天然局限性，使得民營企業將經營者的選擇圈擴大到熟人區域，從熟悉的老鄉、同學、同事、朋友中去選擇合適的經營者。民營企業主通過感情、人情、交情等方式將具有地緣、業緣、學緣關系的熟人經營者變成自己人，將家族外部人士家族化，以泛家族化形式、家族化的手段經營企業。這些熟悉的“自己人”固然不是“自家人”，其感情的維系需要雙方花費較多的時間和精力。“自己人”化的過程可能是漫長的，期間存在大量的情感性和工具性交換。這種交換是有較高成本的，委托人和代理人不會輕易地去破壞兩者的關系，關系一旦破裂，會給企業主和代理人都帶來很高的隱性損失。所以，通常熟人經營者也是忠誠的、可信的，只是信任成本高于家族成員。

當民營企業的規模發展到一定程度或者實現了跨地、跨業經營時，就需要更專業的經營者，如職業經理人。外部職業經理人擁有比家族成員和熟人經營者更專業的知識背景和從業經歷，擁有更廣泛的社會網絡和資源，能夠帶領民營企業走出家族主義發展的瓶頸。外部職業經理人與民營企業主交往的時間有限，少有人情來往，缺少特殊的“關系”資源。正因如此，締約雙方彼此了解不深，存在較大的信息不對稱。在這種情況下，職業經理人可能存在隱瞞能力的道德風險，加上職業經理人市場的聲譽機制缺失，民營企業主對外部職業經理人普遍不信任。在信任缺失的情況下，企業主只能通過與外部職業經理人簽訂正式代理合同來減少職業經理人的道德風險和機會主義行為。由于關系信任的缺失，加上制度信任的不健全，民營企業主對職業經理人往往缺乏信任從而對職業經理人過度監督和干預，導致代理成本較高，也束縛了職業經理人能力的發揮。

民營企業主即大股東在選擇經營者時往往按照關系的差序格局來選擇，因而將關系嵌入了傳統的委托代理關系，改變了傳統委托代理模型中完全經濟人和完全理性人的假設前提，參與人的社會化和關系的利他主義等因素將對委托代理行為產生影響。經營者與大股東的關系嵌入強度決定了二者之間的信任程度，繼而會影響經營者的代理行為和大股東的監督行為，會對股權代理成本產生影響。而經營者與大股東行為模式的變化，也會影響大股東與中小股東之間以及股東與債權人之間的委托代理關系，對大股東代理成本和債務代理成本產生影響。

三、差序格局關系對民營企業代理成本影響的模型推導

倪得兵等（2011）的模型將關系理解為一種外生于顯性激勵問題的隱性合同，從關系網絡中抽出兩個個體的私人關系嵌入委托代理模型，建立了一個將顯性激勵問題“嵌入”關系維持過程的三階段模型。他們將每個行為人視為“差序結構”中的節點，每個行為人會受到差序格局節點的影響。關系基礎是先于關系雙方行為存在的，關系相對于行為是外生變量，合同雙方不能改變關系的性質，但可以選擇不同的關系行為。本文借鑒上述思路，將民營企業大股東與經營者關系嵌入委托代理行為中，看這種差序格局的關系嵌入對二者之間委托代理關系的影響，以及這種關系嵌入對中小股東、債權人利益的影響，從而判斷其對代理成本的影響。

1.模型假設。為描述大股東和經營者之間嵌入的差序格局關系對雙方策略性互動行為的影響以及這種關系對第三方（中小股東、債權人）利益的影響，做出如下假設：

假設1：經營者的顯性業績生產函數為y=ηe1+ε。其中：y為可證實的產出；e1≥0為經營者用于生產顯性業績的努力水平；η＞0代表經營者的能力（即努力的邊際顯性產出）；ε為隨機擾動項，服從正態分布，即ε～N（0，δ2）。

假設2：大股東和經營者之間的某種關系已經建立，但該關系基礎需要雙方共同實施努力e2才能維持（強化），從而獲得關系利益G=ke2。其中：k代表差序格局，衡量的是關系嵌入的強度，k越大，表示差序格局越遠，關系越不親密，關系雙方從中獲取的關系利益越少；e2代表經營者建立并維護關系所需付出的努力水平，即維持關系的努力水平。經營者得到的關系利益分成比例為λ，大股東得到1-λ。

假設 3：經營者的精力是有限的，e1+e2=1。經營者工作努力水平的成本為，維持關系的努力水平的成本為c2e2。其中，c1、c2（c1＞0，c2＞0）分別代表工作努力和關系努力成本的邊際效應。

假設4：經營者獲得的顯性業績支付為W=α+βy。α為固定工資，β為經營者可證實產出的線性提成比率。則大股東獲得的顯性業績支付為（1-θ）［（1-β）ηe1-α］，中小股東和債權人獲得的顯性業績支付為θ［（1-β）ηe1-α］，θ為大股東與中小股東及債權人的利益分成比率，中小股東和債權人為θ，大股東為1-θ。

假設5：大股東、中小股東、債權人是風險中性的，經營者具有常數絕對風險厭惡系數（CARA）的效用函數。

2.模型推導。

（1）對股權代理成本的影響。由假設1～5可知，經營者獲得的確定性等價效用為：

一階最優條件為：

由于λ＞0、c1＞0，可得

由上述推導可得命題1：最優工作努力水平與差序格局（關系嵌入程度）呈反比，即差序格局越大，關系嵌入越弱，經營者利益最大化時所需付出的努力水平越低。

根據代理成本理論，經營者的努力水平越低，給企業和股東帶來的代理效率上的損失越大，從而導致股權代理成本越高。由此，得出推論1：差序格局越大，關系嵌入越弱，股權代理成本越高。

（2）對大股東代理成本的影響。大股東利益最大化時的效用函數模型為：

將式（3）、（4）代入目標函數（2）可得：

其中，A為與k無關的系數。

可知，無論關系利益的提成比例以及大股東與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分享系數為多少，k的系數都為負，可得命題2：最大化股東利益時，大股東與經營者的關系越弱（差序格局的層次越遠），大股東得到的效用越小。

根據委托代理理論，大股東得到的效用越小，大股東從中小股東和其他利益相關者攫取的利益越小，從而使得大股東代理成本越低。由此可得推論2：差序格局越大，關系嵌入越弱，大股東代理成本越低。

（3）對債務代理成本的影響。其他利益相關者（中小股東和債權人）利益最大化時的效用函數模型如下：

將式（3）、（4）代入目標函數（5）可得：

可知關系利益的提成比例影響了其他利益相關者（中小股東和債權人）的效用，k的系數要分情況而定，可得命題3：當λ＞1/2時，即經營者關系利益分配比例超過大股東時，隨著大股東與經營者的關系嵌入越弱（差序格局的層次越遠），其他利益相關者（中小股東和債權人）的效用越大。當λ＜1/2時，即經營者關系利益分配比例低于大股東時，大股東與經營者的關系嵌入越弱（差序格局的層次越遠），中小股東和債權人得到的效用越小。當λ=1/2時，即經營者關系利益分配比例等于大股東時，其他利益相關者（中小股東和債權人）的利益與關系嵌入無關。

根據股東與債權人的委托代理理論，債權人的效用越小，說明其被侵占的利益越多，反之，其被侵占的利益越少。由此可得推論3：當λ＞1/2時，差序格局越大，關系嵌入越弱，債務代理成本越低；當λ＜1/2時，差序格局越大，關系嵌入越弱，債務代理成本越高；當λ=1/2時，差序格局的關系嵌入與債務代理成本無關。

四、結論

本文通過分析差序格局關系與民營企業委托代理關系，用模型推導出差序格局關系對三類代理成本的影響機理。

在我國，關系以差序格局的形式嵌入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影響了人們的價值判斷和行為取向。差序格局的關系嵌入形式也深深地影響了企業的委托代理行為，差序格局式的用人機制導致了公司監督機制、報酬機制以及信任機制的差序格局。經營者作為經營決策的實施者，其行為動向決定了大股東、中小股東、債權人等利益相關者的收益大小和收益分成。經營者到底是誰的人，代表誰的利益，取決于其與利益相關者的關系嵌入強度。

大股東與經營者的差序格局關系嵌入越強，經營者越傾向于更努力地工作，采取利他主義行為的動機越強，從而節約了股權代理成本；反之，隨著大股東與經營者關系嵌入強度的降低，股權代理成本升高。

大股東與經營者的差序格局關系嵌入越強，當大股東想侵占中小股東利益時，經營者采取配合大股東的態度的概率越大，從而使得大股東代理成本越高；反之，隨著大股東與經營者關系嵌入強度的降低，大股東代理成本降低。

大股東與經營者的差序格局關系對債務代理成本的影響要依大股東與經營者的關系利益提成比例而定，當經營者的關系利益提成比例高于大股東時，隨著二者關系嵌入強度的增大，經營者傾向于與股東合謀，侵占債權人和中小股東利益，從而債務代理成本高；當經營者的關系利益提成比例小于大股東時，隨著二者關系嵌入強度的增大，股東與經營者合謀侵占債權人利益的概率變小，從而降低了債務代理成本。當經營者的關系利益提成比例等于大股東時，債務代理成本與關系嵌入強度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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