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已是久別離

沐長風

1

小城的七月有些悶熱，即便是下過暴雨的午后，潮濕的空氣中也有陣陣藏匿不住的熱浪。季藍藍沿著那條栽滿梔子花的小道一步步踏進熟悉的中學校園，僅留有高三生的教學樓里靜悄悄的。她探頭朝玻璃窗里望去，穿著藍白校服的男孩女孩們正埋頭在作業本上留下青春奮斗的痕跡。

季藍藍不動聲色地把濕漉漉的雨傘倒立著靠在墻壁上，輕輕叩響了隔壁辦公室的木門，她是來找高中班主任商量為自己所在的大學辦一場小型宣講會的事情的。

推開那扇木門的瞬間，季藍藍便看見了站在窗邊跟班主任敘舊的少年。男孩穿著簡單的T恤，旁邊那一株茂盛的龜背竹擋住了他的側臉，但季藍藍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藍藍，這里。”班主任笑瞇瞇地沖季藍藍招一招手喊她過去，身旁的男孩轉過身來，也撓了撓頭發咧嘴笑了出來。

烈日早已破云而出，窗外那棵蒼翠挺拔的梧桐樹將陽光篩成了一束束的模樣。季藍藍走上前去，陽光灑落在她的大半張臉上，她能感受到暖陽在頭頂跳躍的溫度。

季藍藍正準備悄悄抬頭打量打量眼前的少年，就聽見班主任說：“他是來找劉老師的，但劉老師這會兒還在監考，我就先跟他聊聊，”頓了頓，班主任還不忘打趣道，“我知道這小子以前經常跑來咱們班找你，被我瞪了好多次呢。”她不好意思地伸手攏了攏耳邊的碎發，陳浩倒是一副很坦然的樣子，附和著班主任笑了起來。

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季藍藍跟班主任商量好了宣講會事宜，陳浩也看望過了曾經的老師，兩人一同走出辦公室。走廊上有兩個打打鬧鬧的學生，看樣子像是男孩拽下了女孩的皮筋，女孩披散著亂糟糟的頭發故作兇惡地嗔男孩一句，但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他們望向彼此時眼中閃亮的星光。

“年輕真好啊。”季藍藍忍俊不禁地望著眼前的男孩女孩們，瞇著眼睛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她正琢磨著要不要邀請陳浩共進晚餐，就在因那些陳舊的故事而有所顧慮時，一個女孩從遠處小跑了過來。

陳浩迎上去牽住女孩的手，揉了揉她軟軟的發頂，滿臉寵溺地說道：“耽誤得有點久，不好意思啊。走，帶你去吃我之前說的那家小火鍋。”然后轉過身來沖季藍藍告別，“我們先走了啊。”

季藍藍愣怔了片刻，趕忙揮一揮手向眼前的一對璧人道別。她站在原地默默地看了會兒男生漸漸模糊的背影，那個背影與當年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的身影微微重疊起來，不過少了一份決絕，多了一份成熟與坦蕩。

終于沒人漫無目的地等待她這艘在大海中漂泊的船了，真好。季藍藍輕松地舒了一口氣，恍惚中感受到，自己的少女時代是真的結束了。

2

跟他們這群直接升上本校高中部的學生不同，陳浩是在高一那年才從鄰市來到這所學校讀書的。開學第一天，季藍藍就不幸得了重感冒，等她昏昏沉沉地趕到教室時，已經只剩下后排的一個位置了。

季藍藍看了一眼那張空蕩蕩的課桌，視線漸漸移動到自己未來的同桌身上。喧鬧嘈雜的教室里，男孩默默低著頭翻看課本，與周圍嘻嘻哈哈的打鬧聲格格不入，看上去是個沉默寡言的少年。她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帶著濃濃的鼻音悶聲跟新同桌打招呼。

陳浩微微點頭示意以表禮貌，然后低下頭繼續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季藍藍在一旁不停地擦鼻涕，眼看著滿滿一包抽紙就要用完了，陳浩伸手遞來一包紙，開口說了第一句話：“給。”

“真無趣啊！”季藍藍看了一眼沉悶的陳浩，無奈地趴在桌子上，內心忍不住腹誹起來。

在這所規模不大但成績拔尖兒的學校，夸張點兒來說，季藍藍這種學生還是人盡皆知的。初一從無名小卒開始奮起直追跨進年級前十的行列，初二卻成了叛逆心爆棚不思進取的墮落少女。就在所有人為此扼腕嘆息時，她又在臨近初中畢業時一躍而起，穩穩當當地踏入了高中部的尖子班。

班會課上，班主任滿臉欣慰地看著季藍藍，鄭重其事地將學委的重任交到了她手上。

“你看班主任，望向我的眼神里是不是寫滿了‘浪子回頭金不換幾個字！”季藍藍義憤填膺地拿胳膊肘撞了撞陳浩，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其實她是想跟陳浩搭句話，畢竟兩人是同桌，氣氛總是那么死氣沉沉的多尷尬啊。

誰知陳浩默不作聲地瞥了她一眼就轉過了頭，季藍藍咬咬牙忍住了捶胸頓足的沖動，卻沒看見少年嘴角悄悄勾起的那抹笑意。

正式開始上課后，陳浩在英語上的問題就完全暴露了出來，這個數學可以拿148分的男孩在面對英語試卷時手足無措的樣子讓季藍藍想起來就會忍不住笑出聲。班主任把給班上幾個男生聽寫英文單詞的任務交給了季藍藍，這里面自然也包括陳浩。

接觸下來，季藍藍發現陳浩也不像是外表看起來那么冷清，只是不善于表達罷了，她也決定不跟他客氣了。外表溫順的季藍藍實則是個暴脾氣，每每看見那些自己強調了無數次的重點單詞和句型到了陳浩手中就變成了一堆排列得亂七八糟的字母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地把單詞本拍在課桌上沖著陳浩大喊：“再記不住就罰你承包我一周的早餐！”

后來的很多個清晨，季藍藍都悠閑地捧著陳浩買來的暖乎乎的豆漿開始新一天的生活。她常常一邊狼吞虎咽地嚼著煎餅，一邊兇巴巴地監督陳浩默寫那些經典的英語滿分作文。“喂，又錯了！”季藍藍拿筆敲敲陳浩民額頭，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來，“罰你下課去幫我打水！”

日子就這樣悄悄往前走著，漸漸變黃的樹葉好像一夜之間便落下了枝頭，慢悠悠的時光如水般潺潺流過，待到樹叉吐露出新鮮的嫩芽時，分科考試也隨之到來了。

3

考試的前一個晚上，季藍藍幫著老師布置完考場就離開了教室。下過雨的空氣里混雜著一股泥土的清香，季藍藍站在樓下深吸一口氣，第二天的考試如同一個分水嶺一般，往后的歲月里，她得要向著那個遙遠而又模糊的目標不停地奔跑了。

其實她也不能清晰地知曉自己心之所向，只是想傾盡全力與完美的自己相遇，而后遇到一個溫柔的少年，讓她無所顧忌地將余生交付到他的手上。

就在季藍藍發呆的間隙里，她感受到背后的帽子一沉，側過頭去看，陳浩已經站在了她身旁。

“你怎么還沒回去啊？”季藍藍好奇地仰頭望著高高大大的男生，月色朦朧，她看不清他的臉。

陳浩猶豫了片刻，拍了拍她的頭頂說道：“你快回寢室吧，考試加油。”

等陳浩走遠了，季藍藍才踱步到一盞昏暗的路燈下拿出他放在帽子里的東西。那是一盒心形的巧克力，盒子里塞著一張淡藍色的信紙。她望著紙上懵懂的字句，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分科考試過后，季藍藍嚴肅而委婉地拒絕了陳浩的心意，甚至將那盒巧克力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季藍藍的想法很簡單，她既然不喜歡陳浩，就該不留余地地回絕他所有的好意。她不知道自己曾經的言行是否讓陳浩有所誤解，但從這一刻起，她必須斷掉陳浩的希望，哪怕讓對方討厭她也無所謂。

可陳浩好像突然間褪下了那層冷漠的外殼，隔三差五地跑來文科班找季藍藍。他將自己對季藍藍的喜歡公之于眾，甚至還請求對于季藍藍來說較弱的歷史的科任老師多給予她一些關照。

為了讓陳浩死心，季藍藍咬牙將無情的話一股腦地吐露了出來：“陳浩，拜托你可不可以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喜歡！”她想她不會忘記陳浩霎時間面如死灰的表情，以及決絕地轉身而去的背影。

等到大一那年，季藍藍因一個穿著白色球衣的少年開始了人生第一場無疾而終卻嘗遍了苦澀酸甜的暗戀時，她忽然想起了當年固執的陳浩，想起高中畢業那天，男孩倔強地告訴她：“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喜歡上我。”

可是啊，感情從來都是不講道理的存在，當年的季藍藍毫不含糊地相信陳浩可能會成為除了父母外最喜歡自己的人，可無論如何也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

她想她會永遠記得，在她最單純懵懂的少女時代，那道久久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帶給了她無盡的勇氣與信心。原諒她無法回報他以同樣的熱情，但還好，他終于沒有等她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