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感頑艷”

雷光高 王軍濤

摘? 要：納蘭性德是清初著名的文學家，長于詩詞，尤以詞聞名于世，特以愛情詞出名。其愛情詞中多以“苦情”為主，形成了“哀感頑艷”的獨特風格，本文以愛情詞為例探討其形成此種風格的原因，分析其運用的主要意象：夢、梨花、回廊，認識其愛情詞的主要藝術特色。

關鍵詞：愛情詞;哀感頑艷;夢;梨花;回廊;藝術特色

作者簡介;雷光高（1993-），男，漢族，江西贛州人，西藏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王軍濤（1973-），男，漢族，甘肅張掖人，碩士生導師，文學博士，研究方向：史詩學、民間文學和元明清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6-0-02

納蘭性德被稱為“國初第一詞人”“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的著名詞人，其詞凄美婉約，平淡真實，感人至深。其愛情詞中多抒發不圓滿的愛情，即“苦情”，如相思，失戀，悼亡等，形成了其“哀感頑艷”的風格。

一、納蘭性德愛情詞風格形成的主要原因

納蘭性德的詞風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各種內外原因共同導致的：

其一，納蘭性德的天性使然。納蘭性德出身公候富貴、書香門第之家，從小接受貴族教育，是個典型的貴公子，加上天資聰穎，完全符合《紅樓夢》第二回中的“正邪兩賦”[1]的特征，正如賈雨村所言：“若生于公候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1]因此，納蘭性德天生敏感多情是形成其詞風的內在原因。

其二，納蘭性德個人的主觀傾向。納蘭性德雅好花間，更推崇李后主，他說：“仆少知操觚，即愛《花間》致語，以其言情入微，且音調鏗鏘，自然協律。”[2]“《花間》之詞，如古玉器，貴重而不適用;宋詞適用而少貴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饒煙水迷離之致。”[2]由此可知，納蘭性德是熟悉和喜愛花間之詞和李煜之詞的，且在創作的過程中，他有意無意間也讓自己的詞風向花間詞和李煜詞靠攏，這也是形成其詞風的一個主要原因。

其三，納蘭性德仕途理想的破滅。納蘭性德從小就接受漢文化的熏陶，特別是深受儒家文化的浸染。他和漢族士大夫一樣希望能夠在太平盛世實現自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但是丙辰殿試之后，他的仕途之路和他的理想背離，康熙授予他三等侍衛之職，違背了他想從事文官的意愿。人生理想的破滅使得多愁善感的納蘭性德只好在愛情中尋找一絲安慰，這是導致其詞風形成的最直接的原因。

其四、納蘭性德妻子的離世。納蘭性德與妻子盧氏非常恩愛，原本仕途不順的納蘭性德至少可以在妻子身上找到一點心靈的慰藉。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盧氏的去世使得他只好徹底耽溺在“苦情”的吟唱中無法自拔，使其詞風更加纏綿悱惻。

因此，納蘭性德“哀感頑艷”詞風的形成是內外各種因素綜合而成的，“當現實與理想發生碰撞，當積極用世卻不為所用，當事業和愛情連續受挫，郁積在心中的不平、憤懣、悲痛、傷感即轉化成文字中無處不在的悲涼，使其詞風愈加凄惻哀婉”[3]

二、納蘭性德愛情詞中常用的三個意象

納蘭性德愛情詞中常出現夢、梨花、回廊這三個意象，夢是虛無縹緲的，梨花是美麗而脆弱的，回廊是曾經愛過的地方。三個意象重復出現在納蘭性德的詞中，使得其詞情更加哀婉動人。

首先是夢，納蘭性德愛情詞中特別喜歡用夢來抒發他內心的情感，因此，夢這個字眼反復在其詞中出現。可能這只是詞人無意識的，但是無意識正好暴露了詞人的潛意識。弗洛伊德在其著作《夢的理論》中曾說過：“在每一個夢境中，本能欲望均表現為得到滿足。”納蘭性德有意無意地通過“夢”來抒發其內心的情感，也正是因為渴望圓滿愛情的愿望沒有得到滿足，而其唯一的知己之愛盧氏卻因為早逝，使得其內心遭受嚴重的打擊。因此納蘭性德只能在夢中尋求愛情的滿足，但是夢始終是會醒的，夢醒時分，夢境與現實的反差只能加深其內心的沉重，反映在詞中也就是反復的苦吟。

其次，梨花在納蘭性德的愛情詞中是僅次于夢的一個意象。梨花這一意象早已入詩，在愛情作品中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白居易的《長恨歌》中的詩句——“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本人以為納蘭性德“梨花”意象的內涵也來源于此，從其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本人深諳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典故，很多詞句都是從這首詩中化用而來，化用前人詩句也是納蘭性德愛情詞的一個重要特色。因此可以說，“梨花”意象在納蘭性德愛情詞中的內涵是和《長恨歌》一致的，都是佳人的象征。“作為一種傳統意象，‘梨花暗示美人易逝的紅顏、不幸的生活和凄慘的命運。”[4]在納蘭性德愛情詞中，更多地也是指美人的離愁和紅顏的薄命。此一意象的反復出現也為其詞情增添了感傷情調。

最后是回廊，回廊是古代園林中的常見建筑，也很早就已入詩，可是使其與愛情發生聯系進入詩詞的恐怕還得數納蘭性德。納蘭性德很多愛情詞中都出現了回廊這一意象，如“愿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青衫濕遍·悼亡》）“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虞美人·銀床淅瀝青梧老》）“曾是向他春夢里，瞥遇回廊。”（《浪淘沙·紅影濕幽窗》）回廊是納蘭性德愛過的地方，回廊是其與情人相遇、約會、密誓還有與妻子夢中相逢的地方，是其與情人、妻子愛情的見證，寄托著他與情人、妻子很多美好的回憶。但是，回廊依舊在，佳人無處尋，怎不令他睹物思人，因而反映在詞中回廊也是一種落寞凄清的景象。

從上可以看出納蘭性德常用的三個意象不僅美麗，而且形象，給人以豐富的聯想和情景畫面感，讀其詞就好像聽一個受傷的人講述一個個動人的愛情故事。

三、納蘭性德愛情詞的藝術特色

納蘭性德愛情詞的總體風格是“哀感頑艷”，其詞風反映在具體的詞中就是運用了具體的藝術表現手法來表現，下面本人就其常用的藝術表現手法分析其愛情詞的藝術特色，使讀者更清楚地認識其詞風。

第一，納蘭性德的愛情詞善于從對面著手，特別是一些相思之作，他不說自己如何如何思念遠方的情人，而從遠方的情人入手來寫情人如何如何思念自己。如《唐多令·雨夜》“絲雨織紅茵，苔階壓繡紋，是年年、腸斷黃昏。到眼芳菲都惹恨，那更說，塞垣春。蕭颯不堪聞，殘妝擁夜分，為梨花、深掩重門。夢向金微山下去，才識路，又移軍。”“作者全從對面寫來，假想黃昏時候的閨人思我之情景。”[5]其實這種寫作手法早在《詩經》《古詩十九首》中就已經出現，這種從對面著手的寫法，使得自己所抒發的感情更為真實，在拉近自己與所思之人的距離的同時，也拉近了作品與讀者的距離。而這種寫作手法引入詞法則以花間詞為濫觴，前面提到納蘭性德對花間詞十分欣賞，因而其愛情詞的寫法一定也對花間詞之寫作技法有所學習借鑒。“從對面著手”是納蘭性德愛情詞的主要藝術特色。

第二，納蘭性德的愛情詞善于用典。用典是詞家常用的表現手法，也是詞家展示才學的一個重要手段。納蘭性德也不例外，納蘭性德的愛情詞也大量使用典故，但其使用典故絕不是為了展示才學，而是為自己所抒發的感情服務，而且其使用的典故也都和愛情主題相關，使得典故與詞作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如《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其中“賭書消得潑茶香”即使用了李清照與趙明誠的典故，李清照《金石錄后序》中說道：“余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后。”此典故運用在這里，是說自己曾經與妻子也有過像李清照夫婦一樣的幸福美滿的夫妻生活，只是“當時只道是尋常”，再也回不去了，給人以深沉的悲哀與感慨。

第三，納蘭性德善于化用前人詩句。納蘭性德不但善于用典，還善于化用前人的詩句為自己的詞句，這也是形成其“哀感頑艷”詞風的一個重要原因。如《虞美人·銀床淅瀝青梧老》中“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化用宋時高觀國《玉樓》中的“十年春事十年心，怕說濺裙當日意。”再如《沁園春·瞬息浮生》中“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朝來定有霜。”化用白居易《長恨歌》“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還如《采桑子·謝家庭院殘更立》中“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明顯化用李商隱《錦瑟》中的詩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從以上的例子可以看出，納蘭性德不是簡單地照抄照搬前人詩句，而是經過加工改造使詩句成為詞句，從而與全篇完美融合，不僅使全篇婉麗動人，而且使得自己的情感得到更完美的表達。

納蘭性德的愛情詞藝術特色鮮明，藝術表現手法成熟老練，使得其詞典雅婉麗，韻味無窮，不愧為大家手筆，難怪況周頤，王國維等對其評價甚高。

結語：

納蘭性德的愛情詞哀婉動人，深得花間、后主之致，夢，梨花，回廊三個意象美麗形象，藝術手法老成獨到，形成了其“哀感頑艷”獨特的詞風，其深沉真摯的感情打動了古今無數讀者。讀其愛情詞，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多愁善感又無可奈何的多才多情公子，正如其詞句所言“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他一生仕途不順，情路坎坷，他只能在詩詞中尋找心靈的安頓，但是即使如此，躁動的靈魂與殘酷的現實之間的矛盾還是使他最終成為了一個惆悵之人。

參考文獻：

[1]曹雪芹.紅樓夢[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第33頁，第29頁.

[2]納蘭性德.納蘭成德集[M].北京古籍出版社.2006.第603頁，570頁.

[3]馮曦緣.納蘭性德詩詞比較研究[D].蘭州：西北師范大學，2011.第21頁.

[4]劉敬.白居易《長恨歌》中的梨花意象賞析[J].湘潭大學學報，2005.第13頁.

[5]張秉戍.納蘭詞箋注[M].北京出版社.1996.第9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