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昭昧詹言》是方東樹的論詩之作,具有詩歌史論性質。議論是一種表現手法,與敘事、抒情、寫景等并列的藝術手法,不同的表現手法有不同的表現功能,詩歌是歷代文人日常交往、抒發情感,甚至是干預政治的重要工具。方東樹在《昭昧詹言》中提到“詩忌議論”其實是針對不同的詩體而言,此文從詩體出發,淺析方東樹的議論觀。
關鍵詞:《昭昧詹言》;議論;詩體
作者簡介:徐薏林(1995-),女,仡佬族,貴州省銅仁人,碩士學位,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17級古代文學專業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6-0-02
清代桐城派以散文著稱于世,但也有詩派,方東樹兼容桐城派古文和詩歌理論,其文學思想主要體現在詩學著作《昭昧詹言》中。
議論是一種與敘事、抒情、寫景等并列的藝術表現手法,不同的手法有不同的表現功能,詩歌是歷代文人日常交往、抒發情感,甚至是干預政治的重要工具。南宋著名詩論家嚴羽稱:“詩者,吟詠性情也”,以唐詩為參照批評宋詩中“以文字為詩,以議論為詩”觀點。自此,圍繞著宋詩議論化的問題,歷來有諸多爭論。方東樹在《昭昧詹言》通論五古中首先提到“詩忌議論”,這也是針對唐之前漢魏詩歌中五言詩而言。宋之后,“以議論為詩”變成了宋詩對于唐詩的一種突破,擴寬了詩歌的表現功能,所以,方東樹在論七古的時候,把議論同敘事和寫景結合在一起,認為三者在七言古體詩中缺一不可。
一、《昭昧詹言》中議論觀總述
方東樹在通論五古中,提到關于詩文議論的部分,如:
“凡正發議正用事而又冗衍,無不墮陳腐學究無味鈍根者。”[1]
“古人之妙,有著議論者,則石破天驚;有不著議論,盡得風流者。然此二派皆有流病,非真有得者,不知其故。”[2]
“以議論起,易入陳腐散漫輕滑。以序事起,忌平鋪直衍冗絮迂緩。”[3]
這是方東樹在論五言古詩時對于議論觀的闡述,表明方東樹認為:在五言古詩中,議論使用不好,容易陳腐散漫冗衍,就算有石破天驚的效果,也存在流病,不是真正的好詩。說明在方東樹看來,五言古詩總而言之還是忌議論。
與論五古不同,方東樹在論七古和七律的時候,則重視創作技法,也就是章法和句法。宋代整體所呈現出來的詩歌特征突出的是“以議論為詩”,蘇黃一派“以文字為詩”重在押韻上,“以才學為詩”重在用事上,而“以議論為詩”則是切入宋人“尚理”的文化心理。
方東樹在論七言的時候是以唐詩和宋詩為典范,主要是宋詩;七律則是以唐詩為典范。這是因為七古與五古相比,篇幅字數增加,容量也更大,使詩人可發揮的余地更大,能更好地體現出以文為詩的特點。方東樹在評論三體的時候,評析五古最為詳細;在評論七古和七律時,又將重點放在宋人擅長的七言古詩上。以上,可以看出方東樹更喜歡句式長的詩歌體裁。
在詩歌議論的使用上,方東樹往往是與敘事、寫景一同評述,“其能處,只在將敘題、寫景、議論三者,顛倒夾雜,使人迷離不測,只是避直、避平、避順。”[4] “……議在胸襟識見,存乎識:一詩必兼才、學、識三者。”[5]認為詩歌中要么夾敘夾議,要么夾寫夾議,只是最重要的一點是要與文章區分開來,避免跟作文一樣平鋪直敘,文從字順等散文化寫法。另外,在他看來,詩歌中所發議論就像是作者生活履歷中存有的胸襟見識,是存在于詩人意識中的,在作詩時自然而然有感而發議論,這就要求作者多讀書,儲存材料豐富。表明詩歌所發議論,最重要就是胸中有才識,詩人所存道理多,自然觸手而發,所闡議論也就不會卑近淺俚。
二、《昭昧詹言》中議論觀分述
(一)議論觀闡釋
1.“以議論為詩”
“以議論為詩”具體可分為兩種:一是詩的說理,一是說理的詩。方東樹《昭昧詹言》中表現的是前一種說法——詩的說理。
詩的說理與詩的抒情、詩的敘事一樣,是寫詩的一種手段和技巧,也就是說詩歌內容的表現形式擴大了,使得詩歌思想情感更深刻了。這種手段和技巧,在中國古典詩詞中時常出現,例如《詩經》和《離騷》中,都有議論成分,這些詩展現在讀者面前是詩的意境和詩人的形象,詩歌的意義是讀者讀完后慢慢體會到的,而不是詩人耳提面命,直接對讀者說教。
說理的詩與說理的散文一樣,是為說理服務的,形式是詩歌體,但詩歌讀起來就跟文章一樣。這種說理的詩絕大多數不是詩,只是押了韻的應用文、論文和講義,就如《詩品》,只能稱作文藝理論著作,不能叫做是詩歌。
“以文為詩”與“以文論詩”不同,雖然方東樹在評詩論詩的過程中采用的是“以文論詩”的方法,但是方東樹“以文論詩”的方法就像詩的說理一樣,只是一種詩歌的表現手法,不能越俎代庖用詩歌去替代散文的寫作功能。說到底,“以議論為詩”的初衷也僅僅是擴大詩歌的表現手法,讓詩人能更好的發揮詩歌的“詩言志”作用。
2.“詩忌議論”
“作詩切忌議論,此最易近腐、近絮、近學究。”[6]
“詩忌議論”是針對五古提出,因為五言古詩字數的限制,不適合闡發議論。而七言古詩不同,有字數上的優勢,方東樹在論七古的時候,將敘事、議論、寫景并列為三種基本表達方式,每一種都缺一不可。議論作為一種寫詩的技巧,擴寬了詩歌的表現能力。在《昭昧詹言》卷十一·總論七古里,就有提到有關七古中議論的問題:
“一議也,或夾敘夾議,或用于起最妙,或用于后,或用于中腹。”[7]
由此可以見,議論作為一種詩歌的表現手法,在詩中是不可或缺的,或在開頭,或者結尾,或在中間,主要是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但需要注意韓愈所提出的“以文為詩”是把散文文法入詩,雖然擴展了詩歌的表現能力,但稍不注意就會變成“說理的詩”,破壞掉詩歌的韻律性,變成讓詩歌讀起來跟文章一樣,在這一點上,方東樹是反對的。
在盛唐以前的古詩中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議論,但不成系列,于是方東樹在《昭昧詹言·通論五古》中說明了“詩忌議論”這個問題。由此可見在評詩上,是依據詩體來區別對待某些詩歌表現手法的。
(二)議論觀在方東樹具體詩評中的體現
《昭昧詹言》最早是方東樹晚年為后輩講論詩學的匯編,最初著述的動機就是如何幫助后者學詩、作詩。以下將從杜甫、韓愈中選取方東樹的評析,逐一淺析。
1.方東樹評杜甫詩
方東樹評詩時,表明不論哪種體裁杜甫的詩作都是創作的典范。杜甫有詩史之稱,也擅長七古跟七律,他用詩歌來抒發自己憂國憂民的思想,闡述自己無能為力的理想抱負。方東樹《昭昧詹言》一書中詳細評析了杜甫的七古和七律,這是因為方東樹認為七言體裁能使詩人更好的抒發自己的情感抱負,能將自己胸中見識以議論的方式表現在詩歌中。
如在評析杜甫七古《高都護驄馬行》時,“直敘起。三四夾敘夾議頓住,卻皆是虛敘。”[8]實際上是通過驄馬的境遇論自己如驄馬一樣馳驅于戰場,議論夾雜在敘事中。
方東樹在通論七古里提到,七古的創作“不過一敘、一議、一寫”三法,要將此三法“顛倒順逆、變化迷離而用之”(卷十一·四,二三三頁),要點在于“避直、避平、避順”(卷十一·九,二三四頁),使人“目眩神搖、莫測奇妙”(卷十一·四,二三三頁),方東樹以為,一首上好的七言古詩要曲,不要直、平、順,不要讓人一覽無事、議論、寫景三者融合。在另一首七言古詩《天育驃騎歌》中,方東樹評析杜甫的詩就實踐了這些想法:
“《天育驃騎歌》起二句,故意曲入,以避平敘,突起奇縱。此詩寫老馬,分明為老將寫照。‘是何六句先寫。‘伊昔八句始實敘。而‘當時四句,提筆跌宕,以補敘述為棱汁,即借此逆入。‘年多二句轉入議。‘如今二句入議,嘆今之不遇,以結驃騎之遇,知不獨為馬嘆也。? 此亦是襯起曲入,以避直敘平敘。‘是何以下接寫。‘伊昔以下敘題。又將真馬一襯,作勢拍題感嘆,以真馬與人作收。”[9]
詩中嘆馬、嘆己,抒發了杜甫的一番感慨。方東樹將杜甫的這首七言詩分解為七部分,討論了此詩開頭二句故意曲寫,避免了平鋪直敘,然后通過“當時”、“年多”等字眼轉入實敘、補敘和議論,最后做出總結,抒發詩人的感嘆。
2.方東樹評韓愈詩
方東樹在《昭昧詹言》中卷九和卷十二中評析韓愈時,既有概括性的論述,也有具體詩篇的評析,對韓愈的論述性文字間雜在一起,沒有分開。
在評論韓愈詩的時候,他指出韓愈“以文為詩”的特點,例如《桃園圖》:
“先敘畫作案,次敘本事,中夾寫一二,收入議,作歸宿,抵一篇游記。”
”輞川只敘本事,層層逐敘夾寫,此只是衍題。介甫純以議論架空而行,絕不寫。”[10]
《桃園圖》這是韓愈“以文為詩”的代表作,詩歌如一篇游記一樣,在這里韓愈主要是敘事議論,所以“以議論架空而行,絕不寫”,詩中多議論,“先敘畫作案,次敘本事,中夾寫一二,收入議,做歸宿”,以議論結尾,作最后總結。
另一首韓愈的《石鼓歌》中:
“一段來歷,一段寫字,一段敘初年己事,抵一篇傳記。夾敘夾議,容易解,但其字句老煉,不易及耳。”[11]
方東樹評韓愈《石鼓歌》夾敘夾議,像一篇傳記一樣。從《桃園圖》中的“抵一篇游記”到“石鼓歌”中的“抵一篇傳記”,可以看出韓愈“以文為詩”之法的廣泛運用,但“以文為詩”稍不注意就會變成“說理的詩”,值得詩人注意。
三、結論
方東樹作為一名書院教書先生,他的詩學理論在本質上是為了后世更好的學詩作詩,出發點就是創造后世學詩和作詩的良好氛圍,所以多次提出議論要同詩人的文學積累和文化素養相結合,這樣發出的議論才具有真實的內容和情感。而且在《昭昧詹言》一書七言古體中議論始終與敘事和寫景在一起被提及,在方東樹具體詩評中也可以看出,方東樹的詩評重點不在與議論或是敘事、寫景具體哪一個部分,而是在于所評詩人的整體思想感情和藝術手法的運用,這與詩人的書籍儲備量和詩人的思想觀息息相關。
議論作為一個詩歌的表現手法,是擴寬詩文思想內涵和情感深度的手段,方東樹表達的詩歌議論觀為“詩的說理”,這樣的詩歌既有內容也有詩趣;所以方東樹以杜甫為宗,認為“詩史”杜甫在作詩中議論使用恰好好處,這才是優秀詩歌議論運用的典范,值得后世學習借鑒。
注釋:
[1]方東樹《昭昧詹言》,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2頁,62條。
[2]方東樹《昭昧詹言》,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2頁,63條。
[3]方東樹《昭昧詹言》,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2頁,64條。
[4]方東樹《昭昧詹言》,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34頁,9條。
[5]方東樹《昭昧詹言》,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35頁,12條。
[6]方東樹:《昭昧詹言》,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20頁,第五十六條。
[7]方東樹:《昭昧詹言》,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233頁,第五條。
[8]《昭昧詹言》:方東樹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二五六頁,五五條。
[9]《昭昧詹言》:方東樹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二五六頁,五六條。
[10]《昭昧詹言》:方東樹,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二七〇頁,一〇八條。
[11]《昭昧詹言》:方東樹,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二七二頁,一一三條。
參考文獻:
[1]方東樹《昭昧詹言》[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
[2]張健《清代詩學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
[3]鐘耀《論方東樹<昭昧詹言>的詩學思想》[J].西南科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