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洛維夫人》中“水”意象的解讀

杜家寶

摘? 要：“水”作為一種自古以來就普遍存在于文學作品中的意象，在弗吉尼亞·伍爾夫的作品中有著重要的地位。本文以《達洛維夫人》一文，集中分析“水”這一意象的作用。通過弗萊的象征理論和神話理論，來解讀“水”意象在時間空間的重構上的作用和對生死循環的象征意義。

關鍵詞：《達洛維夫人》;水意象;弗萊原型批評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6--02

《達洛維夫人》是伍爾夫意識流小說三部曲的開山之作。在一天的時間里，倫敦上流社會的達洛維夫人準備宴會和退役士兵賽普蒂默斯的生活是貫穿文本的兩條敘事線。而達洛維夫人在宴會上聽到賽普蒂默斯自殺的消息則最終使兩條敘事線得以匯合。讀者視角隨著主人公意識的流動在一天的時間內將倫敦社會百態盡收眼底。而《達洛維夫人》中貫穿全文的“水”不僅是重要的文本意象之一，更以其豐富的象征意義增強了敘事的張力，拓寬了時空的維度，更深刻的表達了生死循環的主題思想。本文將從時空維度的建構和“水”的象征意義兩個方面對《達洛維夫人》中“水”這一意象進行解讀。

一、時空維度的重建

弗萊把文學藝術稱之為“假設性的語詞結構”，它是由許多可以加以分離的單位——象征所構成的。根據文學作品的多義性的特點，弗萊把文學作品分為五種相位：即文字相位、描述相位、形式相位、神話相位和總釋相位。[1]水”作為《達洛維夫人》中反復出現的意象，具有豐富的象征意義。弗萊指出，在字面和描述階段，象征是一種母題或者符號。象征在內向或向心的方向上，使我們能從詞語中引申出一種的更大的言語模式。[2]貫穿全文的“噴水池”、“池塘”、“河流”、“大海”等水的形態，首先便在物理空間維度上喚起了讀者的意識。作為主人公活動的地點，水拓寬了小說中的空間維度，使得單一固定性的物理空間具有了流動性。這一動態不拘、變化多端的形象打破了純粹物理空間帶給人的壓抑感，這集中體現了伍爾夫突破傳統的空間寫作模式的努力。讀者不難注意到，倫敦市區的“噴水池”不僅是一個重要的物理地點（主人公幾乎都曾在此處相遇），還是喚起主人公回憶與思考的重要契機。“水”在這里，似乎成了溝通往昔與今日的重要橋梁。永不停歇的流動的水成為了時間的代言人。這也就是“水”意象的第二個象征意義——綿延的時間之流。

正如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一樣，“水”這一意象和時間永遠存在著不解之緣。在《達洛維夫人》中，大本鐘可以說是小說中客觀時間的標志，而水象征不斷地以隱喻的形式描述大本鐘的報時功能。[3]一方面，大笨鐘的報時多以水的形式出現。如“那洪亮、沉重的鐘聲的余波依然震蕩著周圍的空氣”（11：30）“一圈圈沉重的聲波在空中回蕩而消融”（12：00）、“報時的鐘聲……隨著這悠揚的聲波，纖細的紐帶模糊不清了，恰似一滴滴雨珠灑在一張蜘蛛網上”（3：00）……“聲波”、“消散”、“回蕩”、“消融”這些詞匯都是水的形容詞，使時間的變化如同水一般慢慢流動。另一方面，時間運動的場所也被拉到了海上[4]。如“鐘聲敲響十一下，余音繚繞，消泯在海鷗之中”、“海上的一道金色”、“‘時間這個詞撕開了外殼……仿佛貝殼，又似刨花，紛紛飄灑”等。鐘聲的“音波”，時間消散于海上，這些意象都將時間和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如此頻繁的聯結顯然是作者的有意為之。一方面，向下性的水與時間一樣，都是一往無前的向前奔涌前進，在運動反向上具有一致性。另一方面，變化萬端的水又以其不同的形態形成了一個循環往復的環。而伍爾夫的敘事中又常常將過去、現在、將來聯系在一起，時間具有無序性。這與20世紀柏格森提出的“心理時間”不無關系。在柏格森看來，生命應是一條川流不息、綿延不斷的流，它剪不斷，理還亂，過去、現在、將來互相包涵、互相滲透、互相交融?！蔷裥陨嬖诘奈ㄒ环绞?，它標示著生命的廣度和深度。[5]顯然，在伍爾夫的作品中，水不僅是物理時間的代言家，也成為心理時間的物質承擔者。她把抽象的時間運動具化成一片廣袤的大海，時間在這里重復、跳躍甚至回旋。[6]它不僅建構了一種全新的時空維度，也消解了傳統敘事模式下物質時空對人的絕對壓迫和束縛。

二、生與死的循環主題

弗萊的原型理論提出，原型作為文學的社會方面，是可供交流的一些基本的因素。借助于原型，可以把個別的作品納入到整體的文學體系。我們對于“水”這一意象的研究也應在整體的文學體系中去考量。弗萊將水視為表現旋轉或循環運動的范疇之一。他指出，“水的象征有其循環周期，由降水到泉水，由大小泉水到溪流和江河，江河納入大?；蜃兂珊e雪，然后周而復始。”[7]《達洛維夫人》中的“水”也正是經歷了雨水、泉水、河流、湖變化過程。而“水”的這種循環模式又常常用來表現人生的幾個階段，或者說，表現的是生與死、毀滅與再生的這一主題。《圣經·創世紀》中“水要多多滋養有生命力的物”，“水”是生命之源的象征。而《舊約》中上帝降洪水毀滅人間的故事，“水”又兼具毀滅與再生的雙重意味。

伍爾夫曾在日記中明確地闡明這部小說的主題思想和社會意義：“在這本書里，我要表達的觀念多級了，可謂文思泉涌，我要描述生與死、理智與瘋狂……”[8]不難看出，《達洛維夫人》中，賽普蒂默斯的死亡和克拉麗莎的重生構成了一個生與死的循環?！耙环矫妫≌f中順著噴泉、河流、雨水的順序講述賽普帝莫斯的死亡，與水象征的循環模式相呼應，符合人們對生與死的想象?！盵9]他在賽普蒂默斯第一次出場就是在噴水池旁，噴泉中的水流生生不息的流淌著，他卻看見了死亡?！皟芍圾B就在河對岸生命之樂園里，在樹上啁鳴，那里死者在徘徊呢”[10]在賽普蒂默斯看來，“河”對岸才是生命之樂園，而他所在的地方顯然不是生命的歸屬地，而在他意識里頻繁出現的河，正如同忘川之水一般，充滿了死亡的恐怖意味。如：“‘現在咱們來自殺吧。那一刻，他倆正站在河邊，他凝望河水。”。此外，賽普蒂默斯還常常將自己比作“遇難的水手”：“他自己仍待在嵯峨的巖石上，仿佛一個遇難的水手趺坐在礁石上?！?、“他回眸凝視紅塵，仿佛溺水而水的水手，躺在世界的邊緣。”、“他常說，快溺死了，正躺在懸崖邊上，頭上海鷗飛舞，發出凄厲的唳聲?！盵11]弗萊在《狂醉的小舟：浪漫主義和革命成分》文中提到，在十九世紀的思想界，我們處處可接觸到一種叫“狂醉的小舟”的構思意象，說是人性、才智或文化、社會傳統的價值觀，都像置于諾亞方舟之中，朝不保夕的顛簸在一個險惡的充滿毀滅力的大海上。[12]而在賽普蒂默斯眼里，他正是一個快要溺死在海里的水手，他讀得莎士比亞，他的一切理想信念、美好追求都在戰爭中被毀滅了，他成為了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在他眼中，大海是吞噬他生命的力量，而洶涌的海水也就成了窒息他生命的惡魔。最終賽普蒂默斯自殺，他的生命終結了，也就形成了一個水自上而下的運動過程。

而另一方面，不同于向下性的賽普蒂默斯的水的循環，克拉麗莎的循環則是通過對水象征的雨、泉、河、海形式的模仿，繼續了文學中生死循環的主題。早起的克拉麗莎因為美好的清晨回憶起早年在布爾頓的生活，回憶起那靜謐的海邊“波浪拍擊，浪花輕拂”，寧靜美好的水也代表了她對往昔甜蜜的追憶。而隨之她得知布魯頓夫人未請她參加午宴，她則“猶如河床的一棵草感到船槳的劃動而搖曳不定……”這時水面開始波動起來，克拉麗莎自己也“搖晃”、“顫抖”?？死惿啻斡煤恿鱽砻枋鰝惗亟诸^，她的心緒也開始變得不安。而隨著宴會的開始，“仿佛倫敦人傾城而出，乘上停泊在河畔的小舟，解開纜索，在水上漂流，仿佛全城的人一片狂歡，在河上泛游。”[13]人群涌動匯入克拉麗莎的宴會，仿佛眾多河流匯入大海，而達洛維夫人的情緒卻感到煎熬“為什么要爬到頂上出風頭，實際上在火堆里受煎熬？不管怎樣，但愿火把她燒掉！燒成灰燼！”[14]克拉麗莎此時被內心的恐懼扼住，在宴會的頂點感到極大的空虛。這時，賽普蒂默斯的死訊傳來，極大地震顫到了她的心靈。她選擇了躲進斗室。最后，達洛維夫人受到這個青年的死和對面房里一位老太太的啟迪，重新回到宴會上，帶著積極、向上的力量，仿佛得到了重生。從這，完成了克拉麗莎自己的自下而上的循環。同時，也完成了從賽普蒂默斯到克拉麗莎的從死亡到再生的循環。

《達洛維夫人》中的水對空間和時間維度進行重構，不斷深入到人物的主觀思維中去，以其豐富的意象帶給讀者一個豐富多面的時空空間。同時，又通過對水循環這一原型的模仿表現了生死循環主題。伍爾夫本人在日記中多次提到倫敦和河流，而其以《海浪》、《到燈塔去》的諸多作品也都選擇了大海作為敘事的背景。值得注意的是，伍爾夫本人也選擇了投河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八辈粌H成為伍爾夫作品中的重要象征，更反映出伍爾夫本人對生與死等問題的痛苦思考和追問。

注釋：

[1]諾斯羅普`弗萊.批評的解剖[M].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p6.

[2]諾斯羅普`弗萊.批評的解剖[M].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p105.

[3][4] 竇玉玉.達洛維夫人 中水象征的重構與模仿[J].宿州學院學報，2017（5）.

[5]李紅梅.伍爾夫小說的敘事藝術[D].蘇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4）.

[6][9]竇玉玉.達洛維夫人 中水象征的重構與模仿[J].宿州學院學報，2017（5）.

[7]諾斯羅普`弗萊.批評的解剖[M].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p6.

[8][10][11]弗吉尼亞`伍爾夫.達洛維夫人.孫梁/蘇美譯[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 p3.

[12]諾斯羅普`弗萊.批評的解剖[M].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p221.

[13][14]弗吉尼亞`伍爾夫.達洛維夫人.孫梁/蘇美譯[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p158 p161.

參考文獻：

[1]諾斯羅普`弗萊.批評的解剖[M].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

[2]竇玉玉.達洛維夫人 中水象征的重構與模仿[J].宿州學院學報，2017（5）.

[3]弗吉尼亞`伍爾夫.達洛維夫人.孫梁/蘇美譯[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

[4]李紅梅.伍爾夫小說的敘事藝術[D].蘇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4）.

[5]蔣棟元.生命.再生.罪與罰：<圣經>中的水意象[J].外國語文，2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