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渝
蔣介石有寫日記的習慣,1915—1972年,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里幾乎從未間斷。近十幾年隨著日記的逐步解密,為蔣介石研究以及民國史研究提供了豐富史料,而與之互補的最佳拍檔,則非蔣介石的親筆手諭莫屬。蔣介石曾經手諭滿天飛,如今存世的不在少數。2015年最新面世的一批由錢大鈞收藏的“蔣中正密令”尤其引人矚目,比起那些零散的手令,這批手諭相對連貫完整,又涉及諸多歷史事件與軍政人物,對整個民國史研究界不啻平地驚雷。原中國國民黨黨史館主任邵銘煌評價它們:“史料價值非凡,謂之媲美蔣中正日記,亦不為過?!?h4>機密手諭因違規而存世
蔣介石有寫書法的習慣,字體典雅中庸,出鏡率最高的如黃埔軍校的“親愛精誠”校訓。他不僅好題字,下達指令也會親自書寫。除了錢大鈞所藏的蔣介石手諭,各種蔣介石文墨檔案也已曝光不少,據說目前存留的蔣氏文墨檔案多達120箱。
大多數情況下,蔣介石手諭字體端正程度與實質性內容成反比,類似于告全軍將士書這類較高大上的訓令,都會寫得規規矩矩,例如1928年4月,國民革命軍“二次北伐”之際,蔣介石便親筆在總司令部的用箋上書“黨國存亡,主義成敗,人民禍福,同志榮辱,在此一戰。全軍同志,萬眾一命,嚴守紀律,服從命令”之訓命,字體就端正易讀。1928年5月,北伐軍進入山東后,蔣介石下手諭令戰地政務委員會“凡張宗昌在山東所設之苛捐雜稅,一律蠲除,著各縣及各機關不得收納,此令”,寫得也非常容易辨認。后來蔣介石為南京政府提出總方針、給軍校學員的勉勵之詞等,大多保持此風格。
不過給僚屬們的手令就沒那么容易辨認了,因這些手令基本會轉為電文,而僚屬又有辨認的經驗。此類手令字跡雖潦草,但多為實質性內容。濟南事變后,蔣介石下達過一道要求北伐軍總司令部顧問吳忠信策反北洋將領的手令,一開頭有“吳禮卿先生勛鑒,靜密”之字樣,說明為密函。文中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表示北伐軍占領北京后,“愿與其北方將士合作,即開國民會議,以解決國內糾紛,再不愿自相殘殺,致為外人之鷸蚌也”。蔣介石敦請張學良東北易幟的手令以及電請全國教育負責人蔡元培實施救國教育的手令,字跡都較為潦草,甚至有涂改痕跡,但內容絕不會是空洞的訓令和口號。
蔣介石寫手令基本使用辦公用箋。北伐戰爭期間,用箋多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用箋”,北伐完成后一度用“陸??哲娍偹玖畈坑霉{”,這個時期恰好也是蔣介石軍權在握但黨權不足之時。等到陸續擊敗胡漢民、汪精衛等黨內政敵,成為黨政軍大權在握的蔣委員長后,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用箋也成了他的常用紙。新近面世的錢藏手令,多是蔣介石在1935—1945年這十年間下達,共106通、140紙 (蔣介石親筆所書為104通)。這批手令的用箋共4種,除去使用頻率最高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用箋”與“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用便箋”之外,還有“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第一處主任用箋”和古松影話箋。
這批蔣介石手令能夠面世,也有些是機緣巧合,首先是錢大鈞利用了自己的職務之便。1936年2月至1938年2月、1944年11月至1945年8月,錢大鈞曾兩度擔任委員長侍從室第一處主任。1938年3月至1939年5月,錢大鈞出任航空委員會主任,這三個時間段,恰好包含了西安事變、七七事變、全面對日作戰等影響中國進程的重大歷史事件。建立于1933年的委員長侍從室相當于蔣介石的幕僚機構,因其是軍委會對委員長的直接辦事機構,服務對象特殊,也常被蒙上一層神秘面紗,所有重要指示皆由此發出,是蔣介石時代中國諸多重大歷史事件的策源地。就這個角度而言,錢大鈞所藏之手令,盡管字數不多,但信息量極大,研究價值不可估量。
蔣介石下達給航委會的密令,內容為:“錢主任:極密。重轟炸機三架,務限下月(八月)十日以前準備完畢,在寧波機場候令為要。中正。廿二日。”據學者陳宇考證,此手令下達的時間為1938年7月。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手令皆是出自最高領導層的秘密文件,涉及內容包括武漢會戰兵力部署、整理軍隊編制、派飛機空襲日本、爆破黃河鐵橋等軍事機密。秘密文件分為秘密、機密、絕密三個級別,而這批手令多數在“機密”級之上,從軍事保密的角度來說,手令在傳達、受令后,需即時銷毀或上交機要室,私自收藏戰時最高統帥的手令 (而且多數還是密令),無疑是違犯軍規的。可這位錢大鈞主任偏偏是位書法愛好者,不僅自己愛寫,也喜歡收藏,委員長的手令自然成了他的“獵物”。他在擔任侍從室第一處主任和航空委員會主任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將這些手令私藏,似乎也沒顧慮過保密安全的問題,所幸的是,這批手諭沒引發什么泄密事件。時隔多年后,錢大鈞當年不妥當的做法卻在客觀上給民國史研究帶來了福利,正是因為他的“違規”,這批珍貴的手令才得以保存傳世。
蔣介石的手諭與軍事相關的尤其多,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陀^原因是民國年間,無論國內外的諸多政治問題都到了非用戰爭來解決的地步,戰事頻發。主觀原因則是蔣介石本身是依靠軍權起家,東征北伐半生戎馬,影響他不僅一直保持軍人的生活作風,也讓他對軍事異常敏感,對于大小戰事都要事無巨細地過問,有時甚至影響屬下將領指揮。
北伐戰爭時期,蔣介石的手諭多是指示如何策反敵將,軍隊如何接收城市等軍事類指令,當時他身為北伐軍總司令,倒也是分內之事。不過后來隨著蔣介石地位不斷提升,成為國民政府最高領導人后,其過問軍事的習慣仍一直保持著,在對政治、外交等諸事下達指示之余,頗有點抓住軍事不放的風格。國內每逢戰事,必有相關手諭下達。
北伐戰爭時期,蔣介石密令吳忠信策反北洋將領的密令。內容為:“吳禮卿先生勛鑒,靜密,濟南事件為中華最大之國恥,北方將領必有血性深表我方同情者,可否乘此國危之際,與北方將領聯合救國,請兄進行。此間惟一方針為推倒聯日賣國之張作霖,其他無不可商之事,只要救國同心,則我軍占領北京后,亦愿與其北方將士合作,即開國民會議,以解決國內糾紛,再不愿自相殘殺,致為外人之鷸蚌也?!?
九一八事變次日的一封手令顯示,蔣介石曾告知張學良,在對外宣傳時,應力避日軍從中找到侵略借口。一·二八事變當天,蔣介石對湖北省主席何成浚下達密令,要他嚴密戒備漢口及九江的日本海軍。次日,他又在4張“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用箋”上手書了對日交涉原則。1933年1月山海關被日軍攻陷后,蔣介石隨即寫了一道手諭電告張學良,提醒他日軍將攻熱河,中央有六個師增援,請其火速布置。長城抗戰結束后,黃郛受蔣之托北上與日軍談判,正在指揮“圍剿”紅軍作戰的蔣介石又用“豫鄂皖三省剿匪總司令部用箋”寫了一道手令,提醒黃郛與日軍談判的協定“總須避免文字方式,以免將來引以為例,其端由吾人而開也”。1936年的綏遠抗戰,長期以來被認為是傅作義部隊自發的抵抗行為,但從解密的蔣介石電令閻錫山,讓其令傅作義進取百靈廟及商都來看,這場戰爭也是蔣在遙控指揮。蔣不僅在大方向上常做指示,對前線部隊也會親自定奪懲罰。例如熱河失守后,日軍猛攻長城古北口,遭北上馳援的中央軍頑強抵抗,蔣介石專為守軍寫了一封嘉獎函電。
蔣介石手令下得多,有時也會過于武斷,忽略了現實因素。例如在一封無箋頭的手諭 (共兩頁)里,蔣介石提出空軍是未來戰爭關鍵軍種的看法,指示南昌飛機制造廠建設,要求“新機場設備及轟炸隊計劃概以意顧問建議實施”,任何問題都應以意大利顧問為準。國民政府空軍建立之初,接受的多是美式訓練,但因蔣介石等高層對意大利教官的信任,南昌、洛陽等地的學員便只能接受意式訓練,導致當時中國空軍出現了美、意雙頭教學方式,很不利于日后作戰。另一方面,當時許多航空學員對意大利教官松散的教學方式不甚滿意,甚至懷疑意大利因與日本關系密切,故意不好好教中國學員。這種懷疑也非空穴來風,抗戰全面爆發后,飛行員龔穎澄就在他的日記中提到:“上級交代,意大利顧問多不可靠,十有八九系間諜也?!?/p>
七七事變后,蔣介石一方面極度焦慮,另一方面對軍事上的問題過問得也越來越多。錢大鈞收藏的這批手令中,從事變爆發到7月29日北平淪陷這短短半個月內,蔣介石下達相關手令就占了4條,第1通為催促秦德純應戰,“望速從切實加緊備戰,萬勿受欺為要”;第2通為電告英國大使,中日爆發戰爭,不得不運兵,“中國軍隊專為應戰,而無如日軍之侵略與求戰也”,以防英人阻撓運兵。第3通是給秦德純報信,日軍“有五列車今日上午十一時到達天津與塘沽之間,請注意”。第4通則是要求外交部與中央通訊社詳報日軍侵華的重要消息。真是政治、軍事、外交、宣傳全部囊括。
7月17日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天。眾所周知,這天蔣介石發表了“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的告國民書。當天他也下達了一道簡短的手諭:“錢主任。陸軍各部隊紀要第一冊呈閱。中正。明日請行政院各部會長到海會聽講。”顯然是為軍事部署之用。同一天日記里,他寫道:“雪恥,倭寇使用不戰而屈之慣伎,暴露無余,我必以戰而不屈之決心待之,或可制彼兇暴,消弭戰禍乎?!边@一日之所以有意思,是因出現了宣言、手諭和日記都指向同一件事的罕見情況,但三者又有所區別。告國民書中,他用的是激昂澎湃的演講體,要“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手諭中,他用的是冷靜的領導體,簡明扼要發布指令。而在日記中則不難看出蔣對戰爭全面爆發的顧慮,還存有些日本能知難而退,戰禍消弭的幻想。三者對比,讓人看到的是一個更立體、更多面的蔣介石。
整個抗戰期間,蔣介石親下手令進行軍事部署、遙控指揮戰斗的例子多不勝數,限于篇幅,無法一一列舉??傊捎梦鍌€字總結——委員長很忙。
其實蔣介石在手諭中下指示、嘉獎、批評都是家常便飯,比較稀罕的是他還會親自代寫戰報。1936年6月,兩廣軍閥假“抗日”之名,在日本的資助下發動兩廣事變,內戰一觸即發。錢大鈞收藏的蔣介石手諭,關于兩廣事變的共有三通,第1通為過問株洲所存彈藥數目情況,算是常規的軍事手諭;第3通為事情解決后,準備親自駕臨廣州處理兵變的手令;最有意思的要數第2通代寫戰報的手令:
登報,交陳主任用通訊社發表。
衡州十四日電:桂軍主力仍在永州與祁陽一帶,其前由祁陽之東撤回之部隊,仍在祁陽之靈官殿、熊嶺構筑陣地布防,其后方部隊仍向前集中,聲言非達到長沙,絕不停止。
從“衡州十四日電”推測,這通手令應為6月13日下達,正是天下將亂未亂,雙方劍拔弩張的時刻。這種親自代寫戰報的情況在蔣介石諸多手諭中屬于較為罕見的現象,也說明該戰報的重要性。這封不長的戰報無一字是空洞口號,全是與桂軍相關的情報,顯然是給前線的將領看的。尤其是末尾“聲言非達到長沙,絕不停止”一句,像是在告誡湖南軍閥何?。汗鹣荡虻木褪悄憷铣?,別想著保存實力當漁翁,還不快積極響應中央,抗擊桂軍!
事無巨細一插到底,遙控指揮的風格在蔣介石的軍事生涯里貫穿始終。這一點影視作品中常有表現,通常是眾將領召開軍事會議,主持會議的將領拿出一張寫滿毛筆字的紙,說委員長手諭在此,于是很多仗不這樣打也得這樣打。這一幕是否真實姑且不論,但在老蔣敗退臺灣后,那些國軍將領們的確對他這種作風開啟了瘋狂吐槽模式。白崇禧譏諷他就是一個“步兵排長”,李宗仁在回憶錄中也說“奉行蔣先生的命令,往往要吃敗仗,但是如不聽他的命令,出了亂子,便更不得了”。就連新6軍的一個少尉黃耀武也毫不客氣地批評道:“蔣介石應該把權力放下去,聽聽指揮官的建議,他不是,前方打仗瞬息萬變,眨巴眼情況就有變化,你老是高高在上,到處指揮,瞎指揮一頓。”
這些批評并非毫無道理,不過蔣介石也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大環境也讓找他不到更好的方法。北伐后的國民政府雖然在形式上統一了中國,但這些所謂的國家軍隊名義上拿著國家的番號和軍餉,實際上卻被各路大小軍閥們當成私家軍隊使用,派系問題又是國民黨軍隊在大陸時期始終未能切除的毒瘤,不同派系,誰也不買誰的賬,名義上都是國民革命軍,但到了戰場上卻號令不出指揮部。說句公道話,如此軍隊,作為最高領袖的蔣介石不親自過問還真不放心。前文所舉的那通最高領袖親自代寫戰報的手令,折射出的也正是這一問題。
或問,為何黃埔系將領也對老蔣這種頻頻下手諭的做法頗有怨言?首先,不否認從性格角度而言,軍旅生涯的影響讓蔣介石養成了這種習慣,指揮多了就形成慣性,甚至不滿足于下手諭,直接親臨現場指揮一番。其次是蔣介石常對屬下的辦事能力很不滿以至于產生不信任,他下的手令也頗有“我來教你們做人”的意思。例如盧溝橋事變后,他曾下了一通手諭,責問“前日近衛內閣與其各社團談話之發表,如此重要消息為何不報?”要求外交部與中央通訊社,以后“凡日本軍部與政府談話態度,以及同盟社各種消息,應時時向中正通報;以后對東京與平津消息,以及各國對盧案之態度、言論,皆應時時不斷的詳報為要”,直接教下面該怎么做。
當然,還有一類手令是蔣介石與將領之間所站角度不同而引起的分歧。如黃埔一期的孫元良在他的回憶錄 《億萬光年中的一瞬》 中提到淞滬會戰后期,蔣介石下令要第88師留在閘北,死守上海,但他不同意,認為孤守上海,在組織解體,糧彈不繼,混亂而無指揮的狀況下,必然被敵軍屠殺,“那才不值,更不光榮啊”。但最后拗不過,決定只留一個團死守閘北,也就是四行孤軍“八百壯士”的由來。從軍事角度來看,孫元良的顧慮很有道理,蔣介石讓88師留守閘北的確有拿部隊送死之嫌。不過站在蔣介石的角度,九國公約會議即將于當年11月在布魯塞爾召開,若上海還未淪陷,他想抓住這個機會爭取國際干預。雖然事實證明這會議并沒有什么用,但也可以看出,蔣介石作為一國之統帥,他下手令往往還會考慮政治、外交因素,很多指令在單純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的將領們看來,自然就是“瞎指揮”了。
這倒不是為蔣介石辯護,他這種越級指揮一把抓的作風的確給國軍造成不少負面影響,上面有命令壓著,將領的主動性會因此而大大降低,無法發揮。人的精力畢竟有限,蔣介石也不是超人,言多必失,手令多了也必出錯亂。國共內戰期間,蔣介石不僅頻頻下手諭遙控,還時常飛來飛去親臨指揮。搞得他老人家飛到哪里,哪里就打敗仗。
讀蔣介石日記,看到的是他嚴以待己的一面,工作有規劃,生活有規律。即使到了晚年,他與妻子宋美齡晚上一起看電影,只要到了該睡覺的點,無論電影是否放完蔣都會先行離開。讀蔣介石手諭,展現出的則是他嚴以待人的一面。
蔣介石對部署的要求非常嚴厲,離他越近的人越被管得嚴,首當其沖的自然是侍從室。錢大鈞到侍從室任職后不久,即收到一張用藍色鉛筆寫的手令,委員長的不滿之情躍然紙上:“錢主任,以后來電,每電均須先簽擬意見,再呈。不得以原電唐 (搪) 塞,叫我自擬辦法。中正。”這是在批評錢大鈞的偷懶做法。等錢大鈞等人遵照蔣的要求做了,沒想到委員長還是不滿意,又下手令怒斥“錢主任:現在呈閱之文電,皆拉雜紛繁,毫無條理,毫不研究簡便明了之法,若此下去,不但主管不能抽暇注重大事,而且反為僚屬費時傷腦也。”再后來,蔣介石干脆直接下手令,親自規定匯報和批核公事的時間。
蔣介石撰寫手令批評錢大鈞等人偷懶的做法。內容為:“錢主任,以后來電,每電均須先簽擬意見,再呈。不得以原電唐(搪)塞,叫我自擬辦法。中正?!?/p>
對于侍從室人員的生活作風,蔣介石也有手令嚴格規定:“凡侍從人員,非經中正許可,不得對外應酬宴會,特務員,侍從官等,如有嫖賭等不正行為,一經查明,概照軍法從事。中正手令。八月十二日?!边@通手令比較特別,沒有使用常用的軍委會用箋,而是寫在兩張古松影花箋紙上,字體也較端正,推測應該是不用譯成電文,而是直接給侍從室人員閱覽的。蔣介石對侍從室人員雖然嚴厲,但在仕途上卻多有關照,在他的手諭中,有安排侍從官到地方上補缺的,也有安排侍從官兵到軍校學習的。一道挑選特務員、侍從官到黃埔軍校 (洛陽分校) 學習的手令中,出現了“或挑最優秀者五名免考”之語,在原件上,原本為“十”,但涂抹后改為“五”,說明蔣介石原本擬派10人到軍校學習,但可能又考慮到各方面原因,把享受免考的名額改為5人。
以上列舉的幾條手令都出自1935年至1937年之間,抗戰全面爆發的前夕。到了1945年,漫長的戰爭消磨了很多人的意志,卻未能改變蔣介石對僚屬嚴厲的管教方法。當年2月19日,蔣介石對侍從室連下三通手令,第1通規定“侍從室各級人員,自下星期一起,每星期舉行小組會議。又,每周課程與書目,皆應規定呈報。中正。十九日。”從中可得知,他不僅為侍從室人員規定每周課程,還開列了必讀書目。第2通手令是要求錢大鈞將侍從室各級人員在過去一年之績效考核詳報,大有開展整頓之勢。第3通則是要侍從人員“自我批評及相互勉勵”,看起來很像是一個大家長在管教后輩。
對部署的怒斥也是蔣介石手令中的日常,錢大鈞于1938年調任航空委員會主任后,同樣沒少挨過罵,最慘烈的一次,發生在1939年1月15日、16日兩天。當時中國空軍經歷了一年多的奮戰,優秀飛行員幾乎損失殆盡,日本海、陸軍航空隊的戰機如入無人之境,陪都重慶遭受慘無人道的無差別大轟炸,中國空軍的避戰也讓友軍和民眾極不理解。這一背景下,苦撐待變的蔣介石又焦慮又暴躁,15日這天,航委會忽然收到一篇咆哮體手令,全文用了8張紙,篇幅頗長,用語也很重,開頭便批“近日我空軍毫無聲 (生) 氣,航委會同人未知心有所思否?這種機關高級長官,真所謂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徒廢人民脂膏,何以見人!若長此以往,從速取消可也”,后文又反復強調“長此下去,實愧職守,徒害國家,不如從速收束可也”,末尾甚至直批“今日軍事機關之腐敗與惡劣,再未有如航會之極也。思之痛心,中正。”
還沒等錢大鈞與毛邦初從這頓劈頭蓋臉的怒斥中醒來,第二天又接到蔣介石發來的一通又是8頁的怒斥手令。在這通手令中能了解到,令蔣介石發怒的原因是日機轟炸重慶,而我軍空軍“應戰不力”“騰空避戰”,不能擊落一架敵機。蔣介石認為這是空軍怯懦無勇最大之恥辱,“而航委會主任及空軍人員毫不追究原因,恬不知恥,殊為痛恨”。該手令中,蔣介石還批示將昨日負責應戰的驅逐機隊長降一級,其余隊員罰薪半月,錢大鈞也因“訓練無方,指揮不力,應記過一次”。
一連下達兩通文字較長的怒斥手令,在蔣介石手令中并不多見,時隔多年,看著那些紙張上的字跡都能感受到元首的憤怒。其實蔣介石對空軍作戰不滿,大發雷霆,用語頗重,除了因日軍轟炸重慶引發的憤怒外,也是因空軍是自己一手建立的,是自己人,所以才會罵得這么淋漓盡致口無遮攔。相反,對那些若即若離甚至有些失控的軍閥,蔣介石反而不會如此大為光火,至少不會在手令上表現出來,而這些火大都撒在了日記里。比如長期脫離中央,一直想鬧“獨立”的新疆軍閥盛世才,蔣介石在日記中將他罵作“盛閥”,說其將來必為大患,但在策反盛世才的整個過程中,蔣介石無論是書信還是手令函電,始終客客氣氣,保持克制。所以蔣介石在手令中對侍從室、航委會罵得重是重了些,卻也符合“打是親,罵是愛”的邏輯。
日記與手諭之所以能互補,是因它們正好能展現出蔣介石對自己與對他人的兩面,一以貫之的是那個“嚴”字??磥砝项^子還真是個嚴以待己,嚴以待人的“大家長”,這其中或許已蘊含了他的成與敗。
(選自《國家人文歷史》201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