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明瀟 張 璽
表1是筆者所在的Z市中級法院2015至2017年212件涉及夫妻共同債務認定的借貸類案件的統計結果。其中對于夫妻關系存續期間單方舉債是否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的類案,終審認定與否定的比例分別為57.9%(123件)和42.1%(89件)。即對于債務人單方舉債而債權人起訴債務人夫妻雙方的,Z市中級法院所轄各基層法院的一審認定結果中,其中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的占66.9%(142件),被認定為個人債務的占33.1%(70件)。對認定結果不服而上訴的一審案件,也有很大比例的案件被改判為相反的結果,最終有占比42.1%(89件)的案件中的被動舉債方a本文中將舉債的夫妻一方稱為主動舉債方,將未參與借款的一方稱為被動舉債方。無需承擔還款責任,而其余57.9%(123件)的案件中的被動舉債方則需承擔共同還款責任。

通過對上述案件判決理由的分析,筆者發現最終認定借款為個人債務的均將借款用途作為認定依據,對于債權人無法舉證證明借款用于夫妻共同生活的即認定為個人債務。相反之判決則在符合形式要件的基礎上,直接推定用于共同生活,從而得出最終結論。這實際上是目前我國審判實踐中對此問題適用并存的雙重認定標準導致最終認定結果迥異的一個縮影。針對這種類案不同判的情形,最高人民法院在2017年初頒布了《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的補充規定》,在該解釋第24條后另加兩款從而明確了虛假債務及非法債務不受法律保護。b《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24條增加的兩款為:“夫妻一方與第三人串通,虛構債務,第三人主張權利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夫妻一方在從事賭博、吸毒等違法犯罪活動中所負債務,第三人主張權利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補充規定所排除的上述兩種情形其實早已是審判實踐中所采信的通例,并未真正涉及案件審理中所遇認定標準取舍的核心規則。同時,此規定的發布卻進一步反襯出尋求夫妻共同債務認定問題之解決途徑的迫切性。
目前我國審判實踐中對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存在“用途論”和“推定論”兩種界定標準。“用途論”的法律依據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以下簡稱《婚姻法》)第41條,其以債務用途作為與個人債務區分的標準,將審理重心著眼于借款用途的調查,并將借款用途的舉證責任分配給債權人。c199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處理財產分割問題的若干具體意見》(以下簡稱《財產分割意見》)第17條對于不屬于共同債務的個人債務進行了列舉,實際也是基于“用途論”。因該意見與《婚姻法》第41條精神一致,本文中不再贅述。“推定論”的法律依據則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以下簡稱《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其弱化了借款用途在認定中的作用,從形式要件推定共同債務的構成,債權人只需證明債務發生在夫妻關系存續期間就可推定爭訟債務屬夫妻共同債務,僅有夫妻被動舉債一方舉證證明債務確實沒有用于夫妻共同生活為排除認定的因素(詳見表2)。

表2:《婚姻法》和《婚姻法解釋二》對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對照表
婚姻法所規定的認定標準毋庸置疑應是裁判之所依,但為了填補法律漏洞,最高人民法院根據法律賦予的職權須對審判工作中如何具體適用法律作出具有普遍效力的司法解釋,亦屬于人民法院裁判的依據。而上述兩種并存的認定標準各有側重但又并非等同,這也直接導致實踐中選擇何種認定標準均于法有據。但二者在內容上的不同側重卻又造成了舉證責任分配規則完全不同,亦即選擇不同的認定標準極有可能導致認定結果截然相反。
《婚姻法》第41條、《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均是適應時代和符合社會經濟發展的產物,具有各自的正當性和合理性。然而兩種立法所秉持的價值理念上自始便存在根源深處的沖突,那就是立法的理論根源存在保護社會交易安全和維護夫妻單方個體利益的價值理念的沖突。兩者之間存在此消彼長的關系,因而導致在立法階段出現價值理念的選擇性沖突。《婚姻法》第41條側重保護的是夫妻非舉債一方的個體利益,《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的立法本意則是通過擴大承擔債務主體的范圍來保障債權人的合法權益維護交易安全和社會誠信。d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單洪遠、劉春林訴胡繡花、單良、單譯賢法定繼承糾紛案》,載《最高人民法院公報》2006年第5期。即上述內容沖突的法律規定在立法目的上是分別維護社會不同利益的主體。審判權的運行以立法為依據,這種沖突便會在司法實踐中得以顯現。
雖然我國是成文法國家,但在對法官辦案質效高標準、嚴要求的背景下,對判決先例的“參考”實際已經成為法官判案的一條主要途徑和捷徑。然而不同的法官對案件事實的構成標準把握尺度并不相同,所掌握的案例也往往更容易局限于自己和同事所處理過的案件范圍。尤其是存在“經驗論”的法官判案靈活性較差,不是具體分析適用選擇案件認定標準,而是簡單借鑒周圍已審結的案件判決時所依據的認定標準,再機械“拿來”對自己的案件作出判決,卻忽略了案件的具體情形和細微差別。這種純“經驗式”斷案也極易造成兩種認定標準混用,導致類案不同判。
從夫妻共同債務的本質及立法來看,確定債務的用途無疑是判斷和認定債務性質的關鍵。對此如能夠順利查明則完全可以采用途論而對爭訟債務的性質作出準確判斷。但我國司法誠信體制尚未建立,當事人參加訴訟往往只做對己方有利的陳述或辯解,并矢口否認對己不利的關鍵問題,給法庭的調查工作帶來非常大的阻礙,所導致的直接后果便是事實難以查清。由于借貸類案件所涉及的標的通常為貨幣,較之貨物、車輛等特定物,不管是債權人還是債務人,對借貸發生后貨幣的使用軌跡很難舉證證明。由于推定論的程序性審查更加便捷,這在事實認定困難的情況下就大大增加了“推定論”的適用概率。
“雙標”沖突導致審判結果缺少穩定性,造成了諸多“類案不同判”的尷尬局面,極易讓人對司法裁判所產生的既判力和權威性產生懷疑。雖然小范圍的“類案不同判”現象由于存在個案差異,可以解釋為因案情不同以及理解和認識的差異所造成,是司法制度運行過程中所允許的。但本文所提出的問題絕非個案差異所產生,正是由于界定夫妻共同債務的標準不一從而導致相似案件的判決結果不能在邏輯上相統一,嚴重損害了司法的嚴肅性和權威性。
從內部運行來看,由于審理該類案件的絕大多數司法機關都是基層法院,并非所有審判人員都是“專家型法官”。不確定的界定標準使法官面對此類問題無從著手,只能摸索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實則是法官在庭審中受雙方博弈的影響左右搖擺。這增加了案件的審理難度,增加了不必要的庭審、合議的次數甚至提高了提交審委會討論的機率,相應地增加了司法成本,降低了審判效率。另外這也使法官擁有了更多的自由裁量權,極易導致法官通過相應“自由裁量權”便可自由選擇所需要適用的法律,從而得出其欲得到的判決結果這一邏輯怪像。而這一切均在合法的外衣保護下,不僅降低了法官違法裁判的風險和成本,更易滋生司法腐敗。
法具有就其規則指引具體的人為相關權利、義務的作用,以及依靠其相關規范,人們可以預先估計到他們之間將如何行為以及行為后會造成何種法律后果的作用。但因界定標準不一導致會適用不同的法律規定,如果一方當事人參考有利于己方的類似判決結果卻最終敗訴,無疑是弱化了法的指引和預測作用,難以有理有據地使當事人服判息訴,極易導致其上訴纏訴和激化社會矛盾。
鑒于我國立法規范存在著保護交易安全與維護個體人格的根源性沖突,在審判實踐中對于審理夫妻共同債務的相關認定案件所秉持的審判理念如何,取決于對這兩種價值屬性的取舍。e王申:《法官的審判理念與實踐》,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學院學報)》2005第4期。人們往往將兩種價值擺到相對立的位置,從而導致審判理念混亂,最終造成裁判結果不一。而法院在審理此類案件時應將上述兩種沖突的價值相互聯系,應當認識到社會交易安全利益與夫妻個體利益是有機統一的整體。對夫妻個體利益的保護會穩固家庭關系,促進家庭關系健康發展。隨著以家庭為單位的個體經濟在市場經濟發展中越來越不可或缺,對于保護個體人格價值的“取”,只會促進社會交易和社會經濟的發展。同樣,在實務中進一步保護社會交易安全,會推動社會交易的繁榮、促進社會經濟發展,從而保障了以家庭為單位經濟體的根本利益,給其以充滿養分的健康發展環境。因此,法院應當秉持統籌兼顧保護社會經濟利益和個體利益的司法理念,在審理案件時通過科學的事實認定準則和界定依據,對債權人和被動舉債方的權利義務加以價值整合,使得兩者利益能夠得到平衡保護,從而實現司法價值利益的最大化。
從表面看,“雙標”的并存似乎是沖突立法所導致的結果,那么修改立法似乎系治本之策。但這并不是解決問題的首要途徑,如前所述,相沖突的二者價值側重不同,各有利弊,其相應法律規范均有其立法上的合理性,不能單純去此留彼。基于成文立法存在涵蓋片面的局限性,如何統籌兼顧保護債權人和非舉債方的利益,并從完善立法技術上解決審判實踐中早已存在的沖突也成為一大難題,這需要較長時間的調研論證,且我國立法具有嚴格的法定程序,制定或修改一部法律及司法解釋往往需要很長的時間。因此,通過修改立法來解決這一問題在短期來看并不現實。故統一認定規則即合理確定什么情況下用什么認定標準才是當前解決問題更為現實可行的路徑。即在現有立法存在沖突但無法在近期完善的前提下,如何在合理適用“雙標”的前提下確立一套審判實踐中相對統一的界定夫妻共同債務的規則,無疑是當前解決法律適用標準不一問題的首要途徑。
確立審判實踐中相對統一的界定夫妻共同債務的規則的前提是合理適用“雙標”,對此應堅持以下兩個原則:
1.“雙標”不應單純適用原則
“雙標”各存利弊,“用途論”雖系從夫妻共同債務與個人債務的根本特征上進行區分,但法庭調查對借款用途的認定存在困難和誤差,降低了“用途論”的適用機率。“推定論”雖有適用便捷的優點,但缺陷無疑是過于機械地單純保護債權人利益,損害了被動舉債方的合法權益。因此,合理認定的基本原則之一就是應理性對待“雙標”,根據具體案情合理綜合適用,決非單一取舍。但二者若要統一適用則須分清主次。因借款用途是認定夫妻共同債務構成與否的基本特征,是區別于其他債務的精準定位,該判斷標準是從上位法即《婚姻法》明確規定而來,因此無論從認定本質及法律位階考慮,法院在審理相關認定案件中仍應將“用途論”作為認定的首要標準。但這并非是對夫妻個體人格與家庭屬性的保護和對社會交易安全性與債權人利益的否認,也并非鼓勵法院單純運用“用途論”加以認定,而應輔之以“推定論”。
2.合理運用家事代理原則
在輔之以“推定論”進行認定時,其核心在于日常家事代理制度的合理運用。家事代理制度系因婚姻登記所組成的家庭關系中,二人中任何一方因家庭日常生活而與其他人進行的交易、往來,其行為即被視作夫妻二人的共同意思表示,并產生由夫妻雙方承擔連帶責任的法律后果。f黃松有:《最高人民法院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的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217頁。該制度賦予的夫妻各方為滿足日常生活所需情況下的所為行為推定為夫妻雙方的共同行為,完整的概括了夫妻個體的行為效力,將夫妻婚后成為共同主體下的兩個自然個體的行為統一起來,有利于夫妻共同生活的便利,也維護了與第三人交易行為的穩定性。家事代理制度在域外各法系國家均得以廣泛運用,對于維護家庭生活的穩定和社會交易的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g劉冬晨:《我國日常家事代理制度初探》,載《法制與社會》2010年第36期。但因實踐中具體案件的不斷復雜化,很多問題已經不能僅僅通過夫妻共同財產的理論作出認定,在第三人借貸之債中對于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問題上,夫妻日常代理制度則完全具有運用的必要。《婚姻法》第17條第2款規定了夫妻雙方對于共同財產具有平等的處理權,這成為認定該問題能夠運用家事代理制度的理論基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以下簡稱《婚姻法解釋一》)第17條h《婚姻法解釋一》第17條:婚姻法第十七條關于“夫或妻對夫妻共同所有的財產,有平等的處理權”的規定,應當理解為:(一)夫或妻在處理夫妻共同財產上的權利是平等的。因日常生活需要而處理夫妻共同財產的,任何一方均有權決定。(二)夫或妻非因日常生活需要對夫妻共同財產做重要處理決定,夫妻雙方應當平等協商,取得一致意見。他人有理由相信其為夫妻雙方共同意思表示的,另一方不得以不同意或不知道為由對抗善意第三人。對《婚姻法》第17條的規定進行了細化,并對夫妻雙方非因日常生活需要對夫妻共同財產的處分進行了必要的限制。可見在審判實踐中,應當注意債務糾紛是否涉及夫妻日常家庭生活,不能一味的簡單依據日常家事代理制度盲目認定,應當將該制度作為合理分配舉證責任的依據,最終回歸到依舉證責任分配裁決案件結果的法定審理程序中來。
綜合上述審判理念及思路,筆者認為夫妻共同債務認定的程序應規劃為縱向認定、橫向認定和綜合認定三個步驟,從而為審判實踐規劃一種程序性界定標準。
縱向認定是對夫妻共同債務和個人債務的初步審查區分。縱向,是將時間推移回債務形成之時,通過審查債務形成的時間、形成時的約定情況以及夫妻雙方舉債時的主觀狀態來進行界定。該認定過程并不復雜,卻是整個認定程序的開端,可以將部分不符合夫妻共同債務形式要件的借款排除。
1.縱向認定的內容
(1)債務形成時間。通過債權人向法庭所提交以證明爭訟債權的證據,可以查明借貸發生及實際履行的時間,參考夫妻雙方的婚姻存續期間,即可對庭審所涉債務作出篩查,對于并非婚姻存續期間的爭訟借款,除符合《婚姻法解釋二》第23條之規定的情形外,可直接排除不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個人債務。對于借貸發生后夫妻雙方解除婚姻關系的,無論其在離婚時對相關債務是否約定為共同債務以及對債務分割與否,均系雙方內部約定,不能以此對抗債權人的訴權。
(2)債務形成時的約定情況。被告夫妻作為債務人能夠舉證證明原告在向其借款時,雙方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或者原告明知夫妻雙方約定為個人財產制的,可以作出排除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由于較難認定主觀行為,對于認定“明知”的標準應當相對嚴格,即夫妻雙方應當經過公示程序對不特定的第三人公示其約定或者由債權人在出借借款時明示自己知曉約定。
(3)債務形成時債務人的主觀狀況。如夫妻雙方對于借貸具有合意,則無需進一步審查借款用途屬性,即可直接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司法實踐中,認定存在舉債合意的主要情形包括:證據充分認定如夫妻雙方均在借款憑證上簽名或摁印和當事人自認兩種情形。但上述兩種情形太過理想化。在社會現實交易中,債權人常因法律意識的淡薄,而往往忽略了在支付借款前要求夫妻雙方共同簽名確認的細節。此時,法庭調查衡量的對象即為被動舉債方在過去某個時間,其主觀意識是否對其配偶向他人舉債存在感知。此時,庭審調查夫妻雙方內心意識狀態的方法,往往僅剩調查強度最低的詢問方式。此種調查過于抽象和模糊,對于調查的程度也尚無標準可言,一旦被動舉債方否認存在合意的情節,很難認定存在舉債合意。因此絕大多數案件均不能在此階段輕松對夫妻共同債務的問題進行界定。
2.縱向認定的意義
縱向認定首先以債務發展的時間進展為線索,使審判機構初步對部分共同債務予以認定,排除了非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個人債務、確認了約定和主觀形成的共同債務。雖認定過程從實踐中來看有些理想化和簡單化,但縱向認定具有縱向全面的優勢,不易遺漏調查細節,作為橫向認定的前提為橫向認定展開奠定了基礎,具有存在的必要性。
橫向認定,也可以稱為用途認定,是債務在縱向認定后仍無法準確得出結論的,繼而自債務形成的用途、受益方等橫向擴展面進行調查認定。橫向認定是以債務用途屬性區分認定夫妻共同債務的關鍵。
其中:分別表示t時刻,x位置的易感鼠類和染病鼠類的密度,為鼠類的擴散速率,b為鼠類的自然出生率,d0為鼠類的自然死亡率,e為人類對鼠類的捕殺率,K為環境容納量,β為染病鼠類對易感鼠類的傳染率。b,d,d0,e,K,β均為正常數且b>d0+e。關于非單調系統行波解的存在性研究,可利用Schauder不動點定理結合分析技巧給出結論[7]。模型(1)將采取類似的方法,給出我們的主要結論。
1.橫向認定的內容——具有家庭用途屬性、構成夫妻共同債務的情形總結
實踐中,被動舉債一方對于債務性質有爭議的,均對爭議借款持不知情、沒有用于夫妻共同生活的抗辯意見,并以此否認夫妻共同債務。此時法庭應當通過綜合分析雙方對用途的陳述及舉證、查詢借款資金走向、調查債務人日常家庭生活水準等方式調查并確認爭議借款的用途,并以其相關用途來作為區分夫妻共同債務和個人債務的界定標準。對于通過用途認定的夫妻共同債務,可適用《婚姻法》第41條之規定予以認定。
(1)用于家庭共同生活所需及家庭大、小宗消費。具體包括用于維持基本日常生活所必須的吃穿用度、房租、交通出行費用以及正常社會交往的消費;為提高生活質量所進行的購買住房、車輛、休閑旅行等較大宗的消費;夫妻雙方因參加教育培訓、接受醫療服務所支付費用;夫妻雙方為撫養未成年子女所支付的教育、醫療等相關費用以及為贍養具有法定贍養義務的被贍養人所支付的費用。婚前舉債但用于婚后家庭共同生活,仍可依其用途屬性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
(2)用于對外投資從事生產經營、投資有價證券、理財產品等以獲取收益為利益期待,且該利益期待的目的是使夫妻雙方受益。對于此種借款的用途情形,有觀點認為“應當區分夫妻共同生產經營和個人投資且收益未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對于后者應當被認定為個人債務”,i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婚姻家庭案件審理指南2012》第七章 離婚債務的處理 二、關于夫妻共同債務的范圍:下列債務應認定為個人債務:……3、夫妻一方未經對方同意,獨自籌集從事生產或者經營活動所負債務,且其收入確未用于共同生活的。依據是“受益標準”,即債務是否系夫妻雙方均受益。筆者認為,應當采單方舉債用于投資收益的“有益標準”。“有益標準”強調的是爭議債務用于投資是否會對夫妻家庭生活產生有益的利益期待,只要投資后存在可能使夫妻因此而獲得經濟利益的可能,即可認定該債務為夫妻共同債務。而“受益標準”則以實際受益為認定夫妻共同債務的客觀事實基礎,側重在投資出現收益后再以其是否用于共同生活來衡量。投資存在風險,“受益標準”忽略了投資而不獲利的可能,如因此而免除了被動舉債方的還款責任,則不其理也損害了債權人的利益。根據“有益標準”,公司法定代表人和公司共同在借款合同上簽章,并將借款用于公司經營的,該法定代表人的配偶是否應承擔還款責任,便不存在爭議。只要公司的投資或經營所得期待收益將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基于期待利益的存在,應當認定夫妻和公司共同承擔還款責任。
(3)用于夫妻一方或雙方侵權并應以夫妻共同財產賠償的損失費用。夫妻為共同侵權賠償義務主體并舉債用于賠償損失的,應當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但對于一方侵權賠償需要對外舉債的,應當區分單方侵權損失的形成是否與婚姻家庭生活有關,如以交通運輸業謀生一方因過錯導致交通事故人身損害的,因其收入用于家庭生活,則由此因損害賠償責任所致的債務,也應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但對于夫妻一方無端尋釁滋事與他人斗毆所引發的賠償責任,則不應由夫妻共同財產償還,由此而致的債務,也不宜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
2.橫向認定之例外
法庭所查明的借款用途系用于夫妻單方與婚姻家庭生活明顯無關的不合理開支,均不具有家庭使用屬性,應界定為個人債務。如夫妻一方再婚后為前婚生子購買房產、車輛的、因惡習所致之酒債、賭債、毒債以及購買奢侈品等揮霍消費的;違反婚姻忠誠義務,危害夫妻家庭利益所產生的債務,如包養情人、撫養私生子等,均不應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
經過“用途論”的橫向認定仍無法確認的,應當進而適用綜合認定,即對于無法查明借款用途的案件,通過判斷借款額度是否為日常家事代理的合理額度,選擇適用《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推定論”的程序。亦即應當對爭訟債務的數額進行區分:對于在家事代理額度之內的債務,應認定債務人在借貸時享有家事代理權,將借款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并同時賦予抗辯方舉證機會,存在通過進一步舉證排除夫妻共同債務的可能;對于在家事代理額度之外的債務,應認定債務人在借貸時并無家事代理權,并將借款用于家庭共同生活的舉證責任分配給債權人。
(1)家事代理權的合理額度。機械性地濫用夫妻日常家事代理制度,如無限擴大家事代理權的范圍、剝奪債務人舉證抗辯的機會等,均會過分保護債權人利益,從而損害了夫妻被動舉債方的個體利益。j[美]理查德·A·波斯納:《法律的經濟分析》,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7年版,第21頁。因此夫妻一方舉債是否能夠以夫妻日常家事代理制度為依據由被動舉債方承擔連帶清償責任,應當以所爭議債務的數額是否在舉債方日常家庭生活水平之維持、運轉乃至提升的合理數額范圍來衡量、鑒別。
有觀點認為通常情況下用于家事代理之舉債的涉及金額較小,這是基于代理范圍的日常性所決定的。所以其額度可參照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62條對小額訴訟的規定,即數額計算標準為各省、自治區、直轄市上年度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30%以下。k王池:《從審判實務視角透視民間借貸糾紛案件中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載《北京政法職業學院學報》2014年第3期。筆者認為,因為不同家庭因其不同客觀需求情況及持續性生活正常水平會有很大差異,從而導致所謂的合理額度會完全不同,因此單純以地區年平均收入30%為界雖然具有操作簡單的優點,但有失靈活,并不合理。畢竟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日常家事代理的范圍已經完全超越了維持家庭成員生存條件的買米、買布的范疇,而出現比例更多的是因提升生活品質而購買相對高檔的用品、出國度假、購置車輛等借貸消費。因此,其所涉及的借貸金額常常超過其所在地的平均工資的30%,對此顯然不能因超過30%的額度而機械地否認其借貸時并無家事代理權。另外不同家庭的合理日常家事代理額度存在巨大差異。由于借貸需求的不同,較為貧困家庭和較為富裕家庭對于同樣數額的借貸所產生的使用效果可能完全不同。
綜上,判斷借款數額是否在家事代理權的合理范圍之內,不同案件存在不同的合理界限,不能一概而論。而具體到個案的不同合理額度,應當通過當事人的舉證及法官的調查分析綜合確定。
(2)由持反對意見的債務人承擔借貸數額超出家事代理權范圍的舉證責任。家事代理額度因案而異,法院可以當將個案的家事代理額度的舉證責任進行分配,并分配給辯解借款已超出家事代理額度的被告。只有債務人雙方才能清楚日常生活需要等私密性較強的事實。被告可以通過提供家庭的收入情況、衣食住行等日常方面的消費單據,以及并無過重負擔的證明等證據,證明爭議的借款數額明顯超過其家庭日常生活必要消費和各種提升性支出的需要,進一步證明借款數額在日常家事代理范圍明顯不合理。同時,夫妻被動舉債一方還可以提供相關證據,證明自己的收入能力并以自己的收入水平足以維持現有生活水準,或者家庭財務狀況完全沒有對外舉債之必要。如果被動舉債一方能夠完成上述舉證,證明標準能夠達到債務數額超出且必須是明顯超出該合理數額的高度蓋然性則即完成其舉證責任。在債權人沒有提供合理反證的情況下,法院應當結合債務人的舉證是否符合當地生活消費水平客觀分析,綜合認定涉案借款的數額是否超出日常家事代理權的范疇。反之,由于已將舉證責任分配給債務人,如其未能提供相應有效證據,則應因其舉證不能,認定借款在家事代理的合理額度之內。
2.對未超出家事代理權的合理額度借款的認定
對經認定未超出家事代理額度的借款,可以夫妻日常家事代理制度為依據,推定爭訟債務為夫妻共同債務,但同時應賦予債務人對借款為個人債務的反證機會。舉證不能的應承擔相應不利后果,所爭訟債務將會被認定夫妻共同債務。如此推定及分配舉證責任所得出的認定結果,也與《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的立法規定和立法目的相一致,也是該條法規法律適用的標準。
3.對超出家事代理權合理額度借款的綜合認定
(1)舉證責任分配給債權人。對于認定為超出家事代理額度的大額借款,則不宜適用夫妻日常家事代理制度,也不應簡單適用《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當基于“誰主張、誰舉證”的法定分配原則,由主張系夫妻共同債務這一積極事實的債權人來承擔舉證責任。該舉證責任的分配也是充分考慮到債務人已經對家事代理的合理范圍進行了充分舉證且以窮盡,若再將此舉證責任分配給債務人實似空頭支票,并無再次分配舉證責任的必要。此外,基于《婚姻法解釋一》第17條的規定,債權人對夫妻雙方出借大額的借款,應當證明自己的主觀意識系“善意”的“有理由”相信借款行為系夫妻雙方共同的意思表示。對外出借借款與否的主動權均在債權人手中,債權人作為具有出借大額借款的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應當能夠意識到最好的證明方法即是有債務人夫妻雙方共同簽名、捺印(這已成為各銀行辦理貸款的強制程序)。也就是說,如用于家庭共同生活或由家庭受益可能的大額借款,債權人完全可以在借款時將雙方合意的證據落實到借款合同中,因此其應當對其證據的形成不利承擔相應責任。
(2)舉證責任及時倒置。從公平、合理的角度出發,考慮到債權人作為外人對于夫妻家庭生活用款舉證的難度較大,債權人所分配舉證責任之證明標準達到較高程度的蓋然性即可。對于債權人達到該證明標準的舉證,債務人仍就對債權人的主張堅持其抗辯意見的,應當承擔進一步的舉證責任,以證明借款非夫妻共同債務。
夫妻共同債務制度交織于身份法與財產法之間,如何準確認定夫妻共同債務不僅關系到當事人之間的身份關系、財產關系,同時也涉及到債權人的財產安全。第一,司法審判中不應將“雙標”對立起來,而應當重望審判價值理念,認識到法律分別維護的夫妻個體人格利益與債權人利益是有機統一的整體。由于夫妻共同債務的用途屬性是其區別于個人債務的主要屬性,且處于上位法的《婚姻法》將“共同生活使用”作為債務的承擔標準。因此,審理思路也應當將“用途論”作為主要標準。第二,司法審判界定夫妻共同債務標準不一,筆者建議將認定標準規范化:首先,以債務形成的進程為線索,通過對債務形成的時間、當事人的主觀狀態,排除個人債務。其次,以債務人取得借款后借款橫向走向即用途為線索,認定夫妻共同債務。最后,對于無法查明借款用途的爭訟借款,借鑒域外日常家事代理制度,確定合理的家事代理額度。對于合理額度之內的借款,適用《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的規定由債務人承擔證明借款未用于共同生活的舉證責任;對于合理額度之外借款,適用《婚姻法》第41條之規定由債權人承擔舉證責任證明借款確實用于家庭共同生活(見表3)。即形成以處于較高位階的《婚姻法》第41條所規定為原則,在家事代理權合理額度之內限制適用《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的法律適用模式,從而糾正適用法律的位階沖突,統一法律的適用標準。

表3:借貸類案件中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思路簡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