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多
(中國社會科學院 民族文學研究所,北京100732)
神話學是一個涵括甚廣的學術領域,綜觀世界范圍的神話研究學者,大多數皆致力于使用古典材料來討論溯源問題,或用前現代文化的材料,討論不發達社會中的神話。因此,在神話學領域如果有人討論科學技術*本文“科學技術”“科學”“技術”為有區別的概念,在特定語境中其所指就是一般意義上的涵義。,往往會顯得與眾不同。格雷戈里·施潤普(Gregory Schrempp,1950-)就是這樣一位神話學家。施潤普是當代美國較為活躍的神話學家之一,他的民俗學和人類學學術背景,是其神話學研究的重要特征。施潤普現為美國印第安納大學民俗學與民族音樂學系(Department of Folklore and Ethnomusicology,Indiana University)教授、神話學項目主席。2016年,筆者作為該系訪問學者,旁聽了他講授的“神話分析”(Analysis of Myth)課程,對施潤普的神話學研究有較為直觀的體會。
施潤普于1987年在芝加哥大學人類學系獲得博士學位,師從著名人類學家馬歇爾·薩林斯(Marshall Sahlins,1930-)。他的博士論文是《魔箭:毛利人、希臘人和有關宇宙的民俗》(MagicalArrows:TheMaori,theGreeks,andtheFolkloreoftheUniverse)。[1]30年來,他專精于神話學研究,在“神話、宇宙觀與世界觀”“比較神話學”“神話思想史”“太平洋與北美原住民”研究方面,取得了突出成就。尤其在神話思想史領域,近年來他從神話學視角對神話與科學技術之間關系的探索,成為他獨到的學術貢獻。
施潤普的早期學術訓練主要得益于芝加哥大學Charles F.Grey杰出名譽教授、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著名人類學家馬歇爾·薩林斯。在薩林斯的早期學術生涯中,新進化論者(Neo-evolutionist)為其標志;但在其學術生涯中后期,他轉變為一位文化—結構決定論者(Cultural-Structural Determinist)。薩林斯這種勇于突破自我的學術精神,對施潤普有很大影響。施潤普前期對新西蘭毛利人神話的田野研究,與其后來的神話與科學技術之研究,就是兩種不同的研究范式。當然,毛利人研究也是促使他關注現代科學的前期基礎。
薩林斯在給施潤普的《魔箭》撰寫的前言中說,雖然施潤普不是首先把宇宙觀研究從歸因于象征轉變為歸因于政治、經濟因素的學者,但是他的創見在于發現象征中的社會政治啟示。[1](Pxi)盡管施潤普在新西蘭等太平洋島嶼有長期的田野調查,但是他的神話學視野中依然將古希臘神話學放置于重要位置,于是就有了《魔箭》這樣的將田野研究、比較神話學、神話思想史熔為一爐的著作。
在《魔箭》中,施潤普在討論古希臘哲學家、數學家芝諾(Zeno of Elea,B.C.490—B.C.425)使用神話故事闡述他的“芝諾悖論”*芝諾悖論(Zeno′s paradoxes)是古希臘數學家芝諾提出的一系列關于運動的不可分性的哲學悖論。時談到:“神話的調用(或至少是具有高度神話色彩的‘史詩’)也許并不應該被輕蔑地僅僅視為一個戲劇性的影響。雖然阿喀琉斯的召喚,以及更寬泛的英雄世界的召喚,對芝諾的運動不可分性的技術討論而言,可能并不是必要的,但它可能是一些更大的知識目標的必要條件。”[1](P25)施潤普指出,芝諾和列維-斯特勞斯(Claude Levi-Strauss,1908-2009)都將神話與科學的話語形式區分開來,但他們都在自己的科學話語中使用神話。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創造了自己的“神話”,即使他們認為自己正在超越神話。
書中,神奇的箭頭——魔箭,將西方哲學傳統與非西方社會(主要是波利尼西亞社會)的宇宙論傳統聯系在一起。施潤普以新西蘭毛利人的神話和哲學作為西方思想的參照,在前蘇格拉底哲學家芝諾的思想中,找到了分析宇宙觀的入口。施潤普認為,芝諾悖論連同其引發的哲學思辨,包含了復雜但普遍的洞見,足以構成比較宇宙觀研究的基礎。芝諾派思想中值得注意的觀點是:悖論是宇宙論推演的固有屬性。施潤普通過一系列平行分析,在芝諾、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洛夫喬伊(Arthur Lovejoy,1873-1962)和列維-斯特勞斯之間,進行思想史穿梭。他將這些西方學者對宇宙論的闡述與異文化之間進行對比,凸顯出知識傳統之間的微妙異同,以此檢驗西方社會科學的概念結構。施潤普認為一個有意義的比較宇宙觀研究是可能的,芝諾的傳統為這樣的觀點提供了有利起點。
在波利尼西亞海洋社會的民族志田野研究,使得施潤普善于在神話思想史的脈絡中,發現“神話”或“宇宙觀”如何在社會建構、政治形式、知識傳統中發揮作用。施潤普在毛利人有關開天辟地的創世神話中,找到了其宇宙觀延續至今的思想脈絡。在毛利人神話中,天神Tāwhirī放出了毀滅性的風暴,陸地世界遭遇毀滅之災。人祖神Tū擊敗了其天敵胞兄Tāwhirī,從而控制了Tāwhirī生育的世間萬物。在這對兄弟天神的爭斗中,毛利人常說:“只有Tū是無畏的。”施潤普指出,“無畏”成為毛利社會主導性的政治價值,因為它在超越性宇宙觀的層面得到了表達,獲得了意識形態合法性。Tū是人祖,其兄是地上萬物之祖,由于Tū戰勝Tāwhirī,獲得了對大地的支配地位,他的人類后裔也獲得支配世界萬物的權力。人類在世間的統治地位獲得了宏觀宇宙觀、價值觀的支持。
在這種多層面的比較中,施潤普的研究進一步引申到對當代科學話語與神話關系的探討。神話為人類社會提供了藉以交流的象征資源。雖然神話在現代話語中普遍存在,但現代人通常會堅持區分思考世界的方式,從而造成今天我們認為“神話比科學更不重要”的觀念。但是,諸如“神話”等同于“不真實的”或“不值得認真考慮的”東西這種認知,其實恰恰是來源于“科學”“理性”的。然而在我們的文化中,神話的持久性揭示了它們的價值。早期的神話理論創造了“神話”,來描繪早期人類生活和宇宙概念,進而關于神話的討論變成了神話敘事,左右著我們對人與世界關系的思索,也即世界觀。
基于這些研究實踐,施潤普和印第安納大學古典學家威廉·漢森(William Hanson)合編了神話學文論集《神話:一個新的研討》[2],這部文集是為了接續1955年出版的文論集《神話:一個研討》[3]。老的文論集包含列維-斯特勞斯、理查德·多爾遜(Richard M.Dorson)、斯蒂·湯普森(Stith Thompson)等老一輩神話學、民俗學家的經典論文,主要從一些經典視角分析神話的文類、象征、真實性等問題。而新的文論集則是一批新銳神話學、民俗學家的新論文,探討諸如科技、治療、宇宙觀、文類等神話學問題。新文論集尤其注重田野研究和比較研究,注重研究神話在當代社會的存在形態和文化意義。
在“神話與科學”(以及自然延伸出的“技術”)這兩個看似相互抵牾的領域,施潤普開拓出了新的研究天地,推動了“神話-科學”論域的進步。在現代科學技術傳播的鏈條中,施潤普將神話學家的批判性眼光引入了科普寫作??破諏懽魇浅R姷目萍紓鞑嵺`,是在科學和大眾之間建立聯系的關鍵形式。施潤普認為,在尋求創意的過程中,普通科學總是通過巧妙的發明創造,重現傳統神話世界觀的結構、策略與宇宙圖式。
他的觀點挑戰了將神話和科學分開的普遍趨勢。在《現代科學的古代神話:一位神話學者對于科普著述的嚴肅考察》[4]一書中,施潤普并不把科普寫作當作是對科學技術的簡單化普及,而是著力發掘其深層次的意義。施潤普研究了神話學的思想史和世界神話的具體例子,包括古希臘、大洋洲和美洲印第安人。他的探索跨越了天文學、進化生物學、認知科學等多個領域。在一個被科學所浸潤、改變的世界里,這本書首次從神話學家的角度,深入研究了科普寫作。
該書將科普寫作視為一種特殊文體。他認為科普寫作的特點是:“竭力使科學發現成為美學上和道德上賞心悅目的幻象,并為人類提供指導。在此過程中,科普著述以各種方式再生產了——或者富有創造性地發明了——傳統神話中所表述的宇宙觀念的結構、策略以及對于宇宙的想象?!盵5]他的研究有力回應了科學與神話應該分離的傳統觀點,為神話學開拓了新的可能性。
2011 年,施潤普應邀到中國參加“昆侖神話與世界創世神話國際學術論壇”,并發表了論文《傳統起源神話與現代科學:一個神話學者對于〈宇宙中心觀〉一書的回應》[6](P227~234)。發言中他再次強調,傳統起源神話與現代科學宇宙起源論并非沒有關聯。楊利慧總結道:“對于這種關聯,研究領域一直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觀點來自于大批科學家,他們認為,傳統神話表達了前科學時代人們的天真幼稚的信仰和幻想,以此來強調科學上的進步;另一種觀點來自于許多思想者,他們對神話采取了更寬容的態度,并運用現代科學的新發現來對神話進行新的理解和闡釋,施潤普稱之為‘再神話化’?!盵5]
在《科學、面包和馬戲團:科普中的民俗學論說》[7]一書中,施潤普將“民俗主義”(folklorism)的概念引入了科學普及的討論中。他著重關注民俗類型、民間習語以及世界觀在日益受到科學影響的大眾意識維度中的持久性。他通過具體案例的研究,闡述了科學解釋中使用民間傳說、神話、史詩、諺語等的情形,以及科普中使用來自宗教傳統中的手勢來傳遞信息的情形。他探討了科普寫作常常植根于人們司空見慣的知識中:比如民間諺語中的科技,科學活動中英雄般鼓舞人心的人物,神話和商標,等等。該書把科學和民間敘事的關系放在民俗研究的中心位置,意在探索一系列試圖重新表述和馴化科學發現與主張的實踐及其民俗化(folklorization)的流行形式。
由于具備對神話思想史的深入研究,施潤普也擅長于從科學史或科學技術哲學的層面尋找神話-科學的鏈接點。他曾使用若干含混的概念來說明神話-科學的話語表述,比如Mythopoeic(神話時代的詩性智慧)、mythico-religious(神話-宗教)、protoscience(原始科學)、pseudoscience(偽科學)等。這些概念通常用于表達“神話-科學”具有同等重要性,同時也具有概念模糊性。[8](P1)進一步說,神話-科學不是分離的,而是相通的。
施潤普尤其關注神話學史有關火起源神話的討論。他認為,關于火的馴化及其對人類社會生活影響的科技史事件,神話場景非常重要。他通過對生物人類學家理查德·朗漢姆(Richard Wrangham)的著作《星火燎原:烹飪如何讓我們成為人類》(CatchingFire:HowCookingMadeusHuman,2009)的分析,來驗證這一說法。他研究了圍繞著以下主題的神話-科學的聚合:狹隘主義、敘事推測、歸因于烹飪和火的轉變、科學和神話中的時代性以及人類對火作為一種物質的迷戀。作為對時代性分析的一部分,他將當代文化爭論(如性別問題和食物辯論)從神話和科學中投射到過去所設定的理想化的物種形成時刻?!盵9]施潤普對過去把科學和神話對立起來的普遍話語提出挑戰,認為科學話語可以通過對神話和其他傳統知識形式的接納,來豐富其表述和觀念。以科學的名義提出的主張,有時的確與傳統神話表達中所遇到的意象、圖景不謀而合,“這一事實至少應該讓我們警惕人們所熟知的將神話和科學視為相互排斥的術語的論戰”[9]。
“火”和“烹飪”的象征意義以及兩者之間的關系,構成了神話和科學中需要共同研究的話題。諸如在20世紀60年代經常出現的論爭,有的認為神話-科學存在神秘的融合關系,有的認為神話與科學水火不容,這些觀點都不可取。神話的發展一直在吸納新出現的科學技術表達資源,從而不斷豐富神話自身。像火起源、盜火、烹飪的神話,就是重要例證。他認為,盡管朗漢姆的觀點過于投機——神話中烹飪之火帶來的創造性轉變是真實的,而不是“心理學”——但是其論述也富有啟示。“鑒于我們這個時代科學的權威,沒有什么比朗漢姆的科學主張所賦予的社會邏輯更能有力地證明火與烹飪的神話了。”[9]
施潤普還特別注意列維-斯特勞斯對烹飪/用火、生食/熟食的討論。尤其是其討論中最常引起我們注意的一些對舉關系:異族通婚,而不是孤立;尋求技術幫助,而不是自然地生存;制作服飾,而不是裸露。這些神話結構中的觀念表達,都蘊含著理性思維和技術手段的普及。這些科學技術因素都在其被廣泛運用于社會生活之后,進入到神話表達的序列,而神話并沒有因為科技的進步而消失。
總的來說,施潤普的神話-科學研究,大大拓展了神話學的闡釋力,揭示了神話在當代社會的生命力所在。神話-科學的研究能夠在科學技術高速發展并逐漸進入智能化、數字化時代的當下,發掘出更多的學術研究空間,為科技高度發展的時代提供更多反思發展、反思人類自身的契機。
印第安納大學位于美國中部印第安納州布魯明頓市(Bloomington),其民俗學與民族音樂學系是享譽世界的民俗學研究與教育重鎮。該系下設有“神話學項目”的常設非實體研究機構,施潤普擔任項目負責人。該系還設有神話研究跨系研究生委員會,施潤普任主席,目前其成員包括Raymond DeMallie(人類學)、Robert Fulk(英語)、Kari Gade(日耳曼學)、David Haberman(宗教學、印度研究)、Stephanie Kane(國際研究)、Eleanor Winsor Leach(古典學)、John McDowell(民俗學)。其中約翰·麥克道爾(John McDowell)是現任系主任。
印第安納大學民俗學系開設的課程體系分為本科和研究生兩類。研究生課程是碩士研究生與博士研究生一起修習。在神話學項目下的研究生課程包括“神話、傳說和大眾科學”(Myth,Legend & Popular Science)、“民族志精讀”(Readings in Ethnography)、“民俗學史”(History of Folklore Study)、“宇宙觀與世界觀”(Cosmology & Worldview)、“神話學與文化”(Mythology & Culture)、“比較神話學”(Comparative Mythology)、“神話分析”(Analysis of Myth)、“當代神話方法”(Contemporary Approaches to Myth)等。以上常設主干課程近年來主要由施潤普擔任授課教師。除此之外,該系其他教師也會開設專題性神話學相關課程,比如約翰·麥克道爾開設的“拉丁美洲的神話、宇宙學與治療”(Myth,Cosmos,and Healing in Latin America)等。
在這些研究生課程中,“比較神話學”“神話分析”和“宇宙觀與世界觀”是三門主干課程?!氨容^神話學”課程主要研究古希臘、希伯來、美索不達米亞和北歐的神話文本,強調比較和認知的觀點,尤其注意古代和中世紀對神話的解釋和理論?!吧裨挿治觥闭n程探討了20世紀神話研究的主要理論方法,比如神話儀典學派、心理學、人類學、結構主義等。該課程除了依次講授百年來神話學演進的各種理論,還增加了施潤普所擅長的神話-科學研究?!坝钪嬗^與世界觀”課程主要著眼于“宇宙觀”和“世界觀”兩個核心概念,它們通常傳達某種總體的意義,無論是物質的宇宙,還是情感和道德參與的存在,都是總體意義的涵括范圍,從而基于此來探討學者們處理這類問題的各種方式。這三門主干課程會不定期交替開設,基本上都由施潤普授課。
除了課程設置,印第安納大學博物館、圖書館的館藏文獻文物也是其神話學教學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主圖書館設有“民俗學特藏”“非洲研究特藏”“東亞特藏”“藏學特藏”“拉丁美洲研究特藏”,其中民俗學特藏書庫囊括了大量神話學英語著作和調查報告。其他區域研究特藏中,漢文、藏文、日文藏書規模巨大,是印第安納大學藏書的一大特色。印第安納大學的馬瑟斯世界文化博物館(Marthers Museum of World Cultures)是一個民俗學專業博物館。館內常設展覽中涉及印第安人文化、日本妖怪學等的部分包含若干與神話學有關的實物。印第安納大學的辛迪與埃斯凱納齊藝術博物館(The Sidney and Lois Eskenazi Museum of Art)是美國大學博物館中精品藏品最為豐富的名館之一。該博物館始建于1941年,場館建筑由貝聿銘設計,于1982年建成開放。辛迪與埃斯凱納齊藝術博物館現有超過45000件文物藏品,其中有關古埃及、古羅馬、藏傳佛教、南傳佛教、印度教、日本的藏品,大多與神話學有關,主要包括神像、佛像、史詩場景陶器、神話浮雕與繪畫等。
總體上來說,印第安納大學民俗學系的神話學研究教學體系,是以西方神話學為主的神話理論方法體系,其田野經驗也以北美洲和拉丁美洲為主。因系內有個別涉及中國、日本研究的學者,故在其他課程中也偶有涉及亞洲神話。近年來,施潤普作為系內主要的神話學方向負責人,在其對神話學教學體系整體的設計中也深深烙印著其個人研究的特色。
印第安納大學古典學系的威廉·漢森也是一名專業神話學者,他與民俗學系有著密切的學術往來。印第安納大學的藏學、中亞學、中文系、西葡語系、人類學系等研究機構也會涉及神話學研究。但是,民俗學系的神話學教學研究不同于其他學科,其田野調查與思想史并重的特點,使其多年來保持神話學重鎮的優勢地位。
施潤普的神話學研究,在神話-科學領域業已開拓了獨具特色的研究方向。在其整體的理論視野中,不僅有神話學史上有關火、烹飪等技術的研究,也有波利尼西亞社會的神話田野經驗,還有現代科技發展與科學傳播的維度。
神話與科學都為宇宙提供了解釋。一個關鍵的區別是,神話中關于宇宙的信息是不可被測試的,而科學是被設計成可反復測試的。這也是神話一度被人們視為科學的對立面的原因??茖W須依賴于不斷累積的、經常更新的知識,而神話則主要是經久流傳下來的敘事話語,有時也是信仰。神話可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發生改變,尤其是在與新的文化接觸之后,比如煙草起源神話、飛行器神話等。但是,新神話總是滯后的,不像科學那樣改變和引領新技術發展。神話可以通過儀式來實現,并且大多數儀式語境中,參與者對神話話語是抱以信仰心態的,但它們通常在現實世界中沒有物理的效應。
從普通科學邏輯來看,神話是虛無縹緲的事物,不屬于“科學”范疇。普通民眾可能相信他們是通過信仰治愈疾病的,他們可能在神話中發現某種重要的價值觀念,但這些社會事實或文化結果既不是可驗證的,也不是可重復的,而這恰恰是“科學”的兩個標準。但是,盡管如此,科學并沒有完全脫離神話,這正是施潤普討論的問題。在新著《神話的科學與科學的神話》[8]中,他系統闡述了自己的“神話-科學”(Mythoscientific)思想史脈絡,提出“神話塑造科學”與“科學塑造神話”的理論命題。許多科學理論以敘事的形式呈現或理解,往往聽起來和神話話語有某種契合點。神話的許多核心觀念或思維,也恰恰是現代科學研究所要追求的。
不論是對新西蘭毛利人的田野調查,還是對現代科學與神話的探索,施潤普的神話學研究呈現出強烈的“朝向當下”的特點。他雖然具有深厚的神話文獻、古典學功底,對古希臘神話以來的神話思想史有相當研究,但是他并沒有陷入溯源、考據、文本研究的老路,而是積極開拓現代神話研究的若干可能路徑。這與他的民俗學、人類學訓練密不可分。如今施潤普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他依舊關注最新的科技進展,在課堂上依舊不斷更新思考與知識??梢哉f,施潤普是當今世界在當代社會神話存續研究領域取得突出成就的少數幾位神話學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