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娟 張莉莉
(安徽廣播電視大學 文法學院,安徽 合肥 230022)
農村勞動力城鄉流動是世界各國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中的普遍規律,轉移勞動力子女進城則是這一規律的伴生性現象。我國農民工子弟就是在這一過程中產生的。
農民工子弟,指農民工的下一代。在我國政府文件及其他研究中,其還存在意思相同或相近的其他稱謂,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做好農民進城務工就業管理和服務工作的通知》(國辦發[2003]1號)就將進城務工就業農民子女稱為農民工子女,此外還有諸如流動兒童、流動人口子女、打工子弟、進城務工人員子女、城市二代移民等其他稱呼。概念的不一致,源于對農民工概念應用的不統一。王泉根指出:“當今農民工子弟的生存現狀,就個體身份與具體處境而言,可以分為農村留守兒童與進城務工的農民工子弟兩大類,簡稱留守類和進城類。”[1]就其廣義而言,農民工子女一般分為三類:一是在農村出生后隨務工父母在城市生活的孩童;二是在城市出生但沒城市戶口,留在城市生活學習的孩童;三是父母進城務工后留在農村委托他人照顧的孩童,也稱作留守兒童。本文所用的農民工子弟這一概念,特指跟隨父母在城市生活學習的農民工未成年子女。本文所述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則指以進城農民工子弟為創作對象的各類小說。
文學是特定時代的文化產物,受特定時代的社會文化語境影響。革命戰爭年代催生了《小英雄雨來》《雞毛信》《少年英雄王二小》《兒童團長周銀海》《小兵張嘎》等描寫革命小英雄的小說。改革開放年代,隨著社會結構轉型,市場經濟確立,描寫城市兒童的小說讀物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如楊紅櫻的《校園小說系列》《淘氣包馬小跳系列》,湯素蘭的《笨狼的故事》《笨狼畫畫》系列,伍美珍的“非常班級”“同桌冤家”系列等。新世紀以來,隨著農民工子弟教育問題越來越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以農民工子弟為創作對象的小說也逐漸興起。2006年8月,曹保印的《草根兒》出版。此為中國首部描寫農民工子女成長道路的長篇小說。作品講述了農民工子弟螞蚱在城里生活求學的故事。2008年12月,徐玲以農民工子女教育和生存境況為描寫對象的長篇小說《流動的花朵》出版。作品一經問世便受到了社會各界的強烈關注,很多兒童文學作家和評論家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該小說也得到了政府及社會的高度認可,先后榮獲了中宣部及江蘇省“五個一”工程獎,先后入選中國新聞出版總署向全國青少年推薦百種優秀圖書書目、中國新聞出版總署農家書屋重點出版物。該書再版十幾次,總發行量達十幾萬冊,被評論界視為兒童文學深刻轉型的代表作。此后,一批以農民工子弟為描寫對象的佳作不斷涌現,如黃蓓佳的《余寶的世界》(2012)、王昕朋的《漂二代》(2012)、鄭春華的《丫中和丫串》(2016)、毛蘆蘆的《姐姐的背簍》《黃梅天的太陽》(2016)等。其中長篇小說居多,中篇和短篇也不乏優秀之作。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創作的興起,主要有兩方面因素:一是社會因素,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人們開始強烈意識到社會公正和公平的重要性,描寫農民工子弟在城市的生存和求學的經歷,就成為眾多作家帶著責任和使命感從事文學創作的動力源泉;二是文學自身發展的結果,中國兒童文學市場在過度追逐娛樂化、快餐化之后,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秉承現實主義傳統,重新將目光聚焦于底層弱勢群體,是作家責任感和憂患意識的回歸,體現了文學對現實的人文觀照,是文學自身發展的結果。
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以其深切的人文關懷、豐富的作品數量、極具思想感染力的內容、鮮活典型的人物形象,贏得了廣大讀者及文學評論家的關注與認可。大體而言,其所取得的成就有三。
其一,展示了農民工隨遷子女在城市求生求學的生活經歷,塑造了一群立體鮮活的農民工子弟形象,為當代文學人物畫廊增加了新角色。20世紀80年代后期,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和農村產業結構調整的加快,大批農民涌入城市成為農民工,至目前已成為一個龐大的社會群體,并成為社會各界研究的熱門話題。此前,由于文學領域對農民工的高度關注和深入研究,有關農民工的各類文學作品不斷涌現,其形象也趨于多元化和多樣化;而有關農民工子弟的研究則還主要集中于社會學與教育學領域,其形象也多見諸于各類媒體報道中,由于受眾與被報道對象關系的不對等,部分媒介為了迎合大眾獵奇心理,常將農民工子弟形象標簽化,使其形象一度失真。進入新世紀后,一批富有責任感和憂患意識的作家,在親身體驗或調研后,創作了一批具有新寫實特征的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塑造了一群有血有肉、立體鮮活的農民工子弟形象,例如乖巧懂事的王花、自尊敏感的王弟、刻苦好學的螞蚱、坦蕩率真的余寶、純真可愛的丫中和丫串等。值得肯定的是,作家們并沒有過分強調農民工子弟的生存艱難,而是既描述了他們的困苦,也看到了他們自尊自強的一面。由此,農民工子弟以一種全新的形象進入到我國當代兒童形象譜系中,成為當代文學人物畫廊中的新角色。
其二,填補了少年文學苦難母題的空白。歷史演進至21世紀,群體及個體苦難依然無處不在,既有生存的掙扎,也有精神的困苦。在文學領域,苦難母題的表現形式也多種多樣,既有體現民族和國家的整體性苦難的,如國家之間的侵略和戰爭,也有體現個體生命不幸的苦難的,如生理上的病痛、殘疾,精神上的絕望、恐懼。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則以實際創作書寫了農民工子弟的苦難。王昕朋的長篇小說《漂二代》講述了農民工子弟肖祥由于戶籍原因,面臨回農村老家上學還是在城市失學的兩難選擇,絕望、無助、彷徨讓這個曾經品學兼優的學生感到十分困苦。《余寶的世界》里,余寶感受到了經濟的窘迫,希望的渺茫,來自社會的威脅,甚至朋友的死亡。在《表意的焦慮》一書中,陳曉明說道:“文學幾乎與生俱來就與苦難主題結下不解之緣,沒有苦難,何以有文學?”[2](P395)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以深切的人文關懷,將視線聚焦于社會底層的農民工子弟群體身上,對他們的苦難進行具象描寫,展示他們在城市艱難生存的心路歷程,以小見大地折射出了社會轉型期這個特殊群體的歷史命運,填補了少年文學苦難母題的空白。
其三,彰顯了當代兒童文學現實主義的回歸。新世紀以來,隨著我國市場經濟的持續發展,圖書市場日益繁榮,有關兒童題材的讀物進入快速發展階段,兒童文學的生產能力和消費水平呈爆發式增長,都市校園小說、魔幻兒童小說等十分暢銷,《哈利波特》等西方兒童小說也風靡市場,兒童文學作品百花齊放。在市場大潮的沖擊下,我國兒童文學創作泥沙俱下,甚至一度出現了娛樂化和快餐化趨勢,作品的可讀性和趣味性遠高于思想性和藝術性。正如評論家譚旭東曾言:“許多兒童文學都具有不可忽視的‘都市貴族化’傾向和‘消費主義寫作’的取向,兒童文學作品不再是對強者少年的描寫,不再是對底層兒童的生活和情感的再現或表現,而是追隨都市商業化進程和休閑文化的腳步,‘淡化苦難,表現快樂’成了許多作家的創作原則。”[3]而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則從當前現實景況出發,冷靜客觀地描寫社會現狀,直面農民工子弟簡陋的生存環境、艱難的求學經歷、遭遇家庭變故的無助、遭受不公和歧視的悲涼,塑造了一群生活在城市邊緣的農民工子弟形象。在這些作品中,作家們以一種平視的角度,把自己融入到他們的生存空間中,體現了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農民工子弟的同情和關愛,彰顯了當代兒童文學現實主義的回歸。
文學即人學。當下文學普遍存在機械化生產、快餐式消費等問題,而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則讓兒童文學從娛樂性和商業性創作中突圍出來,具有積極的文學與現實意義。
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體現了文學的責任和擔當,具有積極的文學意義。《流動的花朵》《草根兒》《余寶的世界》《丫中和丫串》《漂二代》《姐姐的背簍》《黃梅天的太陽》《注意女王》等小說,向我們講述了農民工子弟在城市堅韌執著自尊自強的生活歷程,展示了現實社會中這個特殊群體的逐夢之旅,揭示了嚴酷的社會真相。王弟、螞蚱、余寶等農民工子弟的經歷,正是成千上萬個寄居在城市角落里農民工子弟的真實寫照。“兒童文學如果不關心弱者,只供一部分孩子消費,滿足他們的消費的欲望,那么,兒童文學必然喪失了其敢于擔當的天性。”[4](P63)可貴的是,一批富有責任感的作家們如曹保印、徐玲、黃蓓佳、鄭春華、毛蘆蘆等所創作的以農民工子弟為題材的優秀作品,注入了作家的人文關懷,體現了當下知識分子的文學良知和社會責任擔當。毛蘆蘆在談到《姐姐的背簍》時說道:“親愛的讀者,希望你能跟著我清新的文字,跟著那個背著背簍的天使姐姐,到那個名叫‘海金’的海邊之城,去感受一下打工者的生活,去感受一下親情的力量,去看一看人性的光芒,去量一量人心善的厚度。我相信,你一定會在我的這本新書里,讀到你對愛和信念的新的闡釋。”[5]
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對當前中國社會現實的敏銳觀察和審美提煉,引發了大眾對農民工子弟有關問題的深層思索,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中國小說學會副會長李國平認為,中國小說的每一個小的變化都有社會進程的變遷作為背景。“曹保印先生的《草根兒》,從當代農民工的孩子的生存處境著眼,為我們記錄和保留了一個很好的知識樣本。我相信若干年后,任何一個想了解這個時代的人,都能從閱讀本書中獲益。”[6](P379)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觀照社會弱勢群體,描述農民工子弟在城市的生存和成長狀態:《草根兒》《余寶的世界》《流動的花朵》《黃梅天的太陽》等小說反映了農民工子弟的教育問題,《漂二代》《鳥背上的故鄉》《姐姐的背簍》等小說反映了城鄉二元戶籍制度問題,《丫中和丫串》《注意女王》等小說反映了農民工子弟身份的自我定位和認同問題。不同作品不同緯度原生態地呈現了農民工子弟在城市生活的境遇,通過探討農民工子弟的前途與命運,剖析城鄉結構與社會結構,引發了社會大眾對農民工子弟有關問題的深層思索,進而“催促人們去反思由人組成的社會怎樣才能達到人與人之間、不同社會群體之間、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和諧共處的狀態,人類在一種怎樣的社會狀態下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6](P376)。由此而言,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創作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最能引領一個時代的風氣……必須自覺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歡樂著人民的歡樂,憂患著人民的憂患,做人民的孺子牛。”文學作品一旦脫離了人民群眾,就會變成無根的浮萍。可貴的是,我們一批有使命感和責任感的作家群,自覺創作了一批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的文學作品。其所創作的農民工子弟題材小說,直面在城市夾縫中艱難成長的農民工子弟眾生相,表明了現實主義仍然是當代小說的堅守所在。“作家立身社會,以自己的文學為社會服務,為國家建設(特別是意識形態建設)盡一個公民應盡的義務,這是義不容辭的。況且,我國的現實主義傳統特別強調文學的社會功能和作家的責任感,文學創作不僅是社會現實生活的反映,同時也應具有團結人、鼓舞人的力量。”[7]我們的文學良知不會隨著時光的逝去和年齡的增長而衰減,優秀的作品也總能予人以正能量。惟其如此,我們的民族文化精神才能代代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