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崧
(長江大學 文學院,湖北 荊州 434023;長江大學 語言研究所,湖北 荊州 434023)
“四字格是一種形式鮮明、獨具特色的語言詞匯,是漢語語匯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地位的重要不僅因為它是語匯的大家族——數量大和跨越詞與語兩大類,而且因為它在現代漢語的語言實踐中使用面越來越廣,使用頻率越來越高。”[1]不但共同語如此,方言亦如此。本文擬從四個方面探究荊楚方言中四字格詞語的特點。注音系江陵話的鄉下腔;如果聲母韻母跟普通話差不多的,就只注調值,如“求[53]”。有音無字的,就用方框代替,如“聾聾[45]□□[lia45]”。
荊楚方言中的四字格既有短語,也有單詞,它們是以語法手段和修辭手段組造的,以下分而述之。
以語法手段組造的四字格有如下幾種結構形式:
1、聯合式
有名詞性的,例如:寒毛孔竅(本指人體身上的寒毛孔,借指小心思、小計謀)、甘難辛苦(猶“酸甜苦辣”)、六長五短(一些長處和短處);有動詞性的,如:鬼汪鬼喊(尖聲嚎叫)、有三無四(“無四”諧音“無事”。沒有什么事情)、奓口閉[pei53]口(一張嘴便說某一個話題)、撮吃撮喝(想法子到處吃喝);有形容詞性的,如:擔驚受駭[x34](擔驚受怕;提心吊膽)、著急著[tso34]慌(慌慌張張)、捉手拙腳(猶笨手笨腳)、硬骨翹[n53ku21t‘iau45]皮(高傲自大;有錯不認;固執己見)。
2、主謂式
主要是動詞性和形容詞性的,如麻臉無情(做事死板,不講人情)、油鹽不進(比喻不接受別人的禮物)、眼睛流(滴)血(形容有些令人氣憤的事情,實在看不過去;或者看了叫人痛心)、鬼火直冒(形容十分惱火)、管子壞了(腦袋不好使)。
3、偏正式
4、述賓式
主要是動詞性和形容詞性的,有的述語是簡單的單音動詞,如吞[t‘n45]梗[kn21]黃鮕(一個人占有,形容十分貪婪。梗:全部)、扯野棉花(漫無邊際地閑扯);有的述語是動詞帶了補語的復雜形式,如打不上板(不能跟別人打成一片、融洽相處)、止不住晃(松滋)(輕佻、淺薄);有的賓語是含有定語的復雜形式,如找你的歪(找你的茬;揪你的小辮子);舔肥屁股(鐘祥)(拍馬屁,巴結別人)。
5、動補式
主要是動詞性的,如打不過去(心理難受,過意不去)、看得過身(熟視無睹,看見了只當沒看見的,形容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搞得出來(形容做事過分,無所顧忌)、幾好沒得(再好不過了)。
6、連動式與兼語式
主要是動詞性的,如偷冷飯吃(男人在結婚之前與未婚妻同居)、雜毛不動(本指動物收緊自己的毛發一動不動,比喻人躲藏起來一動不動)、問客殺雞(問客人吃不吃雞,吃就殺。比喻根據客人的喜好來安排飲食生活)、見子打子(本為珠算術語,比喻邊看邊做);等米下鍋(比喻做事急需某個條件)、人抬人[n34]高(人是靠別人抬舉的,抬舉他他就顯得“高”一些,他就覺得臉上有光彩)。
7、“的”字式
后娘養的(比喻受到歧視)、半路(頭)腰的(事情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外頭玩的(即不務正業、游手好閑的流打鬼、游子哥)、褲子包的(比喻不出眾、不大方)。
8、“詞根+后綴”式
由后綴“包子”構成的四字格詞語有“脫卵包[21]子”(喜歡拍馬溜須、巴結、討好別人的人)、“落爽包子”(老實本分的人)、“格蛋包子”(極小的瓜或小孩);由后綴“巴沙”構成的四字格有“造孽[tsau53i?34]巴沙”(貧窮;可憐)、“嚇[x334]人巴沙”(怪嚇人的)、“眼雨(淚)巴沙”(淚流滿面);由后綴“流噠”構成的四字格有“帶勁流噠”(特別帶勁)、“脾氣流噠”(脾氣大)、“神氣流噠”(很神氣)、“瞌睡流噠”(瞌睡多)等。
9、疊音或重疊式
由疊音構成的四字格單純詞和合成詞較多,比如:聾聾[45]□□[lia45](形容做事不果斷、不干脆;拖泥帶水)、抻抻敨敨[t‘u21](①指衣服平整,沒有褶皺。②指人的身材勻稱,棱角分明);病病咳咳[k‘o34](長期生病、身體虛弱)、玩玩打打(玩一玩,做一做)、求求[53]巴巴(七拼八湊;勉強湊合)、高高低低(多指說話離譜,有悖常理)、自自暮暮(死氣沉沉地)、好好生生(好好的)、嚇嚇[x34]“葉葉”[34](形容十分恐懼,生怕災難降臨。“葉葉”,發抖的樣子)、糊嘎糊[53]嘎(指人不懂事,或做事拖泥帶水)、溜溜滾滾(形容態度模棱兩可,不好打交道)、面面澀澀(羞羞答答)、打發打發(不打破器具就不會發財)。
10、數詞式
利用兩個數詞與其他詞構成四字格。有“五+A+八+A”形式的,表達“非常A(單音形容詞)”的意思,如:五遠八遠(很遠)、五高八高、五長八長、五寬八寬。也有兩個單音形容詞不同的,例如“五丈八遠”。
由“七”和“八”組造的四字格如:七刁[45]八刁(刁七刁八/七刁八講)(過于挑挑揀揀;高不成低不就)、七的八的[ti53](東扯西拉,亂說一氣)、七股八雜(雜七雜八,形容東西非常混雜,或事情非常雜亂);也有兩個“七八”構成的,如“七七八八”(形容說得很多,牽扯面寬)。
由其他兩個數詞組造的四字格如:三撿兩道(拐幾道彎,經過幾次手續,沒有必要)、一好二好(好好的,妥妥當當的。如:說得一好二好的,哪么變卦了?)、六長五短(一些長處和短處)、八二三十(一心一意;不慌不忙地:等屋做起(竣工)了~跟你結賬)、隔三差五(時隔不久;時常)。
此外,有些四字格是只含一個語素的單純詞,屬無理結構,如“阿[uo45]彌陀[t‘ou34]佛[fu21]”(老實憨厚、軟弱無能的人)、“假嘎馬嘎”(自謙的說法。不管怎么說;別的不說。如:我假嘎馬嘎也是個鄉長)、“斫拉合子”(荊門)(是的、對的)、“扎母起滴”(潛江)(很快)、“咿兒呀[ia21]兒[34]”(江陵)(形容做事慢條斯理地)、“打得[53]樂[lo34]嗨”(江陵)(幸災樂禍、推波助瀾)、“打二呵呵”(襄樊)(湊熱鬧)。
荊楚方言中的四字格詞語常以各種修辭手段來組造(當然是不自覺行為),以顯出表意含蓄、形象生動的特點。以比喻的手段組造的最多,其中大多是詞面只有喻體,比如“旋[y?n53]蒸熱賣”,本指剛蒸熟的食品是熱的好賣,比喻剛學會的技能立刻投入使用。“搞不上腔”“搞不到板”均本指唱歌、唱戲走腔偏調,或者跟不上胡琴的節奏,比喻做事不在點子上,抓不住關鍵。“半路改劁”比喻中途改學別的手藝,比如先學木匠,后又改學瓦匠,比喻中途改換工作(改劁:閹割動物)。“站班嗚哦[u4534]”,本指封建時代站在大堂兩邊的衙役在升堂時大聲地吆喝——“嗚哦”,比喻沒有實權或沒有什么正經事干。
也有詞面是喻體加本體的形式,如“得樂[lo45]屁股”:形容人坐著不安分,身子不停地左右轉動,屁股像“得樂”(陀螺);“大字八開”指大門敞開,像一個大字或八字。
有的四字格采用了借代的手法,如:“說紅不綠”,形容說一不二。其中的“紅”和“綠”分別指代所說的話語。“奓[tsa45]口政策”,指的是鄉村基層干部把感情、義氣當原則,不顧及客觀實際,不考慮勞動效果,安排任務,布置工作,常常信口開河;對上級的政策采取“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做法。其中的“奓口”指代的是“信口開河、不負責任、無所顧忌地講話”等意思。“日媽倒娘”由罵娘借代罵人、吵架鬧矛盾。“哎喲呸雀[p‘ei45t‘io34]”:本指小孩子發生摔倒或遭到撞擊等情況后大人的驚叫聲。借指遇到很多困難、到了難以承受的程度。
也有以夸張手法組造的。如“早八百年”,很早的夸張說法,如:那筆錢早八百年就還他了。也說“幾時八百年”。又如“眼睛流(滴)血”,形容有些令人氣憤的事情,實在看不過去;“黑[x34]汗水流”形容渾身大汗淋漓;“搞噠半天”實指搞了一會兒,形容突然醒悟。
此外,還有用比擬手法組造四字格的,如“文進武出”戲稱吃辣椒,意思是辣椒好吃可是容易上火結腸便秘。
詞語的意義“反映方言區獨有的事物,而且具有顯著的文化意義……是方言區的文化標記”,[2](P48)由此推之,荊楚方言詞語是荊楚文化的標記,荊楚方言中的許多四字格詞語都蘊含著豐富的荊楚文化,主要反映了以下五種文化:
荊楚方言中的許多四字格詞語反映了農業生產的某個側面,比如天沔話的“三整三拖”,指整田十分仔細,耕了又耕,耙了又耙;鐘祥話稱玉米為“達子高梁”;潛江話稱木炭、烰炭為“火食頭子”;江陵話的“黃告泥巴”指帶粘性的黃土,沒有肥氣,不適宜種莊稼,倒是做磚坯的好料子;“稀膿灌漿”指道路泥濘不堪,也說“稀個隆咚”;石首話的“彎頭槳腦”指彎彎曲曲的材料。
荊楚方言中的許多四字格詞語反映了建筑文化中的某些事物,比如把用黃泥抹在竹竿甚至高粱秸上做墻壁、簡陋矮小的茅草屋被稱為“茅草棚子”;把房屋、廟宇前面很高、級數很多的臺階稱為“江山坎子”或“礓踏蹬子”,沒有臺階的斜坡稱為“干延坡子”;把莊戶人家、農戶稱為“家戶人家[34a]”;把兩戶人家的大門相對說成“對門杵戶”或“對門侍戶”;“薄片子磚”指一種薄薄的老式磚,磚的面積比新式的紅磚大,但薄多了(厚度約2公分),用于砌盒子斗墻(夾層中空的老式墻)。
荊楚方言中的許多四字格詞語反映了服裝文化現象,比如稱油膩膩的棉襖為“油桐襖子”;稱短褲為“半頭褲子”;稱絲襪為“絲光襪子”;稱冬天穿的內衣、內褲為“胎風褂子”“胎風褲子”(仙桃);稱冬天穿的內衣為“捂冷衣裳”(鐘祥);形容上衣的袖子長為“籠袖裹袖”;稱毛線織的上衣為“毛線褂子”;“燉缽[tn53p34]帽子”(也稱“雷鋒帽”)指一種棉軍帽,兩個長長的護耳可以放下來,包住兩個臉頰,帽頂是平的,很像一個倒放的燉缽(做火鍋用的陶瓷缽子)。
荊楚方言中的許多四字格詞語反映了飲食文化現象,比如稱一種在灶膛或平底鍋烤熟的馬蹄形食品為“牙子粑粑”;一種蒸熟的米粉子食品叫“汽水粑粑”,在灶膛里用火烤的面餅叫“火燒粑粑”;豆腐腦被稱為“告子豆腐”;“珍珠圓子”指肉圓子的表面裹一層糯米蒸熟而成;“皮條鱔魚”、“水煮財魚”、“蘭花豌豆”(油炸豌豆)、“霉干鹽菜”(用鹽腌制的咸菜)等,都是荊州的特色名萊。
荊楚方言中的許多四字格詞語反映了風俗習慣,比如稱專做紅白喜事酒席的師傅為“局匠師傅”;“送紅雞蛋”指小孩出生后,把雞蛋染紅,送給親朋好友,通知他們上門送人情,表示賀喜;稱中老年男子娶妻子為“弄姑娘家[ka53];稱女子招婿為“尬”(放)的(在)屋里;把孕婦的肚子很大說成“懷身大肚”;稱男性婚姻介紹人為“紅人先生”(潛江);稱女子出嫁為“到婆姥去[k‘]”(當陽);“坐堂招夫”(鐘祥)指寡婦在夫家招女婿進門:“收親完娶”(鐘祥)指辦完了兒女的婚事。
反映稱謂文化的四字格中,有的是親屬稱謂,如:親戚六[lou34]眷(泛指親人、親戚)、隔山姊妹(同父異母或同母異父的姊妹)、放牛娃子(仙桃戲稱兒子)、XX伙的(兩個對象的合稱。如:“姨佬伙的”合稱妻子的姐和妹的丈夫;“郎舅伙的”合稱丈夫和妻子的兄或弟;還有“兄弟伙的”“師徒伙的”“姊妹伙的”等)、丈老頭子(背稱岳父)、姑娘婆婆(松滋、宜昌老夫稱老妻)、婆老巴子(公婆的背稱);
有的是社交稱謂,如:懷身夫人(監利稱懷孕的婦女)、砍腦殼[ko34]的(罵人的話,言極壞,壞到了該砍頭的地步)、外頭玩的(游子、混混)、長腳鷺鶿(洪湖)(腳長之人)、老實坨子(老實、本分的人)、“羅爽”包[21]子(窩囊、常受欺負的人)。
“行為文化是人在其社會行為中所體現出的一種文化……它可以表現出一定的書面形態,但主要是以實際行動作標準,……涉及人類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及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3]荊楚方言中反映行為文化的四字格占很大比重。大多數是形容人的消極行為的,如:你奸我毒(互相拆臺;爾虞我詐)、夾生半調(指說的普通話極不標準)、扯謊尥白(襄樊)(說謊話)、撮白打拐(四處招搖撞騙)、精古奇怪(形容精明過度、古里古怪)、看得過身(熟視無睹,形容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褲子包的(比喻不出眾、不大方)、攔路要[45]卡[t‘ia21](攔路打劫)、撩蜂蛇影(故意撩撥別人某方面的嗜好或興趣)。
少部分是形容人的積極行為的,如:提鍋上灶(比喻有經驗、老練,能夠獨當一面)、絕對靠門(有絕對把握;絕對能成)、巴之不得(巴不得,正是心中所愿;求之不得)、巴心巴肝(鐘祥)(求成的心情極其迫切)、抽工摸夫(松滋)(擠出時間做某件事)、一打一心(一心一意)、過打過細(形容做事一遍又一遍都是仔仔細細的)。
也有褒貶色彩不明顯的,如“半路改劁”(中途改學別的手藝,比如先學木匠,后又改學瓦匠。改劁:閹割動物)、記[45]心記夠(老想著某事)、從頭依腦(鐘祥)(從頭到尾)、打蹶子跑(鐘祥)(拔腿快跑)、打二呵呵(襄樊)(湊熱鬧)。
有一部分四字格來源于古語,[4](P229)因而帶有古樸典雅的風格色彩。有的是原原本本地來自古代,如“窮斯濫矣”,來自《論語·衛靈公》:“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孔子的意思是君子安于窮困,小人遇到窮困,就會胡作非為了。“窮斯濫矣”傳承至今,楚語區文化水平不高的人聽了讀書人說的這個詞,作了通俗的理解:貧窮之極。如:我窮斯濫矣,你還找我借錢?
又如“無計奈何”,意思是無可奈何,束手無策,毫無辦法。源于宋代的《京本通俗小說·錯斬崔寧》:“丈夫昨晚回來,說是無計奈何,將奴家典與他人。”傳承至今,原義仍然使用,如:沒錢給孩子報名,他急得無計奈何。還引申為到了極點。如:這伢子蹇(調皮)得無計奈何。“隔壁三家”指左鄰右舍。源于元劇《燕青博魚》:“隔壁三家醉,開壇十里香。”
再如“溜之乎也”,義謂逃走。如:“人呢?”“早就溜之乎也噠。”源于清代的《官場現形記》5回:“三荷包見此光景,搭訕著就溜之乎也。”
有的對古語詞略有改動。比如“三不知一”,意思是不經常;偶爾,如:他三不知一回一趟家。鐘祥話作“三不真兒”“三末之一”,監利話作“三莫知兒[]”。該詞來自古語詞“三不知”,謂對于事情的開始、中間、結束,全不知道。《左傳·哀公二十七年》:“君子之謀也,始、衷、終皆舉之,而后入焉。今我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難乎?”后稱事事不知為“三不知”。又如“涎皮上臉”指嬉皮笑臉;厚著臉皮跟人糾纏。源于古語詞“涎皮賴臉”。明·李開先《寶劍記》第十四出:“你在這青堂屋舍里坐的,到也自在,你這等涎皮賴臉的,俺管監的喫風!”
上文的“窮斯濫矣”也說“窮斯濫也”;“隔壁三家”鐘祥話也作“隔壁兩行”。
有的四字格與古語詞諧音(部分字相同),比如“作古正經”,義謂一本正經。源于“酌古斟今”,意思是斟酌古今之事,互相參照。典出明·楊慎《詞品·填詞用韻宜諧俗》:“此詞連用數韻,酌古斟今,尤妙。”[5]
有的四字格是對雙音節古語詞的擴展。比如“討乖”義謂討巧、取巧;做事不費力而占便宜。源于明代楊漣的《獄中絕筆》:“若箇箇討乖趨勢,只戀功名長久,不顧朝廷安危,圣賢書中,忠義心上,絕不敢許。”傳承至楚語區,被改造成“討好賣乖”,指用挑逗性言辭博取別人的喜歡,或賣弄自己的小聰明。含貶義。如:這個人沒什么本事,只會在領導面前討好賣乖。又如“斜皮歪拐”的意思是不正經;不正當;不規矩;搞歪門邪道。如:這個人有點斜皮歪拐,不要找他。是對古語詞“斜皮”的擴充。明代的《金瓶梅》:“我不是那不三不四的斜皮行貨,教你這王八在我手里弄鬼。”
有的四字格的構成語素是古語詞,如“側頭側腦”(形容女子討好賣乖、獻媚邀寵令人肉麻的姿態)中的“側[ts‘53]”,在《楚辭》中的意思是向旁歪斜身子。《九章·惜誦》:“設張辟以娛君兮,愿側身而無所。”《字匯·人部》:“側,傾也。”引申為言行不正、邪僻。《字匯·人部》:“側,不正也。”《書·囧命》:“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辟側媚。”孔穎達疏:“側媚者,為僻側之事,以求媚于君。”傳承至今,以“側”為語素造成了四字格“側頭側腦”。又如“肨[p‘a45]臭活天”的“肨”和“脫不了輹[xu34]”(脫不了干系;推脫不了責任)的“輹”均為古語詞。[4](P229)
荊楚方言中的四字格詞語為什么如此活躍呢?主要是因為絕大多數四字格是由兩個詞或兩個音步構成的,具有對稱美,如“撮吃撮喝、撩事惹非、腰躬背馱、灰熄火熄、說紅不綠、擔驚受駭[x34]、拙手拙腳、無緣無事(無緣無故)、側頭側腦、冰格[45]骨冷、天本地厚(形容非常本分、老實、厚道)、扯皮拉筋(鬧矛盾)、撮白打拐(招搖撞騙)”等。
漢語自古就有“均齊比偶”“二二相承”的聲律機制,劉勰說:“偶語易安,奇字難適。”比如大量的成語都是四字格形式,兩個詞語或音步并列,具有和諧對稱的美感。“四字格是最有活力的”[1],具有“能產性”[6],它常常將非四字格同化為四字格(音節組合);與此同時,依據語意的停頓不是“2+2”的音步組合,也被“2+2”式的“自然音步”同化[7](P73),如“一衣帶/水”和“狐假虎威”的語意停頓是“3+1”和“1+(1+2)”,都被同化為“2+2”的音步[7](P72)。
同理,荊楚方言中的一些非四字格的詞語也常常被“改造”成了四字格,主要表現為將雙音詞(也有三音詞)擴展為四字格,音步也大都是“2+2”。具體有如下幾種擴展方式:
(1)復用語素將雙音詞擴展成四字格。有擴展動詞或形容詞的,如:記“夠”(惦記)——記[45]心記“夠”或記“夠”記心;斟酌——一斟一酌(鐘祥、宜昌)(本指斟酒,比喻很嚴肅認真的樣子);活動—→活搖活動;一心——一打一心(專心;一心一意);商量——有商有量;吃喝——撮吃撮喝;異樣——異古異樣(怪模怪樣);過細——過細過腦(特別仔細)。
有擴展名詞的:云霧——云里霧里[ti53](比喻被弄得糊里糊涂的);心肝——巴心巴肝(鐘祥)(求成的心情極其迫切);頭腦——大頭大腦(傲慢無禮);手腳——拙手拙腳;針線——過針過線(潛江)(比喻吹毛求疵)。
(2)添加實語素將雙音詞擴展為四字格。如將“功夫”擴展為“抽功摸夫”(松滋)(擠出時間做某件事),將“冰冷”擴展為“冰格骨冷”(“格[45]”形容寒冷對人體的強烈刺激,如“格人”),將“頭腦”擴展為“從頭依腦”(鐘祥)(從頭到尾),將“陰陽”擴展為“陰蠱[ku21]陽犟”(松滋)(當面一套,背后又一套),將“慌忙”擴展為“慌腳火忙”(石首)(匆匆忙忙)。
(3)重疊雙音詞而成四字格,多為形容詞,如:抻敨[t‘u21]——抻抻敨敨[t‘u21](參見上文);瓜嘰(瓜溜)—→瓜瓜嘰嘰;屁水—→屁屁水水(做事不干脆,拖泥帶水;也指做事不徹底、不完滿);嘻可[k‘o45]—→嘻嘻可可(嬉皮笑臉,不嚴肅);四方——四四方方(標準的正方形);湯水——湯湯水水。
(4)對雙音詞追加后綴或中綴而成四字格,如:帶勁流噠(特別帶勁)、哭鼻沙死(哭鼻子)、秧疲格就(沒精打采、萎靡不振)、造孽巴沙(貧窮而可憐);啰嗦——啰里八嗦(啰里啰嗦)、黃昏——黃里黃昏(糊涂、不明事理)、二氣——二里二氣(愚蠢)、暴氣——暴里暴氣(很笨很笨)、飛氣——飛里飛氣(像阿飛流里流氣)。
(5)讓雙音形容詞帶上習慣性的程度補語“死噠”,久而久之凝固成四字格,如:造孽死噠(貧困極了)、吃虧死噠(勞累之極)、討嫌死噠(討厭極了)、敖糟死噠(骯臟之極)。
(6)在雙音詞(多為動賓式)中間插入補語“不起”擴展為四字格,久而久之語義和結構穩固下來,多含比喻義,如:過硬[n53]——過不起硬;帶頭——帶不起頭(不能起帶頭作用);抬頭——抬不起頭(因為自己或家人存在很多問題而自覺沒臉見人);直腰——直不起腰(挺不起腰桿);說話——說不起話(因自身毛病或問題很多,沒有資格說別人);丟人——丟不起人;死人——死不起人(死人花費太大)。
(7)在動賓式雙音詞中鑲嵌“賓”的代詞定語,久而久之凝固成四字格——“單音動詞+單音代詞+的+單音名詞賓語”,如:賣惡[uo34](說人的壞話)——賣我(他)的惡;找歪(揪小辮子)——找你(他)的歪;搞鬼(暗中搗鬼)——搞你(他)的鬼;“尬”事——“尬”你的事(暗中對你下手);放血——放你(他)的血。此外,還有鑲嵌屬性定語的,如“解交”(勸架)——“解[kai21]陰陽交”(勸架時暗中偏向一方)。
(8)用助詞增補雙音詞或三音詞而成四字格,如:足夠——足矣夠矣(足夠)、馬虎——馬[45]之虎[45]之(勉強過得去)(復用虛語素)、過細——過噠過細(很過細);干凈——干噠干凈(十分干凈)(復用實語素并添加助詞);巴不得——巴之不得(正是心中所愿;求之不得);搞不贏——搞不徹贏(忙不過來);瘦筋骨——瘦筋巴骨;豌豆角[ko34][帶殼的青豌豆(蠶豆)]——豌豆巴角。
(9)把“V(單音動詞)+噠(了)”擴展為“V都V噠(了)”(義謂已經V噠或早就V噠),其中的V大都是及物動詞,如:“還沒吃飯吧!”“吃都吃噠。”答語是對“吃噠”的擴展;類似的還有:(那臺舊電視)賣都賣噠/(衣裳)洗都洗噠,曬都曬噠!V也有不及物動詞或形容詞,如:“人呢?”“走都走噠。”/“那條魚呢?”“臭都臭噠,甩(丟掉)都甩噠!”
(10)在三字格之前添加程度副詞充當修飾語,久而久之凝固成四字格。如“爛不上弦”、“死不要臉”、“很可[k‘o21]得哈”(很不錯)、“好帶意思”(干得很不錯,值得自豪)、“枯老百姓”。或補充襯字,如“空腳打手”(=空腳手,義謂沒帶禮物)、“四手不刺”[=手不刺(伸)]、“嚇[x34]死個人(=嚇死人)”、“打皮鬧攀”(=打皮攀,義謂發生男女不正當關系)。
上述被同化了的四字格的音步與語意停頓基本一致,都是“2+2”,但有三類“天生”的四字格,音節沒有被同化,音步卻被“2+2”的自然音步同化了:(1)依語意停頓為“1+1+1+1”的四字格,如“吃喝/嫖賭(拉撒)、油鹽/醬醋、柴米/油鹽、摸爬/滾打、吹拉/彈唱、煎炒/煮炸”;(2)一些以語意當讀為“1+3”的,如“吞梗/黃鲴”“扯野/棉花”“舔肥/屁股”(鐘祥話指拍馬屁,巴結別人);(3)一些無義字串(單純詞),如“阿[uo45]彌/陀[t‘ou34]佛[fu21]”、“斫拉/合子”、“扎母/起滴”、“咿兒/呀[ia21]兒[34]”(干活慢吞吞的)。
例外的是,有兩種比較頑固的四字格的音步沒有被同化為“2+2”:第(6)種形式的音步組合就是“3+1”,其理由是:補語“不起”在語意搭配時靠前與動詞咬得緊些,而且單音名詞賓語須重讀,同時音長也要長一些,如“說不起/話”。第(7)種形式的音步組合也是“3+1”,其理由是:說者要以加強音強和音長的形式來強調賓語中心語——單音名詞,如“賣我(他)的/惡”。
也許有人要問:為什么動賓式的“1+3”被同化成了“2+2”呢?如“吞梗/黃鲴”,這是因為其中的單音節定語是要重讀的,音長也同時拉長(如“野棉花”之“野”和“肥屁股”之“肥”),加之雙音節賓語能自成一個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