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良燦+黃瑋攀+楊+欽
摘 要:農村基層項目扶貧實踐中,多元行動主體間的利益博弈直接影響村落社會關系結構。巴村的易地扶貧搬遷事件表明,從扶貧資源下鄉后產生的貧困戶資格之爭到易地扶貧搬遷項目落地的搬遷名額爭奪,村莊多元主體間的利益分配出現明顯分化,這種分化造成了村莊社會關系重組,村落社會治理失序。在農村反貧困進程中,要使扶貧項目成為優化村落治理的有效手段,就應堅持以貧困群體為中心,兼顧基層政府的行政意志和村莊整體利益的統一,并在相互信任與互利合作的基礎上重建鄉村社會的倫理關系秩序。
關鍵詞:易地扶貧;利益分化;關系重組;秩序重建
中圖分類號:C9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8)02-0078-06
一、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隨著扶貧工作在貧困地區全面展開,大量扶貧資源進入鄉村,很多貧困村落迎來了史無前例的發展契機。依據國務院“十三五”規劃總體布局,到2020年全國計劃完成1000萬貧困人口的易地扶貧搬遷工作。易地扶貧搬遷工作的組織實施,使部分貧困群體的生活條件明顯改善,他們獲得了更好的生存機會與發展空間。然而,從貧困戶識別過程中的“建檔立卡”到確定搬遷對象,再到宣傳搬遷政策、搬遷動員,最后達成一致、簽訂搬遷合同完成搬遷,這一系列工作在村落社會中面臨重重困境。
一些學者從理論與政策視角出發,探討了易地扶貧搬遷的理論溯源與政策實踐。基于“政策—資本”分析框架,以易地扶貧搬遷的政策實踐和資本重置為要素,葉青等分析了行政力量主導的扶貧工作中貧困群體生計資本的存量與政策設計、政策執行和政策評估之間的關系。①何得桂等人研究發現,社會排斥、效率導向和利益驅動等因素造成了“背皮”搬遷現象,使政策執行的實踐過程出現偏差,對扶貧搬遷工作帶來消極影響。②一些學者重點關注了搬遷戶的權益保障和生計問題,指出在扶貧搬遷過程中,移民可能面臨喪失發展資源、社會關系網絡受損、邊緣化等生計風險。③還有一些學者從不同角度對易地扶貧搬遷進行了研究。從移民保障角度,有學者討論了扶貧搬遷戶政治、經濟、發展等權益保障和政府責任的強化④,探析了實現搬遷戶可持續發展的途徑⑤以及對遷入地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空間的重塑。⑥從行為邏輯視角出發,有學者分析了扶貧搬遷過程中國家、地方政府與搬遷戶在搬遷問題上各自的行動邏輯,突出了不同的行動主體在搬遷事件中所采取的不同行為策略以及由此產生的邏輯困境。⑦基于社會文化轉型視角,有學者強調要重視扶貧搬遷過程中社會文化轉型的推動力。⑧基于環境與社會互動視角,學者們關注扶貧搬遷的實施給原來“封閉循環”式的村落社會帶來的改變和潛在風險。⑨
學界關于易地扶貧搬遷研究主要集中在理論政策的實踐和扶貧搬遷后的效益評估、安置模式等問題上,較少關注扶貧搬遷中多主體間利益關系演變與分化以及這種利益分化引起的村莊社會關系變動。基于此,筆者認為應重點關注易地扶貧搬遷的實踐過程。本文以巴村⑩為個案,通過對具體扶貧搬遷項目實踐的觀察,分析鄉村社會多主體間在扶貧搬遷項目上因“利益角逐”而發生的關系演化與重組,進而探討扶貧作為一種治理方式何以能使貧困村莊由利益分化走向團結協作的路徑。
二、村落社會與扶貧搬遷
巴村是西南山區貧困村的一個縮影。它位于貴州省西南部,屬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質地貌,土層稀薄,土壤貧瘠,石漠化嚴重,自然條件惡劣。從村莊土地情況來看,全村國土面積17.65平方公里,耕地面積3265畝,人均耕地不足0.8畝,林地4560畝。從村莊人口情況來看,巴村下轄19個村民小組,總戶數1485戶,總人口4215人,其中一般貧困戶156戶702人(精準識別戶),低保戶109戶,五保戶10人。隨著精準扶貧項目的實施,巴村以貴州省“一類貧困村”的條件獲得了很多扶貧項目。項目資源的輸入使原本貧困的村落開始轉變。產業扶貧、搬遷扶貧、特惠貸等一批批項目使蕭條的村落社會迎來新的發展機遇。不論是村干部還是貧困戶,抑或是村莊精英,巴村人都將視線瞄準到各種扶貧項目資源上。
2016年,巴村易地扶貧搬遷項目開始實施,當地政府確定了76戶作為易地扶貧搬遷對象,其中雁組(23戶)和雄組(33戶)由于生態條件惡劣被決定實施整組搬遷。具體的易地扶貧搬遷工作由省、市、縣、鄉四級干部人員和村干部組成的“五人工作小組”(以下簡稱“五人小組”)負責。五人小組由五類人員組成:第一類為各級機關、企業、事業單位選派到村任職的村黨組織第一書記;第二類為鄉鎮包村人員;第三類為村黨組織書記;第四類為村民委員會主任及村其他常務干部;第五類為各級機關、企業、事業單位選派的其他駐村人員。五類人員中,對扶貧項目起決定作用的是鄉鎮包村干部何文(副鎮長)、鄉鎮駐村人員張勇全和村支部書記劉國榮。五人小組主導巴村的扶貧搬遷項目,鄉鎮干部的意志決定五人小組的行動。
在前期貧困戶識別和搬遷戶資格審核的環節,村干部和村民就“誰能評、誰有資格評”這一問題分歧較大。除了整組搬遷的小組外,可以獲得易地扶貧搬遷資格的只有貧困戶,也即是說貧困戶資格是村民獲得扶貧搬遷名額和各種扶貧資源的先決條件。由此,巴村村民圍繞貧困戶資格的獲得展開了激烈的競爭。駐村干部張勇全向筆者介紹了貧困戶評選的過程:首先由各村民小組自評,按照貧困戶評選標準確定貧困戶名單后上報村民委員會;其次由村民委員會召開全村村民會議,公示貧困戶評選細則和擬確定的貧困戶名單,無異議后上報鄉鎮政府;最后由鄉鎮政府統一錄入精準扶貧系統,并報備上級行政部門。但是,實際的操作流程并非如其所介紹的那般公開、透明。實地走訪發現,未能評上貧困戶的村民充滿抱怨。實際上,貧困戶識別的主導權完全掌握在村干部手里,對于貧困狀況相似的兩個家庭,誰能評上往往要看誰同村干部走得更近。依照相關規定,村干部和各村民組組長不得參加貧困戶資格的評選。在這樣的情況下,村干部往往將機會轉給了同自身關系較為親近的家庭。因此,貧困戶識別所依據的政策文本在實際運行過程中由于鄉村社會人情網絡的作用而大打折扣。對于五人小組中的駐村人員來說,他們一般不會輕易干擾村干部的工作,因為村干部憑借對村莊社會的了解以及所掌握的村莊資源成為駐村人員工作所依靠的對象。
三、利益分化與村莊社會關系重組
易地扶貧搬遷成了貧困戶和整組搬遷對象中非貧困戶的專享特權。然而,由于名額限制、補償標準差異及搬遷附加條件等原因,貧困戶之間、貧困戶與非貧困戶之間、搬遷戶與五人小組之間基于各自利益的考量,在行為上與鄉村社會發展的整體利益產生了裂痕。在各自為利而戰的境況下,村落社會相對和諧穩定的社會關系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壞。
1.多元主體間利益關系的分化
貧困戶與非貧困戶之間存在著“身份”差距,這種“身份”差距實則是物質利益的差異。獲得貧困戶資格意味著該農戶能夠享受各種扶貧資源所帶來的實際利益。隨著項目資源的持續輸入,貧困戶獲益越來越多,這勢必造成非貧困戶與村干部、貧困戶之間的關系愈加疏遠。在易地扶貧搬遷項目實施中,還存在著一些貧困戶不愿意搬、一些非貧困戶想搬的情況,這些想搬的非貧困戶得不到搬遷資格,搬遷指標也限制貧困戶的搬遷名額無法讓渡給非貧困戶,這也使非貧困戶與五人小組之間關系緊張。在基層實踐中,精準扶貧的立意和出發點很好,但人為“誤讀”使扶貧政策的執行出現了偏差。其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行政任務指標的壓力。為完成上級部門分配的行政任務,基層政府和村干部對于貧困戶的甄選和識別未能做到真正精準。他們為了按時完成任務指標,往往對一些不符合條件的家庭申報貧困戶資格也給予認可。二是村干部在貧困戶識別工作中的主導。村干部在貧困戶識別工作中起主導作用,在識別“貧困戶”和安排項目資源過程中,村干部往往將扶貧資源安排給予與自身關系較為親近的家庭,從而使扶貧工作從一開始就陷入多元主體的利益爭奪之中。
第一,搬遷名額的爭奪。上級部門給巴村分配的搬遷指標有76戶,除了雁組和雄組整組搬遷的56戶(31戶為貧困戶)外,還有20個搬遷名額需要層層篩選后在符合搬遷條件的79戶貧困戶中產生。在確定搬遷名單初期,貧困戶們紛紛報名,期望獲得到城市生活的機會。五人小組為了盡快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在宣傳扶貧搬遷政策時沒有將細則和附加條件告知貧困戶。信息宣傳的不對稱造成了最初貧困戶對扶貧搬遷名額的盲目追求。這種對搬遷名額的追求和爭奪,展現了貧困戶們極大的“生存智慧”。他們暗地里較勁,通過各種方式使自己獲得更高的分值,以得到更多利益,其結果是貧困戶之間的隔閡加深。原本和諧相處的兩戶人家,因爭奪有限的名額而產生矛盾。村莊精英同樣對扶貧搬遷名額有所期望,如同何得桂等學者在陜南地區研究中所提出的“背皮”搬遷現象一樣B11,村莊精英和村干部密切關注著易地扶貧搬遷名額,甚至希望通過“頂包”的方式占有搬遷名額。但政策將貧困戶資格作為包括易地扶貧搬遷在內的諸多扶貧項目的準入門檻,這種嚴格的“身份”審核機制將村莊精英和村干部們排除在扶貧搬遷對象之外。在不同利益驅使下,鄉村社會的團結度急劇下降。
第二,搬遷戶與基層政府的談判。搬遷戶們針對拆除舊房、補助獎勵標準差異、人均住房面積過小、進城后生計問題以及帶不走的村莊“人情網絡”等一系列困惑和難題,與五人小組進行了反復談判,希望能夠爭取更多的利益。針對搬遷戶們關注的上述問題,本文以四口之家為例來計算搬遷的補貼、獎勵及購房支出(見表1)。可以看出,搬遷戶中貧困戶與非貧困戶的實際差別在于政府補貼,人均相差0.8萬元。四口之家的貧困戶購房后能夠獲得一套80平方米的安置房,剩余2.4萬元,非貧困戶的搬遷戶只需要繳納0.8萬元就能獲得一套相同的住房。這對于搬遷戶來說,無疑是一個“穩賺不賠”的“買賣”。但實際上搬遷戶們并不這樣認為。政府獎勵人均1.5萬元的前提是拆除搬遷戶的原有住房。搬遷戶搬入安置房后,不得回原舊房居住,政府對其舊房進行拆除。一些搬遷戶辛苦賺錢修建的房子還比較新,就這樣拆除他們很難接受。有些年紀較大的搬遷戶更是不愿意拆除舊房,他們擔心逢年過節或寨子里有事回來沒有地方住。于是,搬遷戶試圖通過拖延時間迫使政府在拆除舊房問題上妥協。2016年11月,五人小組就搬遷意愿對76戶實施易地扶貧搬遷的家庭進行了初步統計,其中有50戶愿意搬遷,19戶不愿意搬遷,7戶人家態度搖擺不定。直到2016年年底,全村完成搬遷的僅有4戶。2017年3月,政府再次進行搬遷動員,搬遷戶的態度與第一次搬遷動員時的積極態度截然相反。搬遷戶搬遷熱情降低的原因除了附加的拆除舊房的條件外,更多的是他們對現實生活的擔心。許多搬遷戶認為人均20平方米的房子太小,以后兒子結婚、分家都是一個頭疼的問題。進城后生活來源能否支撐家庭日常開支、能否找到工作也令他們不安。即便X市政府承諾為每個搬遷戶提供一個勞動力的就業崗位,搬遷戶們仍不為所動。另外,村莊“人情網絡”的維護成本也會因搬遷戶進城而提高,這也是影響搬遷戶搬遷意愿的原因之一。對政府而言,拆除舊房沒有商談的余地。這主要基于兩方面的考慮:一是擔心搬遷戶在搬入城市新房后又回遷到原來農村住房中生活,難以實現易地扶貧搬遷目的。二是拆除舊房、將農村宅基地還林,是出于“土地增減掛鉤”政策的考慮。農村新搬入城市的人群會擠占一定的城市土地資源和空間,因此政府需要對原有的農村建設用地進行平整,確保土地資源“占補平衡”。在同搬遷戶“斗智斗勇”的過程中,鄉鎮政府和五人小組針對搬遷戶所擔憂的問題做了許多工作。前期基層干部的動員游說還有一定效果,隨著時間推移,后期搬遷戶們越來越難以被說服。于是五人小組決定采取更為“主動”的措施。他們對村莊“一事一議”項目進行控制,停止對整組搬遷小組的道路硬化建設和其他基礎設施的投入,將搬遷對象從原本計劃的“戶戶通自來水”項目中剔除。由此,搬遷戶同基層政府的談判最終演化成關系的對立和博弈。一方面,搬遷戶希望通過拖延時間以獲取更多的實際利益;另一方面,作為基層政府代表的五人小組想盡快完成上級下達的政治任務。兩者的利益出發點都不在于鄉村社會的整體性發展與建設,而是為各自的利益考慮,影響了鄉村社會的安定團結。
2.村莊社會關系重組
從治理角度看,項目扶貧作為一種社會治理手段,其目的在于克服項目資源給村莊帶來的“馬太效應”B12,避免因資源分配差異而引發不和諧的村落社會關系。實踐中,扶貧確實在一定程度上通過政策文本和政治手段遏制了“富者愈富,窮者愈窮”的情況,但這并沒有改變村莊社會分化的現實,反而由于資源輸入造成了村莊內部各群體間關系的對立、鄉村社會聯結度和關聯度的下降。村莊各群體先是圍繞取得貧困戶資格展開爭奪,后又因有限的搬遷名額產生分歧。就村民之間的關系來說,獲得貧困戶資格和搬遷資格的家庭(除村莊公認的貧困家庭外),在被其他村民羨慕的同時,也會招致許多不滿。特別是家庭條件相對不錯的“貧困戶”,必然會招來各種非議。同時卷進來的還有村干部。巴村曾出現村民因貧困戶養殖獎勵分配失衡到村委會辦公室大罵村干部和五人小組的情況,村民和村干部的關系一度較為緊張。這反映在日常村務工作中,即便是村干部用盡心思做思想動員工作,也很難調動村民們參與村莊事務的積極性。村落中的社會關系也因利益分化變得更加復雜。
巴村項目扶貧的實施打破了原本寧靜的村莊社會。扶貧資源進入后,村民之間利益分化造成村落社會關系緊張,從貧困戶甄選開始,村民身份開始演化為貧困戶與非貧困戶。鄉村社會開始被人為地劃分成四個不同的群體:貧困戶、非貧困戶(一般村民)、村莊精英(富豪)、村干部(村民眼中的官)。輸入的扶貧資源成為貧困戶專享的資源,這種設計從政策層面上來說無可厚非,但在實踐層面上,由于鄉村社會被劃分成四個群體,而有限的資源只流向貧困戶,扶貧資源分配的差異促使村莊社會群體間關系出現緊張。作為扶貧項目執行者的村干部,在政策執行過程中的行為偏差致使扶貧資源流向出現偏移,從而加劇了村莊各群體對扶貧資源的爭奪,使干群關系、村民之間的關系被重組。
易地扶貧搬遷過程中,不論是貧困戶與非貧困戶之間的暗地較量,還是五人小組與搬遷戶的談判與博弈,抑或是村莊精英企圖通過“頂包”的方式取代搬遷戶以獲得搬遷資格,圍繞搬遷名額的爭奪,各群體間的關系和行為背后都是基于利益的變化而發生的。不管最終是誰獲得了搬遷資格,必然會有自認利益受損的一方。扶貧搬遷的初衷是為了幫助貧困群體擺脫惡劣的生存、生活條件,在“一方水土養活不了一方人”的前提下進行搬遷,倘若不是整村整組搬遷,勢必會遭遇因有限資源分配問題而產生關系重構的困境。
四、扶貧資源如何實現村落善治
在易地扶貧搬遷過程中,多元主體間的利益分化致使村落社會關系面臨重組,并最終破壞了鄉村社會生活秩序。要使易地扶貧搬遷項目成為改善鄉村關系、促進村落社會團結的有效手段,需要堅持以貧困群體為中心,實現行政意志和村落整體利益的內在統一,并在相互信任與團結合作的基礎上重建村莊社會倫理關系。
1.實現行政意志與村莊整體利益的內在統一
易地扶貧搬遷項目實施的過程同時伴隨著行政意志自上而下的轉移,這種行政意志既包含層層加碼的行政壓力與目標考核,也包含基層干部創造政績、實現個人意圖的沖動。在行政壓力與創造政績的雙重動機驅使下,基層干部在扶貧實踐中很可能形成以“權力為本位”或以“政績為中心”的目標導向,這種目標導向直接影響反貧困的實踐進程與結果,最終可能使基層干部與貧困群體的關系變得緊張,使兩者之間產生隔閡和矛盾。在巴村扶貧工作實踐中,基層政府通過五人小組這一組織形式,將其行政意志嵌入巴村扶貧實踐過程。對基層政府而言,扶貧工作首先是要完成上級任務、得到上級認可并使自身前程不受影響,其次才是貧困群體利益和村莊的建設發展。從一般意義上說,村落社區的整體發展和貧困群體利益的實現是扶貧的首要目標,但基層政府將村莊的發展與行政意志的實現進行了區隔,并把行政意志的實現放在第一位,將行政意志和貧困群體利益割裂為兩個不同的工作目標。在一定程度上,巴村的易地搬遷實現了基層政權組織的行政意志。但由于基層干部忽視了村莊的整體利益和貧困群體的主體性訴求,導致扶貧目標與結果發生偏離,引發村莊社會關系結構的變動。因此,要改善干群關系,使基層干部與貧困群體在易地扶貧搬遷實踐中形成良性互動,就需要將基層政府的行政意志與村莊整體利益的實現結合起來。
要實現基層政府的行政意志與村莊整體利益的內在統一,基層干部首先應轉變以“權力為本位”或以“政績為中心”的目標導向,在扶貧實踐中始終堅持以“貧困群體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在反貧困實踐中,將貧困群體的利益置于首位,始終以貧困群體的主體性訴求和真實需要為導向,將貧困群體視為反貧困的發展主體。B13因此,基層干部只有堅持以“貧困群體為中心”,才可能及時回應村民的真實訴求,各種扶貧項目也才可能真正接“地氣”并最終滿足貧困群體的需求,扶貧項目成果也才具有可持續性。當貧困群體的真實需求得到滿足后,基層干部的行政意志與村莊的整體利益自然就實現了平衡,干群關系也將因此得到改善。
2.重建鄉村社會倫理關系秩序
所謂鄉村社會倫理關系,是指村民基于傳統禮俗制度和血緣、地緣關系等非正式關系而形成的相互信任、互惠互利的合作意識,以及在這種合作意識基礎上形成的彼此之間的權利義務觀念。在易地扶貧搬遷實踐中,村民與村民、村民與基層干部之間的信任關系因有限的扶貧資源爭奪而產生裂痕,權利義務與互助觀念也因此受到影響,從而最終破壞了村莊團結的社會信任基礎,顛覆了村莊原有的社會倫理關系。因此,強化鄉村干部的責任擔當與公共服務意識、培育村民的公共性意識與團結互助觀念,不僅有助于改善村落社會關系,而且有助于促進村民之間的社會信任和社會團結,并最終在社會信任與社會團結基礎上重建鄉村社會的倫理關系,使鄉村社會最終因項目資源的輸入而走向善治。
強化鄉村干部的責任擔當與公共服務意識是修復和改善鄉村社會關系、重建鄉村倫理關系的重要前提。在易地扶貧搬遷實踐中,鄉村社會內部出現的各種利益分化與關系重組很大程度上都與鄉村干部的失職、權力濫用與缺乏公共服務意識直接相關。基層干部的角色身份本身具有公共性,他們作為農村公共物品的傳遞者和輸送者,對村民利益特別是貧困群體利益的實現,對鄉村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承擔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基層干部應當避免公權私用、以權謀私,避免以不正當手段謀取扶貧資源,不能改變扶貧資源這一公共物品的公共性與非營利性屬性。他們只有強化自身的責任擔當,把握好權力執行的限度,不斷強化自身的公共服務意識,才可能更好地將扶貧資源輸送到真正需要的貧困群體手中,其行為才可能得到村民的認同和信任。當鄉村干部的責任擔當意識和公共服務意識提升后,扶貧資源進村不僅會改善村莊利益分化的現狀,還會促進干群關系與社區關系的改善,最終實現鄉村社會秩序的良性運行。
同時,培育鄉村居民的公共意識與團結互助觀念是重建鄉村倫理關系、優化鄉村治理秩序的重要保障。在扶貧資源下鄉過程中,村民之間之所以發生利益分化與關系重組,究其原因就在于他們缺乏基本的公共意識和團結互助觀念。由于缺乏公共意識,人們都從純粹功利主義的立場來考慮問題,人人都想從扶貧資源中實現個人利益最大化。當人人都在為私利而爭、為利益而戰時,傳統鄉村社會中村民所具有的相互禮讓、互相包容、團結互助、和親睦族、互盡義務的倫理觀念被拋諸腦后,村落原有的公共性意識與團結互助精神在多種利益關系的博弈中逐漸走向衰落。這種村落共同體意識的衰落最終對村莊社會關系與村落秩序產生負面影響。在這樣的背景下,扶貧資源下鄉非但不能提升村民的村社共同體意識,反而顛覆了村莊原有的社會團結基礎。因此,不論是貧困群體、普通村民還是鄉村精英,在對待各種扶貧資源時,都應保持平常心態。村民之間還應懂得相互禮讓和包容,將村莊社會團結、村社共同體利益置于首位,其次才是個體和家庭的利益。惟有如此,村民之間才能在相互幫扶、互盡義務、團結互助中重建村落的公共精神,并將改善村落社會關系、增進村落社會團結作為反貧困的首要目標。也只有這樣,才可能避免見利忘義等現象的出現。
五、結語
易地扶貧搬遷項目作為國家精準扶貧戰略實施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基層鄉村社會的運行實踐中使多元行動主體之間的利益出現了明顯分化。這種利益分化的直接后果是撬動了村落原有的社會關系結構,使基層干部、貧困群體、普通村民與鄉村精英等多元行動主體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復雜,引發了基層社會關系的劇烈變動與重組。鄉村社會關系的變動與重組的過程直接危及鄉村社會關系與社會秩序。筆者以巴村為個案,對易地扶貧搬遷過程中多元行動主體間出現的利益分化與村落社會關系重組問題進行解釋,并從貧困群體主體性立場出發,從行政意志和村落整體利益的內在統一、村莊社會倫理關系重建兩個層面,探索了扶貧資源如何優化鄉村社會關系與社會結構之道。易地扶貧搬遷項目在貧困地區農村社會的廣泛實施,必將對鄉村社會產生巨大沖擊,引發鄉村社會關系與社會結構的深刻變動。本文所呈現的僅僅是這種變動趨勢的冰山一角,諸如移民的社會適應、生計的可持續性、社會結構與社區空間重組、社區互動與人際關系重建、移民社區治理的新變化、社會轉型對原有鄉村社會的沖擊等問題都需要我們從社會學層面進行持續探索。
注釋
①葉青、蘇海:《政策實踐與資本重置:貴州易地扶貧搬遷的經驗表達》,《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5期。
②B11“背皮”搬遷是指把原本非易地扶貧搬遷戶設為移民搬遷戶,以應付上級部門的檢查。“背皮”就是冒名頂替的意思。參見何得桂、黨國英:《西部山區易地扶貧搬遷政策執行偏差研究——基于陜南的實地調查》,《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5年第6期。
③鄭瑞強、王英、張春美:《扶貧移民適應期生計風險、扶持資源承接與政策優化》,《華中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4期。
④鄭瑞強、施國慶:《扶貧移民權益保障與政府責任》,《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5期。
⑤高聰穎、吳文琦、賀東航:《扶貧搬遷安置區農民可持續生計問題研究》,《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16年第9期。
⑥邢成舉:《搬遷扶貧與移民生計重塑:陜省證據》,《改革》2016年第11期。
⑦李博、左停:《遭遇搬遷:精準扶貧視角下扶貧移民搬遷政策執行邏輯的探討——以陜南王村為例》,《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2期。
⑧周恩宇、卯丹:《易地扶貧搬遷的實踐及其后果——一項社會文化轉型視角的分析》,《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2期。
⑨王婧:《“封閉循環”與“扶貧搬遷”:一個苗族村落的發展遭遇》,《北方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
⑩根據學術慣例,本文對文中涉及的地名、人名進行了匿名化處理。
B12譚同學:《參與式理論祛魅:文化自覺與精準扶貧——基于貴州S山區縣的調查》,《北方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期。
B13馬良燦、哈洪穎:《項目扶貧的基層遭遇:結構化困境與治理圖景》,《中國農村觀察》2017年第1期。
責任編輯:海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