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野
這個世界上原本沒有“神醫”。
其實他們都是一些普通人。
但是,他們懷著悲天憫人的情懷,刻苦鉆研醫學的深奧道理,最終治病達到了出神入化的至高境界,所以,老百姓稱呼他們為“神醫”。
“神醫”只是老百姓對他們的稱謂,這里面包含著感激和贊嘆。
但是,我們必須看到這個稱謂的背后,他們那些高尚的情懷,他們為了研讀醫理所付出的巨大努力。
每一位古代名醫,看似他們可以在三五劑藥內把一個重病患者治好,但是我們也要想到,他們為了琢磨這個病,而度過的一個個不眠之夜。
在所有的治病故事的后面,是他們大醫精誠的信念。
信念,是一種神奇的東西,一個平凡的人,只要擁有了堅定的信念,就可以創造不凡的奇跡。
一心求仙的父親
北宋仁宗年間,山東鄆州(現在的山東東平縣)的一個村落里。
成年男子都下地干活兒去了,村里剩下些婦女,在各自的家里忙著家務。
不知誰家散養的一群鴨子興奮地向村邊的河里跑去。
一派靜謐的農家祥和景象。
但是,在一個簡陋的房子里,氣氛卻沒有那么愉快。
一個男子,正在收拾包裹。他稍微有點喝醉了,眼睛里泛著微微的紅色。
在他的對面,一個三歲的小男孩,正坐在板凳上睜大眼睛看著他。
這個小男孩,就是錢乙。
此時的他還遠不是日后名震天下的大名醫,他還完全不知道,他正要面臨的,是一個空前的災難。
對面的男人就是錢乙的父親錢顥,他正在一邊收拾行囊一邊和錢乙嘟囔:“對不起了,兒子,你媽死得早,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錢乙幾乎不理解他在說什么,只是瞪大眼睛聽著。
錢顥用力打好了最后一個結,同時說到:“我要去尋找神仙了,如果找到了,我會回來帶你一起成仙,如果找不到,今天就是我們父子倆訣別的日子。”
錢乙還是怔怔地看著父親。
錢顥放在錢乙身邊幾文錢,然后拿起酒壺,喝了口酒,拍拍小錢乙的腦袋,背上行囊,揚長而去。
錢乙仍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用手使勁地摳著木頭凳子,眼睛里半含著眼淚。
雖然他不知道父親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唯一感覺到的是:這個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了。
從各個方面來考察,錢乙的父親都是一個非常不靠譜的人,極其地不靠譜。根據文獻記載,顯然他沒有把錢乙托付給任何一個人就獨自離家了。
這簡直太無法理喻了,您要知道,這可是一個三歲的小孩兒,母親已經去世,他自個兒一人哪兒有什么生活能力啊,這還讓不讓他活了?
那么他為什么這么做呢?文獻沒有記載,但是我們可以從他所去的方向來分析出答案。
他去的方向是向東,海上。
山東自古有尋找神仙的傳統,加上有獨特的海市蜃樓,這在古代可是絕對的鮮活的超級廣告,連秦始皇這樣的大腕兒都被這個廣告給忽悠來了。望著若隱若現的海市蜃樓,人們絕對有理由相信在海上的仙山里有仙人在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過著快活的日子。
因此在山東,拋下妻子兒女毅然離家訪道的行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兒,經常有人傳說某某人離家最后遇到神仙然后飛升了。
錢顥顯然對此類傳聞非常感興趣,經常一邊喝著小酒,一邊饒有興致地和別人談論這些成仙的成功經驗,眼中閃爍著羨慕的光芒。
如果單獨看待他把三歲的兒子扔在家里的事情,可能大家會覺得這個人太絕情、有毛病,但是如果結合上為了成仙這種追求,則理解起來就容易多了,因為此時的錢乙已經成為了他成仙途中的一個負擔,一個包袱。
錢顥是個鄉村醫生,嚴格地說,是個針灸醫生(文獻記載:父灝,善針醫),但是他不好好地琢磨怎么用科學的手段來找到經絡的實質、來搞搞實驗捍衛一下中醫的尊嚴,卻如此熱衷于神道,實在是件遺憾的事情。
終于有一天,他在喝了點兒興奮的小酒后,下定了決心,別人能找到神仙,我也能找到!
于是懷里揣著本勵志暢銷書《成仙改變命運》,毅然離家,留下一個三歲的兒子錢乙(文獻記載:東游海上,不復返)。
其后果很嚴重,估計是飄到了日本或者朝鮮哪兒的,想回也回不來了。
神仙沒見到,見到了一幫操著日語的人,心情一定特復雜吧?
但此時更可憐的是小錢乙。
他仍然不相信父親就這樣遠走,他把小木頭板凳搬到了門口,在那里坐著,望著遠處。
母親去世的情景他還歷歷在目,此刻,他的父親又不回家了,他的小小的眉頭緊緊地皺著,眼淚已經被風給吹干了。
鄰居們開始有人議論,咦,干嘛呢,這孩子?整天坐門口干嘛啊?
有路過的還沒事兒逗逗他:“嘿,小孩兒,我叫‘逗你玩兒!”可是錢乙的眼睛只是望著遠方,沒有任何表情。
終于有一天,鄰居發現了餓得昏倒在小木頭板凳旁的小錢乙,這才知道,天啊,出大事了!
于是趕快叫來了錢乙的姑姑,他姑姑來了一看,嚇得差點兒暈過去,這才知道自己那位不靠譜的兄弟干出了什么絕情的事兒來。
當錢乙被搶救過來后,就留在了他的姑姑家,他的姑父姓呂,是個鄉村醫生,兩個人一商量,雖然錢顥這人特不靠譜,跟大家玩人間蒸發,但孩子無辜啊,這么可憐,哪兒能讓他去送死呢?
于是,兩個人就收養了錢乙。
慢慢地,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段痛苦的記憶隱藏在了小錢乙的心靈深處,不見了,他和呂醫生成了一家人,呂醫生只有一個女兒,正好把錢乙當自己兒子了。
孤兒錢乙
錢乙在姑姑一家人的照料下,慢慢地長大。
這應該是個很幸福的解決方案了。
從小就失去了父母的錢乙得到了父母般的照料,從表面上看,他的臉上洋溢出了幸福的微笑。
但是,人們總是覺得這個孩子有著那么點兒什么不同,不同在哪兒呢?又說不大清楚。早熟了點兒吧,這孩子。比如他跟隨姑父出診的時候,如果遇到了患病的孩子,他看到孩子孤獨、痛苦的表情時,錢乙自己也感覺特難受。
別人特奇怪,私下里全都嘀咕:他難道能從這些患病的小孩子身上看到自己?
姑姑一家也很暈,他有什么痛苦啊?小孩兒不記事,三歲時發生的事兒,早該忘光了,難道會在記憶里留下什么痕跡?不應該啊?
再試探性地問問錢乙,錢乙自己也是一臉的茫然,只是說:“這些孩子太可憐了!”于是大家想,可能他的性格如此吧。
在這樣的日子里,錢乙渡過了他獨特的童年時代,變成了一個少年人。
他的姑父安排他去私塾讀書,然后在空閑的時間跟著自己出診。
那天,村子里張鐵匠家的孩子病了,才兩歲,不知道是什么病,高熱,抽搐,吃了藥也沒有效果,錢乙在旁邊,當看到孩子無助的目光的時候,錢乙感到了種徹骨的疼痛,他仿佛是看到了達個孩子陷入了黑暗中,被人世間孤單地拋下,這種感覺讓錢乙似曾相識,讓他的心中被猛烈地敲擊著。
最后孩子還是死去了。
錢乙自己跑出了院子,呆呆地坐了很久,望著遠方,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是個秋天,旁邊棗樹的樹葉隨著風慢慢地落下,更透出一種無法言語的凄涼。
那天,回到家里,呂醫生也很疲憊了,但是他還是拿出了一本很舊的書給錢乙。
錢乙詫異地望著姑父。
姑父:“如果你有心于此,就看看這本書吧。”
錢乙接過書,封面上寫著“顱囟方”三個字,“這是什么書?”
姑父:“這是專門治療小孩的醫書,是中古巫妨寫的,你可以好好看看。”(這本書的原本現在已經遺失了,今天我們看到的可能是后人托名寫的)
錢乙好奇地翻開了書,又問:“為什么治療小兒的書這么少呢?”
姑父:“那是因為小兒的病難以治療啊。”
錢乙:“為什么難以治療?”
姑父:“因為小孩子自己不會說話,沒法兒自己說清病情,還不配合診脈,所以不好診斷啊,還有,他們的臟腑嬌嫩,用藥稍微錯一點就會釀成大禍,所以大家說:寧治十大人,不治一小兒啊。”
錢乙點著頭,他的目光變得堅定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啊,那么,我就好好地學習治療小兒的病吧!”
那天晚上,就在燭光之下,錢乙發了一個誓愿:一定要給天下的小孩子治病!
從此,錢乙開始在學習《傷寒論》等經典的同時,更加著力在《顱囟方》的學習上,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本《顱囟方》在呂醫生的手里沒有學出大的名堂,在錢乙那里卻創造了一個非凡的成就。
這就是錢乙的少年時代,白天和姑父出去診病,晚上在家里苦讀醫書。
在這樣的日子里,錢乙一天一天地長大了。
中國農村的醫療條件一直不是很好,宋朝的時候更是好不到哪里去,連草藥都很缺少,于是,在出診之余,錢乙就跟著姑父到山里采藥,在這樣的過程當中,他對藥物的知識與日俱增。
真是應該感謝錢乙的這位姑父,他教給了錢乙全部的醫學知識,將錢乙培養成為了一個杰出的人才,給了錢乙父親般的疼愛。
在很久以后,當人們拿著關于草藥的問題來請教錢乙的時候(有的時候是一些沒有見過的草藥),錢乙對答如流,對草藥的生長環境、形狀、習性、藥性等講得那叫一個清楚,就跟自己家后院里的蔬菜似的,大家都聽的暈暈的,回頭按照他說的到書里一查,還真是那么回事兒,這搞得大家無比佩服,覺得錢乙太有才了,實際上,這都是錢乙在跟隨姑父進山采藥時學會的知識,加上他好學,晚上回來再翻翻書,就理解得更深刻了。
現在的中醫院校的學生就缺少這一塊的知識,大家知道藥物的名稱,可是具體長什么樣子卻不大了解,一到藥房里全抓瞎了,一般連炮制好的飲片都不認識,就更甭說生長在地里的狀態了。一個使用草藥的醫生,一定要做到拿來一把草藥,放在手里一捏,用鼻子一聞,就知道是什么藥,性味如何,該用多大份量,進入人體后起到什么作用,要達到這樣的地步,才能用好草藥,如果只是知道草藥的名字,會寫藿香、佩蘭等幾個藥的名字是遠遠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