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苑有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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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通州區(qū)潞河中學

我再次，從昏沉的睡夢中醒來，透過身旁那草房小窗微弱的燭光，凝視你伏案讀書的身影，我多么想，輕叩微掩的門，悄悄走到你的身旁。

我還想像兒時那樣，讓你輕輕拉起我的手，帶著我穿過那片茂密的樹林，和西邊的小村莊，一路嬉戲打鬧，再看著遠山旁的夕陽漸漸落下……我想，偷偷溜到你家里去，從你娘手里分得一碗熱騰騰的米粥，我躺在樹蔭下，靜靜地看著，你竄上那棵年邁的柳樹，又朝我微笑，我想再和你躍進清澈河水，再捉一次魚，我想，奔去那片麥地里，在靜謐的夜晚，嗅著陣陣麥香，再和你一起數(shù)數(shù)銀河的星。可是，我明白，流年如雨，所有那些時光，早已不再，更何況，這不過是我——一棵柳樹的幻想。

夜深了，小屋的光，終于，在你的深嘆后熄滅。于是，這片原野，就剩星空灑下的點點光亮，我借著柔光，透過靜謐的夜，仿佛又看到了，那時你身影，消失在地平線的方向。

我們青梅竹馬，漸漸長大，終于彼此交換了永不相離的諾言；我們一起填磚砌瓦，蓋起了這座樸素而令我倍感溫馨的小房。平日，我在家中為他細細紡織衣衫，又常常透過窗子，微笑，看著他在田間的身影。在勞作后，為他端上簡單的飯菜，欣喜地看著他狼吞虎咽的丑相……那時，我們也常常并肩坐在那片屬于我們，充滿生機的麥田旁，微風夾帶著些許月光，拂在臉上，我仰望星空，祈求我們能永遠這樣。

卻聽聞，戰(zhàn)火燃燒在國家遙遠的北方，征兵的噩耗傳到了村子中央。我倚在門前，默默看著，他披上冰冷的鎧甲，無言淚千行。催發(fā)的馬蹄聲漸近了，我牽著他粗糙的手，他含著淚水，將一枝翠柳放在我的手心上，回首最后一望，走出柴門，再輕輕把門關上……于是，我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隊伍的中央，消失在夕陽下的遠方。

我在小屋前的空地上，插下了那枝翠柳，細心守候著它的成長。黃昏日落，我習慣了，倚在柴門旁，癡癡地眺望他離去的方向，渴望你突然出現(xiàn)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等過了第一個秋，等過了第二個秋，等到黃葉滑落，又等過，柳樹一圈又一圈的年輪，沒能等到你的回頭。我本愿意用一生來等你，可是，我病了。終于，在一個黃昏，清水潑灑，我輕輕的倒在了柳樹旁，我依稀記得，最后一眼，還望著那個方向……

我感到靈魂升騰而起，注入了這棵思念的柳樹，融合在它的每一條枝椏與深深的皺紋……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你的身影，終出現(xiàn)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接著輕輕推開柴門。這一刻，我突然睜開雙眼，成了一棵真正的柳樹。這一切：一棵突兀的柳，積滿枯葉的小院，落滿灰塵，結滿蛛網的爐臺，以及他傷痕累累，飽經風霜的臉。一瞬間，我們彼此明白了，時間流過的故事。

我看到，你紅了眼睛，但沒有淚水。只是默默清掃了凋敝的屋子，勉強留出一塊容身之地。依舊每日耕田，只是多了為我送上清水滋潤，和每晚無事苦讀時深深的嘆息。你又哪里知道，你眼前的這棵柳樹，正默默的注視著你。三眠三起，只為能守候你的身影，和那永不相離的誓言……

回憶到此，起風了。一想到，我終將會是你的“路人”，便覺得，淪為整個世界的“路人”。我突然害怕，我的靈魂失重，被風吹走……他的臉龐突然又浮現(xiàn)在了腦海。

我明白，風雖大，都繞過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