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后發縣域的“新路”

夏自釗

看得見的是產業轉型和日新月異的發展面貌，看不見的是發展觀念的轉型、人的轉型和體制機制的轉型。

2017年，壽縣堪稱安徽縣域經濟的一匹“黑馬”。1至11月，壽縣主要經濟指標快速增長，其中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財政收入、貸款余額、固定資產投資等增幅分別位居全省61個縣（市）第1位、第2位、第1位和第17位。

12月11日，中共壽縣縣委十四屆四次全體（擴大）會議上，當縣委書記從維德在報告中通報這一組排名時，全場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時針回撥到2010年1月，時任六安市國土資源局局長的從維德調任壽縣縣長時，一位老領導叮囑他說：“到壽縣，你不要講發展，能穩住就算你有本事。”

為何會有這樣一番叮囑呢？2010年前后，壽縣發展遭遇多重困境，主要經濟指標在全省縣域長期排名靠后。“縣域排名中，不用找壽縣在什么位置，最后幾名中肯定能找到。”從維德回憶說。

從排名末尾到名列前茅，壽縣是如何“逆襲”的？發展長期徘徊的壽縣闖出了一條什么樣的新路？《決策》記者深入壽縣，踏古城，訪新城，進園區，與各級干部深入交流，一路尋找答案。

農業大縣的產業突圍

位于壽縣安豐鎮的信義光伏光電生態產業園是華東地區規模最大的光伏項目。該項目總投資27億元，年實現稅收近8000萬元。綿延上萬畝的光伏電站，給人以極強的震撼和視覺沖擊，更深刻改變了壽縣搶抓工業大項目的理念。信義光伏項目是近年來壽縣產業轉型的一個縮影。縣域經濟發展，產業是第一支撐力。曾經的壽縣發展之痛，也痛在產業。

作為農業大縣，工業化滯后是壽縣的致命短板。長期以來，壽縣的工業乏善可陳，沒有數得上的支柱產業，更缺少叫得響的工業企業，“工業短腿突出”成為歷屆縣委縣政府重要文件中縣情描述的高頻詞。

“十一五”到“十二五”前期，壽縣三次產業結構中，工業占比長期徘徊在30%左右，工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亦長期徘徊在20%左右。壽縣雖是農業大縣，一產卻大而不強旅游資源豐富，三產卻無亮點。一個面積近3000平方公里、近140萬人口的大縣，沒有支柱產業支撐，壽縣該向何處去？這一度成為全縣上下熱議的話題。

“對于壽縣如何發展，歷屆縣委縣政府一直在思考。壽縣的發展思路，一路下來，有過農業穩縣，工業富縣，文化立縣，開放活縣等。但其他縣域基本也是類似的提法，放之四海而皆準，沒有具體到怎么個穩法，怎么個富法，缺少抓手和平臺。”壽縣發改委主任趙東升坦言。

苦苦求索之際，2010年前后，合肥新橋國際機場選址確定在壽縣南部與合肥交界處。壽縣決策者敏銳地意識到，壽縣的“活路”在新橋，壽縣要發展必須主動融入合肥。于是，壽縣適時提出“南工北旅生態縣”的發展思路。藍圖固然美好，但如果沒有好的抓手，就會流于口號。壽縣雖然鄰近合肥，但多年來合肥的發展紅利并未外溢到壽縣。

“究其原因，主要是沒有承接輻射的平臺載體。而一旦時機來臨，就必須緊緊抓住，主動融入，不能被動地坐等接受輻射。”壽縣縣長程俊華分析說。

于是，在劃轉三個村用于建設新橋國際機場時，壽縣抓住時機，多方爭取，力爭圍繞新橋機場建設一個高標準的開發區。2011年1月16日，安徽壽縣新橋國際產業園正式獲批。

記者采訪中了解到，該園區的獲批過程頗多曲折。“都說新橋國際產業園是應運而生，其實不然，過程是很艱難曲折的，不是那么輕易得來的。”從維德感慨道。

因為深知新橋國際產業園對于壽縣的意義，舉全縣之力建設新橋園區成為全縣上下的共識。以園區主干道新橋大道為例，該大道長10公里，每公里投資5500萬元，總投資達5.5億元，而2011年壽縣全年財政收入才不過5.1億元。對于一個財力薄弱的農業大縣來說，足見其魄力和決心。

通過多年艱苦不懈的努力，“南工”的平臺潛力開始釋放，成為壽縣發展的核心增長極。截至2017年11月，新橋板塊總投資達260億元，入園企業140家，招商引資到位資金160億元。2017年壽縣財政收入增量的77%來源于新橋板塊。

在新橋板塊的帶動下，過去5年，壽縣工業取得長足發展。2017年，全縣規模工業企業128家，其中超億元企業70戶；規上工業企業總產值178億元，比2012年增加121億元，年均增長25.1%。新能源、電子電氣、裝備制造等產業初具規模，成長為支柱產業。核心經濟指標財政收入更是勢頭強勁，2017年，壽縣完成財政收入16.07億元，同比增長29%。

工業化迅猛推進的同時，一些歷史遺留問題也得到妥善解決。投資百億元的新橋陽光半島是一個“僵尸”文旅項目，在處置該項目時，壽縣決策者堅持法治思維，大膽探索創新，依法公開透明推進項目破產重整，使大量農民工拖欠工資得以有效解決，數千購房戶的利益得到切實維護，債權人的債權也獲得百分之百清償。陽光半島的成功處置既盤活了項目本身的優質資源，也使一度陷入破產困境的“僵尸企業”涅槃再生。2017年，新橋陽光半島案件被安徽省高院列為全省破產審判十大典型案例。

“南工”緊鑼密鼓建設的同時，“北旅”也開始破題。如果說“南工”為壽縣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工業化載體，實現了產業突圍；“北旅”則成為解決城市建設欠賬、發展空間受阻和重大基礎設施不足等一攬子“歷史問題”的總抓手。破解要素制約的方法論

“‘北旅是一個大概念，不僅僅指發展旅游業。放大來看，旅游業要做大做強，其實‘工夫在詩外，包括加快城市建設、拓展發展空間、布局重大基礎設施等，都屬于‘北旅范疇。”從維德告訴《決策》。

首先來看“北旅”如何促進城市建設。壽縣保存完好的古城墻全國聞名，卻如同一道“圍城”困住了壽縣的發展。古城墻內的壽縣老城面積僅3.65平方公里，最高峰時居住人口達12萬人，人口密度一度超過香港。同時，受文物保護的影響，壽縣城鎮建設的制約因素在全國縣域中特別突出，致使城鎮化進程極其緩慢，嚴重制約了縣域發展。

經過反復對比，“北旅”的抓手放在了新城建設上。2008年，壽縣邀請知名城市規劃專家、同濟大學教授王德做新城規劃。

“考察不久，王德說自己遇到了世界性的規劃難題。縣城往東是瓦埠湖蓄洪區，往西是淮河，往南是國家劃定的大遺址保護區，往北是八公山國家森林公園，四個方向都沒有發展空間。”壽縣住建局黨組成員趙前偉回憶道。

然而，壽縣決策者并沒有畏難，而是下定決心闖出一條路子。最后經過反復斟酌，決定新城區往南發展，而往南發展首先要突破的就是大遺址保護區。

“市里、省里乃至到國家文物局我們都去匯報溝通，通過不懈努力，最后爭得‘一線生機。28平方公里的大遺址保護區劃定了一個核心保護區，在此范圍之外是有條件建設區，通過這樣的方式爭取到了新城的發展空間。講起來很容易，實際過程卻是異常艱難。”趙東升告訴《決策》。

爭得發展空間后，“北旅”以新城建設為中心的格局由此拉開。新城建設拉開序幕后，補齊重大基礎設施的短板被提上議事日程。

壽縣縣委的一問會議室被當地干部稱為“作戰指揮部”，會議室的墻壁上掛有新橋國際產業園、壽縣新城區、商合杭高鐵壽縣站、濟祁高速壽縣段、引江濟淮工程江淮運河壽縣段等5張規劃圖。過去幾年，在壽縣廣大干群的努力下，這幾張圖已經變為現實，從不同要素層面為縣域發展打下了堅實基礎。

從維德告訴《決策》：“濟祁高速、商合杭高鐵實現了壽縣人的‘高速夢和‘高鐵夢，江淮運河實現了‘通江達海夢，還有已經實現的‘空港夢，這些都是長期以來壽縣人夢寐以求的，也是縣域發展需要迫切解決的重大基礎設施問題。”

這幾件大事中，高鐵站的爭取尤為不易，過程可謂一波三折。一開始的項目建議書中并沒有壽縣站，經過積極爭取，壽縣站被納入項目。但是在可研報告中又被拿掉，經多方尋求支持后，最終板上釘釘。從“高鐵夢”的實現，可以看到壽縣謀劃發展的堅定決心。從維德告訴《決策》：“如果沒有對壽縣發展的歷史擔當，沒有一股子緊盯不放的精神和鍥而不舍的韌勁，高鐵站是不可能爭取下來的。”

2019年商合杭高鐵通車后，壽縣到合肥只需20多分鐘，到杭州、南京2小時。通過高鐵網，壽縣與長三角城市群的經濟聯系和人員來往將更加密切，由此帶來的人流、物流、信息流、資金流，必將為壽縣發展帶來多重利好。

以觀念革命推動能力提升

后發型縣域，尤其是農業大縣，要想逆勢崛起，邁向工業化，需要具備諸多條件：清晰可行的發展思路、良好的政治生態、謀發展求發展的共識、工業化載體、重大基礎設施完善等，但最關鍵的是思想觀念的革命和干部謀發展的本領提升。

在一些對壽縣發展有深入思考的干部看來，悠久歷史如果不能發揮正向作用，在某種程度上會成為發展的負擔。“越是歷史文化悠久的地方，人們固有的思維模式越不容易突破。層層背下來，這也不能動，那也不能搞，人們思想僵化、因循守舊、小富即安。”趙東升告訴《決策》。

安徽省教育招生考試院副院長鄔平川，2015年到壽縣掛任縣委常委、副縣長后，對壽縣發展做了深入思考。鄔平川對《決策》分析說：“摒棄農耕文化中糟粕性的東西，接受工業文明的洗禮，是壽縣作為一個農業大縣、一個歷史悠久的縣，在發展過程中繞不過去的一道坎。近年來，過去一些傳統的、不合時宜的、跟現代發展不相適應的觀念，包括社會風氣、官場政治生態都得以轉變。對于壽縣來說，這幾年可謂是負重前行，前進的過程中，突破了很多羈絆和桎梏，十分難得。”

新橋國際產業園建園5周年之際，壽縣出版了一部名為《新橋蝶變》的紀念書籍。該書序言中有這樣一句話，“新橋不僅是壽縣產業轉型的主戰場，更是壽縣發展觀念轉型、人的轉型、體制機制轉型的主戰場”。

“包括我在內的園區干部，原先都在鄉鎮工作，說起農村工作頭頭是道，但如何招商引資、如何服務好企業卻是我們的短板。到園區工作后，不僅思想得到解放，工作本領也得到提升。”新橋國際產業園管委會黨工委委員、副主任周濤告訴《決策》。

就在記者采訪前夕，壽縣選派了10位年富力強的副科級干部到園區鍛煉。據介紹，這些干部來園區主要是學習招商引資，為全縣工業大發展儲備人才。

作為合作共建園區和新橋國際產業園的“園中園”，面積只有4平方公里的壽縣蜀山現代產業園在壽縣干部心中的分量特別重。采訪中，很多壽縣干部均表示，壽縣蜀山現代產業園的意義絕不在于引進了多少企業、多少項目，而在于把合肥改革創新的經驗、工作理念和工作方式帶到壽縣。

程俊華表示，“通過壽縣蜀山現代產業園，壽縣可以直接對標合肥、學習合肥，通過‘拿來主義，推動壽縣的發展。依托壽縣蜀山現代產業園，我們與合肥市形成了干部、觀念和體制機制上的融合。”

放眼今天的壽縣，看得見的是產業轉型和日新月異的發展面貌，看不見的是發展觀念的轉型、人的轉型和體制機制的轉型。回望壽縣的發展突圍，固然有其本身的獨特性，但更多的是對后發型縣域，尤其是皖北縣域經濟發展的樣本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