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人情歌

三井獸

1

在土耳其費內巴赫俱樂部的門外，數以百計的球迷在觀望著，安靜地等待他們的英雄出現。尤杜，30歲，2.08米的美國人，就是那個球迷不想錯過的絕對主角，他們不想阻擾尤杜前進的步伐，只想得到一張和他的自拍。“埃派，看這邊！”尤杜轉身微笑，閃光聲四起。“埃派，換這邊！”再轉身，繼續微笑，快門聲從未停止，尤杜花了整整10分鐘才走到馬路的另一頭。“他不僅僅是球員，他真的了解土耳其文化，他懂我們，并融入土耳其。”當29歲的球迷艾莫爾·埃爾馬斯被問到為何會對尤杜如此著迷時說道。

尤杜并非惟一一位到土耳其打球的美國球員，事實上，光是上個賽季就有131位美國球員在土耳其聯賽征戰。然而，尤杜卻是惟一一位能在土耳其刮起炫風，甚至成為無人不知的名人的球員。場上的成績自然是原因之一，在土耳其著名的費內巴切俱樂部的兩個賽季，尤杜幫助球隊達成國內二連霸，以及拿下去年的歐冠，他也當選了最有價值球員。但真正造就“尤杜旋風”的是他在場外的建樹，他成立了一個閱讀俱樂部，聚集了許多讀者，他最推崇的是土耳其著名小說家薩巴哈丁·阿里的經典之作《MadonnainaFurCoat》，并舉辦多場讀書會。

除了讀書會外，尤杜也為他的球迷舉辦了電影之夜。尤杜還會參訪各地的學校，并在每次考試前發祝福簡訊給學生們。“我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這種經歷。”17歲的學生澤赫里·坦古澤爾驚喜萬分地說道，“尤杜不只是職業球員，他就像大哥哥一樣。”土耳其的籃球專家也同意尤杜的與眾不同。“八十年代開始，有許多有實力的美國球員到土耳其打球，但埃派特別出眾，他和球迷的關系特別緊密。”土耳其最有名的運動雜志《Socrates》的編輯坎爾·埃勒表示，“他不只關注自己的球場生涯，也特別享受場外人生。”

然而，尤杜最初這趟土耳其之旅的起點是帶著失落的情緒的，他花了好一陣子才把這種處境帶來的心理沖擊逐漸散去。“剛一開始我很難接受，那是根本不同的感覺，我遠離家鄉。”尤杜說，“我在2010年NBA選秀中可是第六順位，而現在我得去海外打球了。”抵達伊斯坦布爾后，距離家人和朋友上千公里，尤杜惟一的感受是孤單和沮喪。尤杜一家是尼日移民，爸爸是一名放射學家，媽媽則是名護士，他從小在奧克蘭長大成人，并在德州的貝勒大學就讀，他從未想過要離鄉背井到外地打球。“現實真的是殘酷的。”尤杜在近期的演講中回憶，“我大概一直到半年之后才接受我身在海外，但最后我決定正面思考，我都已經在這了，為何不好好享受人生？”

尤杜在海外的第一個賽季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和一位陪伴他的高中校隊隊友一起看電影度過的。不過幾個月后，他們就看膩了，他決定讓自己融入那里的環境。尤杜開始參觀當地的學校，舉行球迷見面會，某種程度上變成了一個人民英雄。“那時我感受到了這有多美好。”尤杜說。

總之，土耳其改變了他的人生。尤杜還在土耳其投身于“阿塔圖爾克計劃”——穆斯塔法·凱末爾·阿塔圖爾克是土耳其的第一任總統，現代土耳其的建造者，被稱為“土耳其之父”——他對于凱末爾的理念和風格非常著迷。不管尤杜走到任何地方，不論是便利商店、餐廳還是任何一家店鋪都會出現凱末爾的肖像，就連體育館和他住的公寓都逃不過。

“我當時就在想，這個人到底是誰。”尤杜說，“他一定是個超級重要的大人物。”隨著待在土耳其的時間越來越久，尤杜漸漸開始對凱末爾產生興趣，為了更加了解這位土耳其大人物，他通過各種方式來了解凱末爾的人生歷程。從參觀美術館和博物館，買了兩本凱末爾的自傳，到與各式各樣的凱末爾肖像拍照。“他當然不是完美無缺的人，但在推動女權上，他的貢獻是舉足輕重的，我很欽佩他。”尤杜說。但是尤杜認為自己距離土耳其專家可能還有點言之過早，比如有記者問他是否知道現今最有名的土耳其作家費利特·奧爾罕·帕慕克時，尤杜的反應是“他是哪位？”

2

當費內巴切拿到土耳其冠軍后，全隊和總統埃爾多安會面時，尤杜卻對擴建的總統府更感興趣，那是一座擁有1100個房間的“皇宮”。“這里讓白宮看起來就像是一般民宅，簡直大到沒有極限！”尤杜說，“而且這里戒備森嚴，到處都是警衛。”尤杜在土耳其的兩年生涯中，歷經了一次政變和兩次恐怖襲擊，而且其中一次發生在跨年的時候，地點剛好就離尤杜住的公寓不遠。當早上起來從新聞中看到有39人喪命的時候，這帶給了尤杜深深的震撼。“我就身在當地，那時我們還在慶祝冠軍，而這就發生在你眼前，人們慘遭不幸的遭遇。”尤杜說，“以前感覺都只是新聞，但現在就發生在你眼前，好像親眼看到死亡。”

但總體來說，尤杜仍對在土耳其生活是如此的平凡和歡樂感到不可思議，他甚至認為和在家鄉生活沒差多少。“在美國，你也會常看到各種攻擊事件。”尤杜在此前沒出國過幾次，“所以一開始我很恐慌，常常想我該怎么在那邊過生活，但習慣后，就覺得這里既美麗又舒服。”與此同時，在實際土耳其生活經驗和想像上形成的落差讓尤杜去反思，到底自己對家鄉有多少的認識？因此在研究土耳其文化的同時，尤杜也開始研讀美國的黑人歷史，一開始讀《拉克斯的不朽生命》，這本書講述一名黑人女性的細胞被用作各式用途，接著他又讀了哈麗特·A·華盛頓所著，同樣是在講述黑人實驗議題的《醫學隔離》。

在土耳其打球的時間對尤杜來說，也是球技重塑和開發的歷程。他在NBA被認為是善守不善攻的類型，但在土耳其打球，不少籃球專家都認為他的投籃和進攻技巧有顯著提升。尤杜將其歸功于費內巴切的主教練澤爾科·奧布拉多維奇，他是歐洲著名的教練，多次奪下歐洲冠軍，同時也以嚴厲著稱，但尤杜和他的關系非常好。“埃派很尊重他，但我不認為是服從威嚴，奧布拉多維奇很用心在幫助尤杜，將他塑造成更好的球員。”追蹤尤杜好幾年的籃球記者拉爾夫·巴洛維說道。

奧布拉多維奇針對尤杜的習性來打造適合他的進攻方案，幫助他更了解比賽，但最關鍵的是，奧布拉多維奇在場上給了他很多防守小一號球員的任務。費內巴切在土耳其就像是勇士隊在NBA一樣強盛，而尤杜的全能身手也幫助他成為了聯盟MVP，他也把成果帶到NBA。“埃派在防守矮小球員時表現很好，看得出來這幾年在歐洲磨練的成效。”爵士主教練斯內德說道。一旦美國球員來遷移到歐洲，鮮少有人能夠重返NBA，但尤杜的改造和進化讓他成為特例——爵士看中他的護筐和防守能力，給了他兩年650萬美元的合約。

在尤杜簽約前，許多土耳其球迷相信他不會離開，畢竟他是一位如此狂熱的土耳其文化迷。“他不會離開的，他太愛這里了。”球迷埃爾馬斯表示，但他也明白現實，“但畢竟他還是職業球員，他值得到更好的報酬。”

在尤杜來到費內巴切之前，球隊從未贏得歐冠，但當尤杜兩個賽季之后離開的時候，他已經獲得歐洲籃球聯賽冠軍，還榮獲最后四強賽的MVP。盡管現在回到了NBA，但尤杜依然想念土耳其。“無論如何，NBA還是我的終極目標，它是世界最強的聯盟。”尤杜說道，“但我還是會繼續探索土耳其，有機會我會回來的，因為是費內巴切和土耳其讓我重拾對籃球的熱情。”

尤杜也承諾每個NBA賽季結束之后，他就會回歸這里，不一定是打球，就是來故地重游一番，看看那些可愛的球迷。“他們真的熱愛這項運動，這里的球員或者任何一個他們文化中令人眼前一亮的人物。”尤杜說，“有的人覺得他們并沒有常常被提及，但我可以做到那樣。我只想說，那里就是屬于我的地方，我只是力所能及貢獻自己的一切。”尤杜說這番話時正從爵士隊在曼哈頓紐約運動俱樂部的訓練基地，驅車前往位于布魯克林區布朗斯維爾的莫特霍爾高中。

3

這次訪問的意義很特別——尤杜聽說過這所學校和校長納迪婭·洛佩茲，美國公共廣播公司曾為其寫過一篇主題報道，于是他通過一個朋友聯系到了校長洛佩茲，為學校捐贈圖書，最后他親自到場。“他自己一個人過來的，沒有帶任何隨從人員。”洛佩茲說，“他走在學校走廊里，試圖去了解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帶動著周圍的人，走進課堂和學生們談話。”尤杜本來只計劃短暫停留的，但最終他在那里呆了四個小時。他和校長洛佩茲交談，回答學生們的問題并觀看了籃球訓練。他告訴那些球員，教練對他們嚴格只是為了想讓他們未來茁壯成長。

除了尤杜和洛佩茲的Instagram賬號，這次活動沒有任何媒體報道，那就是他的做事風格——無論去到哪里，尤杜都悄然貢獻自己的價值。即使他對自己周圍的人有明顯的影響力，但你如果不是專門去找這些消息，可能就會完全錯過了。比如在尤杜從密歇根大學轉學去貝勒大學之前，斯科特·德魯教練還沒贏過一場NCAA錦標賽的勝利。德魯形容他是那種為了勝利做各種苦力活臟活的球員，還說他是“我執教過最強的弱邊防守球員。”據德魯教練回憶，尤杜面對一位優秀得分手的時候，會完美地提前做出假動作，因而球永遠不會從他這邊傳出去。他還談到了后衛如何能依靠尤杜在他們身后加強防守，還有他是是怎樣名列球隊助攻榜第二，他在球隊里的功能就像一位控球中鋒。

再比如七個賽季前，NBA才剛開始過渡到一個以節奏和空間為主的聯盟，尤杜并沒有傳統大個子的體型，但是他有速度、運動能力和籃球智商，勇士當時也是看中了這一點，于是在考辛斯和門羅之間選擇了他。尤杜在防守端像一個老兵一樣大喊補位，掩護做得很到位，讓斯蒂芬·庫里和蒙塔·埃利斯輕松很多。而且，他當時的正負值是全隊最高的。“我要為我的好兄弟伊桑·施特勞斯歡呼，他曾經在正負值方面為我大肆宣揚。”尤杜說的是那個很早就在NBA論壇指出他的優點的前ESPN專欄作家。當時勇士隊沒人想讓他轉變為一個高產量的得分手，他很適合球隊的風格和聯盟的走勢。當時的主教練基斯·斯瑪特（尤杜新秀賽季之后就被解雇，現任孟菲斯灰熊隊助教）曾說，他希望自己可以繼續跟尤杜一起工作。

尤杜在勇士的第二個賽季打了三個月之后，表現很不錯，足以達到先發球員的水平。而正當他逐漸適應了自己在球隊角色時候，他被交易到雄鹿換來博格特。尤杜在密爾沃基很難調整好自己，他的體格增大了，因此失去了一些敏捷度和爆發力。更糟糕的是在2013-14賽季開始前，他的膝蓋和腳踝又受傷了。尤杜的籃球智商依然還在，但他感到很不自在。

“我想就是迷失了自己。”尤杜說，“我失去了自信，那時我感到很艱難。”隨后尤杜在2014年和快艇簽了一份最低保障合同，但整個賽季他都在坐冷板凳。費內巴切那時就和他聯系上，給他提供了“重新出發”的機會。“我沒有任何壓力。”尤杜說，“就像一張白板一樣。”

在國際賽場上，尤杜在防守端很有威脅。一部分原因是他能像在大學一樣鎮守內線，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幾周內減了近20斤體重。在一次錄像會議上，他建議當防守小個后衛時，球隊應該停止雙人包夾，這讓費內巴切打得很像一支老練的現代NBA球隊。現國王后衛波格丹諾維奇是尤杜在費內巴切兩個賽季內的球隊得分王，他認為跟尤杜打球令人不可思議。“毫無疑問，他是我們隊里最重要的球員。”波格丹諾維奇這樣評價他，“尤杜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家伙，球迷都喜歡他。”

4

尤杜在他第一個賽季就打破了歐洲籃球聯賽的單賽季蓋帽紀錄，并且在第二個賽季又打破了這個紀錄。奧布拉多維奇的進攻體系幫助他重新找回了傳球和得分的感覺，不止一個勇士球迷論壇爭論說他們應該把尤杜簽回來。“他的實力對海外的其他球員太不公平了。”籃網前鋒，也是前貝勒大學球員昆西·埃西說，“他就像一頭猛獸。”

當尤杜在土耳其的時候，他和埃西至少每個月兩三次用Facetime溝通，他們共同交流了職業生涯中的起伏。“我當時被裁了，在發展聯盟打球，而我們依舊保持聯系，依然互相從對方身上學習。”埃西說，“我可以給他提出建議，他也可以給我建議。”

知道尤杜本賽季和爵士簽約的消息時，埃西簡直高興極了。“對一個能力如此全面的球員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埃西說，“這讓人感到很暖心，因為你知道他經歷過的事情，知道他是什么水平，我覺得老天還是眷顧他的。”爵士隊的主教練斯內德曾在歐洲執教過，2012-13賽季在莫斯科中央陸軍隊擔任名帥埃托雷·梅西納的助教，因此斯奈德的體系在歐洲聯賽看起來很適合——那種體系節奏并不快，但是講究傳球，依賴時機和團隊合作，利用傳球角度創造優勢。在尤杜簽約前，斯奈德和尤杜談論了一些他們的經歷，尤杜說這是“在完美的時間達成了一致。”

埃西如今還每天都在為尤杜鼓勁，告訴他要更有侵略性，在進攻上自私一些，即使他在防守端感覺更舒適，也讓隊友打得更開心。尤杜甚至沒有爭辯什么，他說自己在錄像中看到了同樣的問題，他必須審視自己，面對問題。“我只想贏球。”尤杜說，“很明顯我要做到更多。防守端的表現很多人都清楚：我打得強硬，我要蓋帽。而在進攻端上，我得貢獻一些別的東西。”

在尤杜前往莫特霍爾高中的路上，他清楚地表示，自己回顧任何過去的人生足跡時，都不會感到痛苦——勇士隊開啟了他的職業生涯；他在雄鹿的公共關系主管唐·希耶澤科德的幫助下，發起了長期運營的讀書俱樂部，很受歡迎；他在快艇雖然出場不多，但是同那里的人建立起了良好的關系。每當尤杜離開了一座城市，比起場上的表現，他更想讓人了解到他在場下的表現。

對一個如此隨和的人來說，當尤杜談到人們需要“坐下來，遠離電腦或者任何社交媒體，就去看看書吧”的時候，他聽起來語氣幾近狂熱，就像他跟洛佩茲校長建議，希望在莫特霍爾高中一起發起的那項讀書活動。

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尤杜不僅在場上具備一位優秀角色球員的素質，那些素質也同樣在場下給他增添了人格魅力。“尤杜只是想讓大家都開心。”埃西說，“他很真誠，那就是他的為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