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英雄

郭忻杪

身穿綠白配色球衣，腳蹬锃光發亮的球鞋，加里·佩頓就這樣噴著垃圾話，一路披荊斬棘，在西雅圖度過了他職業生涯的絕大多數巔峰歲月。

1

時光荏苒，我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加里·佩頓了。

我現在是一位丈夫、父親，嗯……說得再好聽些，一名已經退役的名人堂成員。

回想1990年，那時，我還只是個剛進聯盟的毛頭小子，畢業于俄勒岡州立大學。超音速隊在首輪第二順位選中了我，狀元是來自雪城大學的德里克·科爾曼（籃網）。肖恩（坎普）當時也才只進入球隊一年，我們兩個被認為是天之驕子，世界盡在腳下。

真的，那感覺就像，西雅圖仿佛一夜間還取代紐約，成為了新的世界之都。

但可能，很多人都忘記了這樣一件事情，超音速隊在選中我前，他們已經是一支非常強大球隊了。要知道，那時NBA情況可跟現在可不一樣，現在每年得到高順位選秀權的都是那些最爛球隊，但在我來到西雅圖前一年，他們戰績是41勝41負，這之前一年更差點闖進分區決賽。

因此，我的意思是，為了能夠選中我，球隊可能是進行了一點點擺爛。當然，這其中更多還是靠運氣成分，因為在抽簽儀式環節，鮑勃·懷特塞特（時任超音速隊總經理）剛好拿到榜眼簽，一切就是如此巧合。

另外，你注意到了么？在我們這屆新秀中，除了我，再沒有任何人能夠進入名人堂了。我也思考過為什么會這樣，應該是，我在合適的時間，加入了一支最適合自己的球隊。那些已征戰多年的老將們（比如埃迪·約翰遜、里基·皮爾斯、邁克爾·凱奇等），從到來伊始便給予我很大幫助。且盡管年輕氣盛時，我也沒少跟他們發生爭吵，但正是在這樣“激烈”的大環境下，我逐漸成長。

唯獨，K.C.瓊斯作為我第一任教練，他認為我就是個混蛋。

可他也沒有說錯，我就是個混蛋。

KC總是跟我講：“GP，你還沒做好上場準備，肯定沒做好。”而我認為，自己早已經準備好了，并且能打得相當出色。新秀賽季，他不想給我太多上場時間，為此總是解釋道：“GP，因為你是榜眼秀，所以我必須讓你先發，可如若你表現不夠好，上場時間就會分給內特（麥克米蘭）。當然，下半場我還會讓你先發，同樣，如果你仍沒有起色，我就不會再讓你上場，因為你會拖球隊后腿。”

就這樣，因為這件事，我們爭論過無數回，但現在，我很感激KC曾經做過的一切。

2

還記得初入聯盟那幾年，我、肖恩和其他幾名年輕球員，很喜歡到外面玩，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我們知道西雅圖所有酒吧的位置，往往都是呆到打烊才會走。那時在20歲出頭的年齡，又在俄勒岡生活多年，按理說該學會生活。可我始終來自西海岸，是個東奧克蘭人，永遠都是。進入NBA后，感覺自己一夜暴富，有著花不完的錢，于是開始放縱起來。

只不過，當你還是名新秀時，一旦回到隊中，就得在場下為老隊員們做任何他們要求的事情。你以為沒有多少活嗎？錯了！那活可是多了。幸運的是，我碰到的老大哥們，待我都還算不錯。

其中，以澤維爾·麥克丹尼爾為首（因為我是隊內指定，由他負責調教的新秀）。有天早上一起訓練時，我跟他講：“老兄，我才不會再去做你說的任何事情！”澤維爾聽罷，看著我，然后說：“小子，你在聯盟里算哪號人物？又干下了什么豐功偉績？你倒是說說。說不出來的話，就給我老實點！”

我毫不退縮：“那你在聯盟里又算哪號人相似，只不過他們生活環境，多數沒有我這般惡劣。

3

有時，父親還會跟我講些我不知道的，他跟別人爆粗、打架的經歷，漸漸地，我對他的尊重開始來源于另一方面。他就像是社區里所有孩子的父親一樣，照顧那些都跟母親生活在一起，我的朋友們，因為他們從小就沒有父親。而我情況剛好相反，當父母離異后，一直跟父親生活在一起。我的父親承擔起了幾乎全部重任，特別在我成長過程中，身邊有許多誘惑和陷阱，他的存在，就是讓我能夠徹底遠離這些。

父親還在奧克蘭組織過夏季聯賽，形式跟AAU相似但比AAU要早，名字叫ONBL，全稱奧克蘭社區籃球聯賽，在我五六年級的時候創立，比賽時間一般是周二和周四。我和我的朋友們從小就喜歡打球，這也得以讓我們遠離麻煩。因為父親，我從來不會在街上閑逛、接觸毒品，游手好閑的混日子。我知道，父親一直在關注著我，盡管他平時工作很忙，可還是會抽空打來電話，告訴我：他馬上就會回家，讓我老實待在家里，完成作業，哪都不許去！回來后，廚藝很棒的他會給我做飯，然后，如果不是要出去打球，那我就只能乖乖留在家里。

對了，父親還是我第一任籃球教練，可即便是我表現再出色，他都從來不會夸獎，從來不會說：“好球啊，你打得真棒！”相反，他只會說：“加里，我認為你還可以打得更好。”就像小時候，有一場比賽，我拿了50分，但比賽結束后下場，父親竟然對我說：“你看看，打得多糟！你防守太差了，進攻很多方面也都沒做好，不然的話，你是能得到70分的。”真的，聽到這話，我差點就哭了出來。

不僅如此，當我和我的伙伴們在一場比賽中該得多少分而沒有得到后，父親還會把我們按在板凳上，承諾下一場必須做到。

說實話，這真的很殘酷，直到可以參加ONBL比賽，為了給我們鼓勁，父親賽前會說：“記著，一旦他們動手打你，一定要打還回來，否則的話，你就回來跟我打！所以，你們想清楚了，到底是要跟誰打？”這法子很奏效，有好幾場比賽，我們替補甚至比首發發揮都要好，只因他們都怕賽后被我父親責備。

我理解，這是由于他對我們有很高期待，所有人都理解這點，只是，父親的教導方式又著實有些獨特。如果我們贏了對手50分或更多，那他會請所有人大吃一頓或送每個人一雙球鞋。要知道，球鞋在那個年代，可是奢侈品。但也有些時候，我們贏了比賽，他卻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說，從言行舉止間，便能感覺到這勝利并不讓他覺得滿意。

因此，這就是為什么，在我得到大學獎學金前，很多人都認為，不可能有大學愿意要我。現在看來，這很不可思議吧？以至于直到今天，還是會有人問我：“加里，你是怎樣一步步，從一個東奧克蘭小屁孩成長為名人堂巨星的？”

吝嗇先生，這就是問題答案所在。

4

最后，我要講的，是個跟邁克爾·喬丹有關的小故事。

那是1990年，我新秀賽季對陣公牛一場季前賽，那時候的公牛隊，還不是所向無敵的公牛隊，你懂我的意思吧？而我作為新晉榜眼，生涯起點可謂頗高，并沒有覺得如臨大敵。“只是一場季前賽，我才不管邁克爾·喬丹是誰，只要撞到我手里，那就一定要讓他好看！”我當時就是這樣想的。

然而，大部分時間，MJ都只是坐在板凳上——他可能認為這樣一場比賽，并不值得自己全力以赴，所以我主要對位的，一直是B.J.阿姆斯特朗，并在他頭上砍下19分。這讓我感到很興奮，嘴巴一直講個不停，朝BJ噴起垃圾話來。順帶著，路過公牛隊替補席時，還朝MJ噴了幾句，惡狠狠盯向對方，心里得意極了。

可顯然，我高興的有點太早了。

幾個星期后，我們在常規賽中坐鎮主場再次對陣公牛。我早就為這場比賽做足了準備，知道全世界的關注點一定都在MJ身上，期待他會有怎樣的表現。因此，我又在心里告訴自己一遍：加里，這次是真的，要跟那家伙交手了，打起精神來！

比賽開始前，雙方球員都來到場邊相互握手致意，但MJ沒有跟我握手。同時，他對阿姆斯特朗說：“BJ，今晚我來防那個新秀。”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句話。

“可以啊！歡迎。”我心里想著，“那就讓我們較量一番吧。”

比賽開始，我聽見菲爾·杰克遜在場邊喊了五六次讓MJ單打，而MJ也打成五六次，他的能力之強完全超過我想像。這使得，沒用幾分鐘，我便陷入犯規危機之中，KC教練只好把我換下。沒記錯的話，那場我應該是只打了七八分鐘吧，沒有得分，MJ則砍下全場最高33分。

待到第四節后半段，比賽已進入垃圾時間，我坐在替補席上，MJ也被換下。這次輪到，路過我們替補席時，他停下腳步，然后看著我問道：“你就是那個季前賽朝我噴垃圾話的小屁孩？歡迎來到NBA。”

這正是關于這件事，最令人感到驚訝的部分——MJ并沒有生氣，絲毫沒有，他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是在嚼著口香糖。自那以后，我們便慢慢成為了朋友，MJ就像我的大哥般，一如我后來對待肖恩一樣。

只不過不同的是，時至今日，我和肖恩依舊經常見面，我們會一起吃飯游玩，更會回憶起那段一起征戰NBA美好而又瘋狂的歲月。并且，你知道最有趣的事情是什么嗎？就是我們的孩子根本不聽我們的話，就像我們當初不聽任何人話一樣。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兩年前，我還和肖恩一起回西雅圖，觀看了場華盛頓大學對陣俄勒岡州大籃球比賽。他的兒子效力于華盛頓大學，我的兒子則效力于俄勒岡州大。我們并肩坐在場邊，看兒子們打球，這感覺真是棒極了。以至于一次暫停期間，肖恩情難自禁，看著我激動問道：“加里，你能想像到這一切么？我們現在坐在場邊看兒子們打球。”

我先是搖了搖頭，承認根本無法想像到一切，隨即也看向肖恩，仍然沒有一句話。

但這一刻，對都已年近半百的我們來說，卻是，雖然時光飛逝，歲月依舊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