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詩哲 中央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中美兩國在新聞評論的表達方式上存在著明顯差異,追根溯源是由于兩國使用了不同的語法系統。中國擅長使用硬語法,而美國偏愛軟語法。[1]
中國評論依循邏輯規則,使用理論話語系統展開評論,因此、所以、首先、其次、總之等關聯詞出現頻繁;以較為強勢的邏輯推理得出權威型結論以收割認同。美國注重現實體驗、情感變化,使用自然生活話語展開評論。
第27屆中國新聞獎評論類一等獎作品《供給側改革需加減法并舉》的前半部分指出“首先要形成崇尚創新的寬松環境”“其次,國家尤其要通過立法和執法,建立起保護創新的法治環境和市場秩序”,接著指明“減法之一是減稅,二是減少行政審批,三是停止對于產能嚴重過剩的國有企業的財政補貼和扶持政策”,最后得出“總之,政府和市場都能發揮好自己的作用,改革就能順利推進”的結論。
2017年普利策評論獎作品《Remembering a Hero,15 Years After 9/11》一文以911恐怖襲擊事件為背景,不直接描述火場現場救援狀況,而是講述救火英雄主人公威爾斯童年他和爸爸去消防隊的快樂時光,一方面為主人公的做法找到了合理性的解釋,另一方面采用這種欲抑先揚的手法更能凸顯出威爾斯救人而犧牲的悲壯。文章最后寫到“面對墮落的世界,我們能做什么?也許就像威爾斯·克勞瑟一樣,帶上你的大手帕,改變世界”,暗指特朗普政府也應該承擔起責任的態度不言自明。
中國評論多采用直接式的呼吁話語告知受眾應采取何種行為規范,多采用感嘆句;而美國評論偏愛“隱形呼吁”,將態度隱藏于他人的口述中,以啟發的方式達到行為改變的結果,多采用疑問句。
第26屆一等獎作品《漠視生命是最可怕的沉淪》圍繞邵東18歲少年殺師案展開評論,反復強調“漠視生命是可怕的沉淪”以起到告知和警示的作用,如“漠視生命正在一些青少年心中萌芽,這是令人可怕的事”“對自己生命的漠視,是不負責任的,是應該譴責的”。面對學生的回答“我從來沒把他的命放在心上”,文中連用兩個感嘆句“多么可怕的回答!多么令人不寒而栗的回答!”表明態度。
同樣展示珍愛生命的2016年普利策評論獎作品《A Wounded Boy’s Silence,And the Candidates’》卻以第三者的視角描述敘利亞的5歲男孩從廢墟下被救的場景以及戰爭的殘酷畫面,如“他的左腦被血覆蓋,腿上有煤煙和瘀傷,他已在廢墟里呆了一個小時,他沒有哭,他的哥哥已經死亡”,戰爭的殘酷已躍然紙上。如“我見過城市被摧毀,我討厭戰爭”“潛在的候選人說他當然不喜歡戰爭,但有時是必要的”使讀者在觀點的交鋒中看到美國領導人為了政績和支持率鼓吹戰爭的可恥行為。
中國評論經常由大局而非個體展開立論說理;美國評論更傾向于以講故事的方式,通過大量的故事情節、人物對話和場景描寫等手法反映出事件的實質性問題。[2]
第27屆一等獎作品《走向經濟治理現代化的中國探索》圍繞新常態下中國如何走向經濟治理現代化這個論題,以怎么看、怎么干為視角,從籌謀戰略、推動改革、強化執行三個方面系統地闡述了總書記的經濟思想。文章結構嚴謹,邏輯清晰,論據充分,說理透徹,具有很強的大局觀念。
在2017年普利策評論獎作品《The moment when 2016 hits you》中,作者大量運用普通人的對話、生活中的場景來展示美國民眾對特朗普當選的失望情緒。如“勞埃德和他的兒子一起坐在車里,聽著漢密爾頓原版錄音時感嘆美國歷史是崇高的、巨大的,但現在它是鋸齒狀的,而且已經磨損了。”“比爾和14歲的女兒站在圖書館里觀看特朗普演講的視頻時,他意識到,他的女兒永遠不會看到如里根和羅斯福這樣出色的政治領袖,她的第一個政治記憶是那些更低級、更骯臟的人。”這種故事化的表達方式比起正式而嚴肅的評論,更能引起人們的共鳴和興趣,從而還實現了新聞的社會價值。
群體形象包含了無數具有相同特點的個體,獨特的人物形象是群像的縮影。中國評論擅長通過對群像的描繪來展現某個社會現象;美國習慣通過細節,對白等塑造立體生動的個體形象,增強了評論的感染力的同時也更使人們感同身受。
第25屆一等獎作品《剎“不為”之風 換“不為”之將》中刻畫的是部分為官不為的黨員,對此展開針砭,直擊病灶。《洪水面前,誰都不是旁觀者》將面對洪災時的人群分成兩類,“有人在災難現場勇往直前,也有人置身事外看熱鬧,甚至造謠生事”,作者不單獨描寫某一個人的所作所為,而是從更宏觀的視角概述 描寫不同群體。
2016年普利策評論獎作品《In Harris County,secrecy shrouds our grand jurors’names》中出現了很多普通的美國公民與地方法官的對話,如蘇珊·布朗法官說“如果喬·史密斯是一個死罪被告的親屬,他想知道是誰起訴了他,怎么就會造成傷害呢?我必須想出一些門道讓法官公布陪審員的名字”,法官魯本·格雷羅的進行辯解“我完全不知道我在這么做密封名字,我一直都這么做嗎?”通過對有代表性人物的細描,以點帶面呈現不同群體的訴求和美國存在大陪審團職權濫用的普遍問題。
雖然中國與美國評論在表達方式上存在差異,但是新聞評論的本質功能并不因此發生改變,都是表達對某新聞事實的見解,以期達到引導輿論、實現社會動員的效果。如果從社會文化角度考量,我們可在歷史中找到風格迥異的原因。
中國新聞評論繼承了中國傳統文論知人論世、明辨是非的精神品質。先儒時期,孔子的《論語》開創論說文的先河,明清時期的政論和史論文章也有不少撼人之作受后人推崇。應該說,中國傳統文論中“興、觀、群、怨”的優良傳統,孕育了中國現代新聞評論的基本品質,進入現代社會后繼續擔當傳播先進思想的重要武器。從早期的共產主義者在《新青年》上發表振奮人心的新思想,到如今《人民日報》上的評論員文章,中國新聞評論一直在引導受眾意識不斷走向自覺。[3]
信息時代,受眾自主性大大提高,面對商品經濟和消費主義文化對媒體的滲透和影響,中國新聞評論必須始終發揮著貼近群眾、貼近現實、貼近生活的精神,以鮮明的思辨性、針對性和指導性,引導中國受眾明辨是非,共同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
從政黨報刊到商業報刊,美國新聞業在爭取承擔社會責任、維護公共利益方面不斷前進,美國記者們不僅僅要做到反映問題,還要追求問題的最終結果,這對社會發展起到了監督和調節作用,新聞業成為美國三權分立之外的第四權利。普利策新聞評論獎以以揭丑為主的抨擊、批判性的負面報道深刻反映西方新聞專業主義的理想追求。它強調沖突,多樣紛呈,凸顯人文關懷氣息,這與美國人的價值觀相一致。他們所強調的“重大”,多數是以個體為視點,強調個人價值,關注個人的發展,展現了美國人所推崇的人文主義精神,人性的尊嚴與平等。
新聞評論的表達方法與其背后的意識形態、社會制度關聯密切。批判地汲取不同國度、不同民族、不同時代人類創造的文明成果,將有利于新聞評論寫作的健康發展。我國并非固守套路,一成不變,以第26屆獲獎作品《漠視生命是最可怕的沉淪》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就是中國新聞評論運用軟語法的成功嘗試。
[1]顧建明.中美新聞評論選題方法的比較分析[J].新聞大學,2007(3).
[2]申曉娟.普利策新聞獎近十年評論獎獲獎作品研究[D].山西大學,2013.
[3]丁柏銓.新聞輿論引導論[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