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屈賦微》是馬其昶研究先秦典籍的重要著作,是桐城派研究屈賦學極具代表性的成果。本文試從作者生平、成書過程、體例、特色、價值、不足以及價值七個方面對《屈賦微》一書進行簡要梳理。
關鍵詞: 《楚辭》 馬其昶 《屈賦微》
一、作者生平
馬其昶(1855—1930),字通伯,晚號抱潤翁,安徽桐城人。自幼受桐城派家學熏陶,學古文辭,是桐城派末期代表作家,師事桐城派作家方宗誠、吳汝綸。后經吳汝綸介紹,求教于武昌張裕釗。
馬其昶一生著述頗豐,被譽為桐城派殿軍。他三十歲以前,刻苦自厲,屢得新益,旁列眾說,以古文名,著有《抱潤軒集》。同治十三年(1874),由吳汝綸介紹,謁風池書院山長張裕釗,隨即賦詩一首,亦莊亦諧,謂“得之桐城者,宜還之桐城”,張見之大喜,賦詩為答,時年僅二十一歲。張裕釗教之曰:“文之道至精,古之能者,義不茍立。詞不茍措。陳義必取其最高而尤雅者,造言必深古,不使片詞雜乎凡近,其句調聲響,必在葉乎鏗鏘鼓舞之節。”又說:“培其源無速厥成!善學者宜俟其自至。”馬其昶聽后若有所得,文乃大進。
三十歲以后,于群經用力最深,兼及子史,數十年如一日。為文謹承桐城先輩所傳之法,三十一歲輯《桐城古文集略》行于世,在當時頗負盛名。著作凡三百卷,撰經有《易費氏學》《毛詩學》《尚書誼詁》《禮記讀本》《呂學中庸經合誼》;撰史有《清史稿》《桐城耆舊傳》《左忠毅公年譜》;著述諸子百家有《老子故》《莊子故》《屈賦微》《金剛經次詁》。
屢應鄉試不中,光緒二十一年(1895),授經安慶藩司署中。二十三年(1897),主講廬江潛川書院。二十七年(1901),講授經學于合肥李仲仙家。三十年(1904),力襄吳汝綸辦學,出任桐城中學堂堂長。三十四年(1908),清遷詔舉人才,民國元年(1912),曾主安慶高等學堂。是時袁世凱專權,施展反革命兩面派手法,不久便竊取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職位,更是拉攏馬其昶等著名文人學者,但馬其昶從不為袁世凱所左右,治裝南歸主安慶高等學堂。民國五年(1916),參與纂修清史,任清史館總纂,撰有《清史稿》的光宣列傳,修訂儒林、文苑等。同時留心桑梓史料,撰《桐城耆舊傳》十二卷,采錄明清五百年間,九百余人物,實為桐城一重要文獻。自著文集有《抱潤軒文集續集》《存養詩鈔》《佩言錄》。后于1930年1月卒于故里。
二、成書過程
《屈賦微》是馬其昶研究《楚辭》的一部專著,既沿襲了清代樸學之余續,“可為清代說屈賦者之殿”,為后代研究楚辭者提供了重要參考。馬其昶著《屈賦微》,一是順應當時的愛國思潮,二是認為前人因未充分闡發屈賦的旨趣而沒有真正了解屈原作品。
經典傳播通常有文本傳播和改編傳播兩種方式。《楚辭》也不例外,自漢代以來就久經傳唱,黃建榮《論清代的<楚辭>文本傳播與接收》一文中將《楚辭》與其相關文本的出現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漢唐,代表作有王逸的《楚辭章句》;
第二階段:宋元明,代表作有洪興祖的《楚辭補注》、朱熹的《楚辭集注》和汪瑗的《楚辭集解》等;
第三階段:清代,代表作為王夫之的《楚辭通釋》、蔣驥的《山帶閣注楚辭》和戴震的《屈原賦注》。
馬其昶闡明屈賦微言的原因,既有時代的因素,也有學術風氣的影響,有著自身的一些特點。清代是《楚辭》注釋和研究的高峰期,傳統的學術思想受到沖擊,乾嘉學派也由盛而衰,但仍有一定的學術影響。同時,學者思辨性強,思維活躍追求新思。這樣的情況在《楚辭》的注釋和研究中也有所體現,一是以疑古求異為主的《楚辭》注本出現,如王闿運的《楚辭釋》和廖平的《楚辭講義》;二是著重考據而不尚空談的《楚辭》注本仍然存在,典型的如俞樾的《讀楚辭》《楚辭人名考》以及馬其昶的《屈賦微》。
漢學家之文主考據,然而繚繞不清,蕪雜不文,而宋學家空言義理,陳陳相因,枵然無物。馬其昶不同于“漢”“宋”二派,為文強調義理、考據、辭章合一。如《屈賦微序》,第一大段考訂屈賦篇目,其言曰:
《漢·藝文志》:“屈原賦二十五篇。“王逸《楚辭章句》:《離騷》一,《九歌》二,《天問》三,《九章》四,《遠游》五,《卜居》六,《漁父》七,《九辯》八,《招魂》九,《大招》十。其篇第與《釋文》互異,又不依作者以次其先后,《釋文》次宋玉《無辯》于《九歌》前;王逸既以《招魂》屬宋玉,《大招》屬屈原,而又次《大招》于后。太史公明言“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則《招魂》為屈原作,固然無疑,逸乃以《大招》當之,誤矣。洪興祖則斷自《漁父》以上為屈賦,以符《漢志》二十五篇之數;朱子《集注》承用其說,蓋《九章》九篇,《九歌》十一篇,九者數之極,凡甚多之數,皆可以九約之,不限于九也。王船山先生說《九歌》前十篇,皆有所專祀之神,至《禮魂》則送神之曲,為前十篇所通用。然則《禮魂》各附前篇之末,不自為篇數。今定自《離騷》至《漁父》二十四篇,入《招魂》一篇,凡二十五篇,與《漢志》適合。蓋原之賦具此矣。
這是一個純粹的考證問題,很容易說得支離瑣碎,作者首先列舉問題,接著加以分析,進而得出結論,鉤玄提要,舉重若輕,言必有據,而條理秩然,言辭雅潔,后面一大段屈賦微旨:
淮南王安序《離騷傳》,以謂兼《國風》《小雅》之變,推英志與日月爭光。太史公采共說入本傳,而益反復明其存君興國之念,無可奈何而繼之以死。悲夫!死,酷事耳。志定于中,而從容以見于文字,彼有以通性命之故矣。豈與夫匹婦匹夫不思一時之湄忿而自裁者比乎!
天地之氣儲與扈治,為人物之公得,而其間條縷分晰,乃至秒忽不相越紊。宗國者,人之祖氣也。宗國傾危,或乃鄙夷其先故,而譖之他族,冀綿須臾之喘患,吾見千古之賊臣篡子不旋踵而即于亡者,其祖氣既絕,斯無能獨存也。事可為,則殫瘁心力以善吾生,且善人物之生;一人一物之生不善,即吾所得于天之氣,不有虧乎?事不可為,則反其氣予太虛,太虛不毀,彼其氣之浩然者,自旁薄而長存,吾又末見屈子之為果死也。性與性相通于無盡,是故屈子書,人之讀之者,無不欷敞感泣,然真知其文者蓋寡,自王逸已見謂文義不次,今頗發其旨趣,務節次嘹如秩如。分上下二卷,名日《屈賦徼》。人之讀之者,其益可興起而決然祛其疑惑乎,又非徒區區文字得失間也。
發屈原微旨,抒愛國深情,評屈亦自道,纏綿悱惻,志潔行芳,陳三立評為“醇意高文,其聲激楚”,是十分恰當的。考據而不蕪,說理而不腐,抒情而不佻,可以說是彰顯“桐城”本色的模范之作。
《屈賦微》與《抱潤軒集外稿》《三經誼詁》均收錄在《馬其昶著作三種》一書中,其中《屈賦微》的點校是以上海圖書館藏清光緒《集虛草堂叢書》刻本《屈賦微》(卷二)為底本,以洪興祖《楚辭補注》(中華書局1983年3月版)、朱熹《楚辭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0月版)、王夫之《楚辭通釋》(中華書局1959年1月版)為主要參考的,由于《屈賦微》尚未見其現代版本,而屈賦原文差別不大,為保持原貌,《屈賦微》文字以刻本為準,整理工作主要在斷句標點,基本不作校勘。
三、體例
《屈賦微》卷首有馬其昶光緒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夏五月自序。全書分為上下兩卷。卷上《離騷》《九歌》《天問》。卷下《九章》《遠游》《卜居》《漁父》《招魂》。采用“微”的注解方式,對屈賦進行全面闡釋。
馬氏采納王船山先生之說,以《禮魂》為前十篇通用送神曲,不作為獨立篇章,故定《九歌》為十篇。自《離騷》至《漁父》為二十四篇;又據《史記·屈原列傳》,以《招魂》為屈原作,共得二十五篇,正與《漢書·藝文志》之數相合。
每篇首行小題,下有“釋題”;次行起,每句或數句加注釋。引各家之說,皆標明之;作者自立之說,則加“其昶按”三字加以區別。韻字皆有注音,以《說文解字》諧音為基礎,間采吳棫、陳第、顧炎武等諸家所訂之說。《屈賦微》博采各家之說,大體包括原文引用、擇取引用、斷章引用、錯雜引用、及變化引用。馬氏基本引用各家著述原文部分,以引號標出;擇取引用各家著述原文部分,亦分別以引號標出。馬氏錯雜引用、斷章引用以及變化引用各家著述部分,則不加引號。馬氏自加按語部分,也不加引號。
四、特色
《屈賦微》的評注特色主要表在三個方面:博采眾說,闡明微言,愛國思想突出。
(一)博采眾說
《屈賦微》廣泛采擇漢代以來,尤其是清代學者評注《楚辭》專著或文集筆記中語,“凡古今釋屈文之重要可采者,大抵略遍”。馬其昶十分看重王逸、洪興祖、朱熹和王夫之等人的《楚辭》注本。引用時根據諸家的注評特點和內容有所側重,并非隨意選用,采各家之長,但又能由博反約,錘煉熔鑄,以己義為折衷。
對字詞句的釋義,馬其昶多采以資料詳實和考證豐富為特點的王逸、洪興祖、朱熹、錢澄之、王夫之、蔣驥等重要楚辭注家的說法,在引用時一般也注重從資料和考證方面加以選擇。馬氏在引諸家之說時,根據諸家之長各有所側重,且引用范圍廣博,內容豐富,特點鮮明。在章句的闡釋方面,馬氏主要引用歷代學者對作品章句之間內在意義及其聯系的觀點,其范圍涉及每一篇,所引用的學者不一,為一到三人之間。不加個人見解,純以他人之說為是。《屈賦微》的字詞注音,主要是針對難字、多音字和韻字,主要運用反切和直音,與歷代的《楚辭》注本并無太大差異。在對韻字的訂音和辨音方面,馬其昶在引用他人之說進行辨析的同時,更有自己的見解,在書中以“案語”的形式出現。馬其昶為韻字訂音的格式主要有:古音×;古音××反;×聲;古音×,×聲;古音用×聲;古讀如×,等等,其中采用最多的是前兩種格式,此各舉一例如下:
古音箋。(《湘君》“石瀨兮淺淺”注)
古音如我反。(《離騷》“貫薜荔之落蕊”注)
此外還有以下三例:
平聲。(《離騷》“吾既得此中正”注)
古音衣,去聲。(《懷沙》“知死不可,讓愿勿愛兮”注)
讀如班。(《離騷》“朝濯發于淆盤”注)
(二)闡明微言
馬其昶在《屈賦微·自序》中,對于前人在發明屈賦旨趣(微言)不足的方面有一段較為清楚的評點:
性與性相通于無盡,是故屈子之書人之讀之者,無不唏噓感泣。然真知其文者蓋寡,自王逸已見謂文義不次。今頗發其旨趣,務使節次了如秩如。……人之讀之者,其益可興起而決然祛其疑惑乎?又非徒區區文字得失間也。
由此可見,馬其昶認為前人并未真正了解屈賦。他專門疏解了解釋字詞、章句、篇旨時所作的按語,其中有的是單純解釋意義,有的是滲入微言。例如:《抽思》:“‘指彭咸以為儀,按,君臣交相勉也。”暗指屈原與君王相互勉勵。見于題序或篇末且滲入微言,例如:《惜往日》題后序“惜往日者,惜其所立之憲令法度也。”對“惜往日”篇題作解,認為其旨意是“惜其所立之憲令法度”。
總的看來,馬氏在按語中直接闡釋章句大意的例子雖然沒有解釋字詞句時的例子豐富,卻也包括兩種類型:即滲入微言和不滲入微言,但例子均較少。滲入微言的如下三例:
微言是“傷懷王時之多讒佞”:
高辛氏有薦賢之人,而高陽之后無有此,傷懷王時之多讒佞也。(《離騷》“心猶豫而狐疑兮,欲自適而不可。鳳皇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章按)
微言是“見河非楚境內之川,禮不當祀,此諷諫之旨”:
神至是來矣。一交手后,河自東流,君自南還,曾不得稍流連也。見河非楚境內之川,禮不當祀,此諷諫之旨也。(《河伯》“乘白黿兮逐文魚,與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紛兮今來下”章按)
微言是“欲媚神以卻敵……(屈)原意寸諷諫,言之痛絕”:
聲色,即下所陳縆瑟簫鐘,祭神之樂舞是也。夜中作樂,觀者顧懷聲色且太息曰:日之將上,娛樂未極。朝野酣嬉如此,而欲媚神以卻敵,其可得乎?原意寸諷諫,言之痛絕。(《東君》“長太息兮將上。低徊兮顧懷,羌聲色兮娛人,觀者憺兮忘歸”章按)
馬其昶在按語中作章句闡釋時的重要一點,就是疏通上下文,直接疏通上下文的結構關系和在疏通結構關系時滲入微言,其中后一種類型尤為突出,例如:
以上言賢者不容于世,自明己志,在此無可悔也。……以上述赴江南之時幽憂愁苦之情,而因以彭咸自證。……以上言眷懷君國之念,登高遠望,益生其感,惟有凌大波以從彭咸,庶幾可以忘憂耳。(《悲回風》篇部分按語)
由此可見,馬氏在疏通章句結構關系時滲入的“微言”主要是在結合了屈原思想、經歷以及楚國部分史實的基礎上進行的。
(三)突出的愛國思想
在此之前,《楚辭》的相關研究著作多表彰屈原的忠君,而馬其昶所著《屈賦微》則突出其愛國思想。其自序云:
淮南王安序《離騷傳》,以謂兼《國風》《小雅》之變,推其志,與日月爭光。太史公采其說入本傳,而益反復明其存君興國之念,無可奈何,而繼之以死……
作者強調屈原的精神不死,屈賦感人至深,是在于他那眷戀故國,至死不渝的堅貞氣節和高尚品質。
五、不足之處
《屈賦微》一書注重義理與考據而缺乏文學的發微,如《悲回風》《涉江》《湘夫人》三篇,錢鍾書認為“皆開后世詩文寫景之法門,先秦絕無僅有。”而馬書于這三篇的注解沒有這方面的闡釋,未免讓人略感遺憾。再者,《屈賦微》中所闡釋的“微言”有助于讀者更好的把握屈賦的意旨,但這些闡釋都是建立在馬其昶個人主觀理解的基礎上的,因而一些主觀臆測之語也就難以避免了。盡管《屈賦微》尚有一些不足,但其價值也是不可忽視的。
六、價值
《屈賦微》是馬其昶研究先秦典籍的重要著作,代表了桐城派屈賦學的重要研究成果,其學術價值不言自明。《屈賦微》對屈原賦的闡釋比較全面,其價值體現在字詞、句段、篇章等方面。同時,書中大量引用了前人有關屈賦的評論,又有較大的文獻價值,尤其馬其昶本人對屈賦的評價以及桐城派其他人的評價,是第一次公開面世。馬瑞辰、張裕釗、姚永樸等人并沒有專門的相關研究著作,這些思想都出自平時的交談或書信中,尤其具有文獻價值。對于研究馬瑞辰等人的學術思想,對于研究屈賦學,研究桐城派的屈賦學都有較為重要的意義。
七、版本
有光緒三十二年(公元1906年)合肥李國松刊《集虛草堂叢書》本。現藏于上海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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