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福耀玻璃赴美建廠

日前，福耀玻璃創始人、董事長曹德旺再度發聲，只是近兩年的言論有些相左。他曾表示“在美國辦工廠比在中國利潤高”，現又遭行政罰款等棘手問題讓他感嘆“有時候我會沮喪得快要昏過去”。

福耀玻璃工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簡稱福耀玻璃）從1995年起在美國投資，直至2016年，福耀玻璃投資10億美元在美國俄亥俄州莫瑞恩（Moraine）市建成了全球最大的汽車玻璃單體工廠。但好景不長，當年11月，聯邦職業安全與衛生署（Occupational Safety and Health Administration，下稱OSHA）對福耀玻璃莫瑞恩工廠缺乏完善的電源鎖定防護裝置等違規行為處以22.5萬美元罰款。同時，福耀玻璃還面對生產效率低、招工難、文化沖突等挑戰。

多位擁有全球化經驗的人士表示，企業出海的顯性成本容易看清，但隱性成本就像海面下的冰山。特別是特朗普大降稅后，中國企業赴美投資熱情高漲，福耀玻璃在美國的經歷可以作為借鑒。

優惠很明顯

在曹德旺的成本賬中，美國的天然氣價格是中國的五分之一，汽油、電的價格是中國的一半……中國除了人工便宜，其他都比美國貴，尤其是稅收成本。他說：“在美國投資100萬，企業可以賺60萬，而在中國只能拿到42萬。”

根據2017年半年度報告，福耀玻璃應交稅種包括增值稅、企業所得稅、個人所得稅等。而中國大陸地區的30個企業納稅主體中，有3個按25%繳納所得稅，其余大都因享受高新企業優惠政策而按15%繳納。美國地區的6個企業納稅主體中，只有福耀北美玻璃工業有限公司按38.21%繳納所得稅，其他因報告期內虧損或存在可抵扣虧損而無需繳納。

雖然美國的所得稅率看上去比中國高，但事實并非如此。美國是以直接稅為主體的國家，稅收主要來自個人；中國則以間接稅為主，稅收主要來自企業。在美國，企業只需繳納所得稅；而在中國，企業需繳納所得稅、增值稅、房產稅等多個稅種。

美國康寧公司是材料科學領域的全球領先企業。恒大集團首席經濟學家任澤平曾比較過福耀玻璃和康寧公司的稅負情況。2015年，福耀玻璃的綜合稅率是18.72%，康寧公司是11.49%。

既多又雜的各項費用，是中國企業的另一個頭痛之處。根據Wind資訊，2016年中國非稅收入占全國公共財政收入的比例是18.29%。長江商學院戰略學教授、歐洲市場副院長滕斌圣表示，除了稅收、費用，企業的高成本還包括隱形交易成本，從走程序蓋章到與各方機構搞好關系，其中的成本不可小覷。

對于美國，曹德旺看到了要素成本低廉，稅收負擔小以及交易透明，但更看重美國招商引資的優惠力度。

2016年10月，有中國媒體在福耀玻璃莫瑞恩工廠進行了實地采訪。根據時任福耀美國公司執行董事王俊銘的介紹，莫瑞恩工廠每招收一個美國工人，就會得到一定的稅收補貼；此外，2016年還拿到了70萬美元的培訓補貼。他說：“即使是為工廠換節能燈，當地政府也會給補貼。”

當時，曹德旺對美國市場滿懷期許。他對錫安山工廠的工會成員說：“我的要求很低，中國工人能做到的，你們也做到。”然而，這個要求美國工人至今很難做到。

隱形的障礙

作為與日本旭硝子、法國圣戈班比肩的世界級汽車玻璃企業，福耀玻璃在美國投資的出發點是市場而非成本。

福耀玻璃在中國的市場份額已經達到70%左右，進軍海外是必選項。在曹德旺看來，作為全球一流汽車企業的供應商，福耀玻璃需要提升全球供應鏈能力。“車輪上的國家”美國是福耀玻璃志在必得的海外市場。早在2011年，福耀玻璃就與通用汽車簽訂了戰略合作協議，前提就是必須在美國建廠，以保證穩定供貨。

福耀玻璃最終選擇在俄亥俄州莫瑞恩市，而該地是汽車工會強勢地區，通用汽車、福特汽車和菲亞特-克萊斯勒汽車三大巨頭就曾因無法忍受工會“折磨”而將生產線外遷。亞洲汽車企業如豐田、日產、現代等為了規避這一風險，選擇在美國南部設廠。

美國按照行業原則組織工會，工會的主要職能是為地方、企業基層員工提供集體談判服務以及游說議員參與立法。工會是營利性組織，以全美汽車工人聯合工會（United Automobile Workers，下稱UAW）為例，除了向工人收取會費外，收入來源還包括聯合培訓等。近年來，美國工會背負了高層腐敗、與資方和政府勾結等爭議。

2016年6月，工人投訴福耀玻璃未能保證安全生產，并主動向UAW求助；2016年11月，UAW宣布支持工人安全生產權利，隨后聯邦職業安全與衛生署（OSHA）對福耀玻璃處以22.5萬美元罰款。

除了公會的糾纏，讓曹德旺最頭疼的是美國企業的效益。人力成本差距不僅體現在美國白領工人的工資是中國的兩倍多、美國藍領工人的工資是中國的八倍，招工難，且招到的也多是年齡較大的人，技術水平也較差。

正略鈞策國際化咨詢首席合伙人、前柳工國際事業部總經理黃兆華結合自己在美國的工作經歷感嘆：“藍領工人這個群體其實是最難管的。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找合適的當地人來管。”

風險待警惕

2017年12月22日，美國總統特朗普正式簽署稅改法案，該法案被認為是美國30年來最大規模的稅務調整，包括約1.5萬億美元的減稅措施，如企業稅率從35%降至20%，暫時降低個人所得稅，以及調整跨國企業課稅等。

美國德杰律師事務所管理合伙人陶景洲表示，“這項法案將吸引大量國際投資到美國去，中國企業也不例外。”在他看來，美國雖然進入成本高，審查、法律程序比較復雜，但它是世界上投資最安全的國家之一，稅改進一步加強了投資吸引力。

根據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發布的《中國企業海外可持續發展報告2017》，2016年中國投資者共對全球164個國家和地區的7961家企業進行了非金融類直接投資，累計實現投資折合1701.1億美元，同比增長44.1%。

這份報告對中國企業“走出去”提出的建議包括：在經濟可行性外，加強對投資目的地社會與環境風險的分析與管控；挖掘投資目的地發展需求與企業自身產品、服務的契合性；強化與各利益相關方的溝通；逐步實現人才的本地化與國際化等。

曹德旺談及福耀的海外投資時曾表示：“國外的水很深，如果只是因為有錢而盲目地走出去，那肯定是有去無回的。”2014年赴美投資前，福耀玻璃就已經擁有了全球認可的品牌、專有技術以及忠誠的客戶。

韋萊韜悅大中華區總裁、中國企業全球化項目總負責人袁凌梓認為，目前中國企業海外投資的主要方式是并購，其好處是規模擴張速度快，但整合難度很大，“很多時候是兼而不并”。

相比之下，綠地投資（Green Field Investment）的速度緩慢，必須一步步深耕，但好處是企業的掌控力強，業務更容易銜接，風險也更可控。企業出海一定要審視行業格局以及自身情況。

這些人士均表示，中國企業一定要對海外投資保持敬畏，畢竟成功的案例少之又少，數來數去也就華為、聯想、海爾、福耀玻璃幾家企業。

“中國企業家的生意敏感度高，很容易關注到國際市場上顯性的收益、商機，為此不惜冒風險，忽視法律、文化和管理效能方面的隱性成本。其實，走出去是非常不容易的。”袁凌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