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玥
摘 要: 自殺是一種特殊的死亡方式。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也有許多關于自殺的故事和記載,雖然自殺原因和方式各自不同,但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古代人與現代不同的自殺觀念和對于死亡的認識。本文選取不同時期的不同類型的文學作品,對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的部分自殺現象進行分析和討論。從自殺的原因和方式兩方面進行分類和梳理,并通過自殺所體現的生死亡觀念和對文學作品的影響來說明這一現象背后的文化意義。
關鍵詞: 自殺 文學作品 死亡觀念 文化意義
引言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不能選擇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決定怎么愛,怎么活。”《黃金時代》的作者王小波曾對于人生提出過放開生死束縛而追求現世生活的建議和思考。然而這話從邏輯上講并不是絕對正確的。因為對于一個具備獨立自主思想和行動能力的個體來說,生命的開始注定無法選擇;但是,除突發意外以外,在何種時候以何種方式結束生命卻是可以由自身決定的。雖然我們都知道生命可貴,這樣的做法完全不值得提倡,但自殺的確成為了一種值得關注的社會現象。
中國古代的文學作品中也記載了許多關于自殺的故事,有的是真實的史料,有的是藝術創作的虛構,通過總結與分析這些自殺描寫,我們可以從中了解到古人的死亡觀念以及創作者想借此表達的人的生死抉擇。
自殺是指個體在復雜心理活動作用下,蓄意或自愿采取各種手段結束自己生命的行為。現代醫學觀念將自殺視為一種病理現象,通常被看作是自殺者在精神錯亂的情況下發生或者是一時想不開產生了結束生命的沖動,是一種有違常理的病態表現。法國社會學家迪爾凱姆在其著作《自殺論》中對此有明確的定義——任何由死者自己完成并知道會產生這種結果的某種積極的或消極的行為直接引起的死亡叫做自殺。本文所引用的來自古代文學作品中的自殺事例基本上都符合這一定義,或者說是本人自行自殘導致死亡,并且明知這一自殘的結果是死亡且致死的過程,不包括蓄意自傷或者自殺未遂的情況。此外,《自殺論》中還提出非常重要的一點,即在許多情況下,自殺并不直接和個人素質、心理狀態或者是精神疾病有關。鑒于此,在理解古代文學作品中的自殺現象時我們也不應當以現代社會觀念和現代醫學原理作為唯一的分析標準。
一、自殺的原因
(一)現實型的自殺
這里的現實型指的是自殺者在自殺前已經面臨著必死的情況,或者是預知到如果不自殺將付出更大的代價。也有研究者將這一類自殺歸為消極自殺,這里所謂的消極與價值判斷無關,主要指的是自殺者所身處的環境和外部條件迫使其選擇了自殺:如兵敗被俘已成定局,不肯投降或為避免受辱死于敵人手下者,都是在面對現實走投無路之時而選擇以自殺這種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作為戰爭中的失敗者,注定難免于被俘被殺的命運,于是《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中的燕國將領“恐己降而見辱。喟然嘆曰:‘與人刃我,寧自刃。乃自殺。”對他來說,與其死于他人手下或是投降受辱,反倒不如自殺;燕將絕非貪生怕死之人,無論從哪種角度上來說自我了結都成了當時最好的選擇,體面而不失尊嚴,保全名節又榮耀遺世。項羽是一位悲劇英雄,他的悲劇在于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卻缺乏足夠的政治謀略和東山再起的勇氣。與美人的告別,項羽留下了“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的無奈與傷感;面對東渡烏江的逃命機會,他卻笑言:“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語,籍獨不愧于心乎?”慚愧茍活東渡稱王也好,死于敵人的屈辱也罷,對于這樣一位頗具貴族氣質的人來說都是比起死亡還要無法接受的,因此選擇自殺或許真算得上是這位意氣英雄的最佳結局。除此之外,如果說將領英雄的特殊身份使得以上兩者的自殺顯得還有幾分無畏無愧的氣概,那么如商紂王“登鹿臺,衣其寶玉衣,赴火而死”就頗有幾分諷刺意味了;此外還有夫差在吳國被滅之后的自殺和呂不韋受秦王威脅“照此日奪月銷,恐最后被誅”而飲鴆自殺就都可以稱得上是現實型的自殺行為了。
(二)利他型的自殺
利他型自殺指自殺者將死亡作為一種獻祭和犧牲,為達到一定的目的而自殺,以犧牲小我而完成大我,甚至是對他人產生激勵的一種行為。荊軻刺秦的故事充滿傳奇色彩,卻又有幾分壯烈與悲情,在《燕丹子》三卷的記載中還有兩位自殺之人尤其引人矚目。一是自殺貢獻出頭顱為荊軻提供刺殺秦王機會的的壯士樊於期:“於期起,扼腕執刀曰:‘是於期日夜所欲,而今聞命矣!于是自剄,頭墜背后,兩目不瞑。”二是易水送別之情節,書中這樣寫道“荊軻入秦,不擇日而發,太子與知謀者皆素衣冠送之,於易水之上。荊軻起為壽,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高漸離擊筑,宋意和之。為壯聲則發怒沖冠,為哀聲則士皆流涕。二人皆升車,終已不顧也。二子行過,夏扶當車前刎頸以送。”這位夏扶在前文中有所提及,描述為“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而這位血性男兒的送別方式竟然是以自刎明志,著實令人震撼。除此之外,為太子丹舉薦荊軻的田光更是為了不至刺殺秦王的風聲走漏而自刎以示清白,死前壯言“蓋聞士不為人所疑。太子送光之時,言此國事,愿勿洩,此疑光也。是疑而生於世,光所羞也。”這也符合古人為了替他人保守秘密而選擇自殺的全義守信的原則,但我們非常明確田光也好,夏扶也罷,他們的自殺都絕非單純地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刺殺秦王的大業,這種血腥的舉動在現代人看來定是無法理解,但在當時對于這些朝不保夕以殺人為業的刺客來說,這正是最好的餞別和激勵。可謂是利他型自殺的典范。
(三)主動型的自殺
這里的所謂的主動一方面是自殺者的積極選擇,另一方面也有通過自殺來表達反抗姿態和自我心志的目的。這類自殺者將死亡作為實現其生命價值的終極體現,毫不猶豫且充滿信念。這一部分自殺者以社會政治生活中的一些品質高潔之士為代表。
以屈原為代表:當人格理想受到現實的無情考驗和打壓、壓抑并扭曲之后會使人產生強烈的尊嚴喪失感,正因為如此,在黑暗的社會和污濁的政治環境下,屈原產生了無法解脫的心靈痛苦,最終以投水自盡來殉自己的愛國之情和人格尊嚴。他的痛苦在于“舉世渾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因此選擇了“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蠖乎!……于是懷石遂自沉汨羅以死。”整個過程悲壯而堅定,《史記》中引用劉安《離騷傳》“其志潔故稱其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后漢的王逸盛贊屈原“膺忠貞之質,體清潔之性”,而正是如此的品質才使得他在面對小人的讒言、各種勢力所施加的壓迫和摧殘下,始終以國家興亡和百姓疾苦為念,面對種種冤屈卻仍然忠于祖國,憑一己之力仍然不斷抗爭,而他的死也可以看作是這種精神的最終迸發,即使在今天看來也著實令人感到震撼。
除此之外,還有恥食周粟而而死于首陽山的伯夷叔齊二人、主動赴死的伍尚等等。他們對于自殺的選擇是在完全可以存活的前提下進行的,是在自身的道德價值、理想人格與歷史之價值發生沖突時主動選擇的結果,在他們看來自殺是一種崇高的行為,可以昭示自己的信念,殉道義而死。殉情而死者也可以歸于此類。
以上幾種自殺原因并不能概括全部的自殺事件,亦有以自殺來復仇、辯誣等多種情況;而且,大部分的自殺事件背后也都包含著并不單一的根源和原因,需要根據具體情況和資料的詳疏程度來講具體判斷。總而言之,古人選擇的自殺原因復雜多樣,多樣的原因也就導致了不同的自殺方式。
二、自殺的方式
不同的自殺方式,歸根結底最終的目的都是結束自己的生命。自殺者采取什么樣的自殺方式與其自殺動機沒有必然的聯系,古代人所能采取的手段并不比現代人更豐富,受制于物質條件和客觀因素,跳樓(有見跳崖而死的情況)、割腕、煤氣自殺等這類方式就不會出現;另外,古時人們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因此多數人選擇的方式都是在不損傷身體的前提下進行的。最為常見的是以下幾類:非常極端和激烈的如撞墻或服毒,也有緩慢致死和過程煎熬的如絕食或吞金,男子尤其是將領多以兵器自刎,女子則多選擇自縊,亦有因地制宜投河或自焚的。
在多種自殺手段中最為血腥和激烈的莫過于自剄和剖腹了。自剄手段常為性情剛烈的自殺者使用以了斷生命,尤其許多古代將軍將領的自殺都會選擇這樣的方式,諸如我們熟知的項羽、伍子胥、侯嬴、李廣等:一來他們都是佩戴兵器刀劍之人,二來這種手段慘烈和迅速,結合這些人物壯志未酬又不肯屈降敵人的堅毅品格,著實令人震撼。剖腹自殺盛行于日本武士階層,以不同的方法剖開腹部以示心臟從而證明武士對于主人的忠誠,過程殘忍且折磨;在中國古代也有不少剖腹自殺之事。戰國時期的俠客聶政因除害殺人,偕其母與姊荌避禍齊地,后感嚴仲子知遇之恩為其報仇刺殺韓相俠累,因怕連累與自己面貌相似的荌,遂以劍自毀其面貌、剖腹自殺。在走投無路之時還念及親人安危,且不惜代價,的確是有膽俠義之士。此外,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還出現過一類特別的自殺情節:公堂剖腹。尤以蒙冤之女性為主,怨情難明走投無路,萬般無奈之下以犧牲自我的方式對官府和惡勢力進行抗爭,這種自毀精神在文學作品中則體現出強烈的悲劇精神。明清案獄故事中就有江陰名士賈士香之妹賈荃,為證清白在公堂上剖腹自盡,終于使得首告的夫家家長和幫兇、以及貪贓枉法的縣令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為證明貞潔之身,女子剖腹公堂之上,這是極度無奈和絕望之下的選擇,但她們不再是忍氣吞聲的傀儡反而成為了反抗不平的正義精神的象征,雖然令人無比惋惜但也在某種程度上完成了復仇的目的。
相比自刎和剖腹的慘烈和血腥而言,絕食、服毒、自縊和投河等均屬于不見血的自殺方法,也能保留身體的完整。
絕食而亡并不比其他自殺手段迅速,甚至是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引起人的死亡,因此,如果不是自殺者有著極強的求死之心和堅定的意志怕是很難實現的。另一方面,絕食這一手段也最能彰顯人的氣節和不肯屈服的高尚情操。近代革命運動中也不乏學生組織通過絕食手段來示威和抗議,爭取權利的舉動;此外還有南宋末年的謝枋得、明末戲曲家吳炳、晚清詩人陳三立等,都是通過絕食結束生命的。若要追溯淵源,伯夷、叔齊的事跡對后代自殺者選擇絕食的手段有著不小的影響。《史記·伯夷列傳》中詳細的描述伯夷叔齊二人“恥食周粟,逃隱于首陽山,采集野菜而食之,及餓將死。”在死前以歌明志“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后餓死于首陽山。正是他們不食周粟,以身殉道的行為,歷來受到儒家的大加推崇,孔子就力贊其“求仁而得仁”,孟子也評論其行為屬“非圣人而能若是乎?”絕食者強烈的求死意志和從中流露的堅定的忠義氣節,的確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包括漢代的周亞夫在內,選擇絕食的自殺者或多或少受到他們身處環境的影響,而在現如今的社會中,相比難度較大和更為考驗人意志力的閉食手段,更多人還是會選擇服毒這種方式自殺。服毒殺人或自殺的方法由來已久,成語中就有“飲鴆止渴”這樣的說法,鴆是傳說中的一種毒鳥,其羽毛浸入酒中飲用便可置人于死地。前文所提到的呂不韋就是服毒自殺的。“秦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曰:“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于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在秦王的威脅之下,“呂不韋自度稍侵,恐誅,乃飲鴆而死。”雖然沒有對其自盡的過程進行描述,但是服毒的決心和中毒身亡的慘狀是我們可以想見的。除此之外,相傳明妃昭君歸漢不成,下嫁給呼韓邪的孫子,后來郁郁難解服毒自殺。據《后漢書》中記載,蔡倫因宮廷斗爭中不堪受辱,“乃沐浴整衣冠,飲藥而死”,也選擇了服毒的方式自盡。
自縊的主要原理是通過強烈的壓迫頸部動脈使得大腦缺血缺氧,致死率也非常高,體現了自殺者的強烈決心;而且頗受女性自殺者的喜愛,古代小說和戲劇中女子上吊自殺的情節數不勝數。《長生殿》中描寫楊貴妃被逼自縊而亡,“(旦看介)唉,罷、罷,這是一株梨樹,是我楊玉環結果之處了。(作腰間解出白練,拜介)臣妾楊玉環,叩謝圣恩。從今再不得相見了。”自縊的方式的確簡單易行,且帶狀物(如繩、白綾)等都是女子容易找到的材料;同時注重儀表的女子選擇自縊而亡相對來說也少破壞形象上的美感,文學作品中更是如此。另有《紅樓夢》中描寫丫鬟鴛鴦自縊而死的情景:“(她)一面哭,一面開了妝匣,取出那年絞的一綹頭發,揣在懷里,就在身上解下了一條汗巾,按著秦氏方才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聽見外頭客人散去,恐有人進來,急忙關上屋門,然后端了一個腳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兒套在咽喉,便把腳凳蹬開。可憐咽喉氣絕,香魂出竅……”整個過程充滿了絕望和悲傷的氣息,作者細致地描摹她尋死的一系列動作,最后的死狀也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可以想見女子高掛梁上,搖晃的身軀和死亡的狀態再或是繩帶飄動之態,都能營造出一種凄美又恐怖的氛圍,進一步強化了死者的冤屈和無聲的控訴。除此之外,《孔雀東南飛》中以死殉情的劉蘭芝選擇了投河而死,焦仲卿則是“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自縊而追隨愛人離去;他們不惜犧牲生命的愛情絕唱令世人動容。而金哀帝完顏守緒被困蔡州自縊幽蘭軒、崇禎皇帝朱由檢煤山自縊身亡,都是在國家危亡而無力回天情況下做出的無奈抉擇,使得他們的皇帝生涯都落得了一個慘烈又悲劇的收場。
在外部條件充分的情況下,投水自溺或投火自焚也是古代人經常選擇的自殺方式。而藝術作品中的人物選擇葬身水火,進一步加劇了絕望的情緒。屈原似開創了中國文人投水而死的先河,從王國維、老舍到李廣田、周瘦鵑,都選擇了葬身水中。屈原的投江使其自由意志的體現,追求清白的理想和不堪尊嚴受到踐踏的最后反擊。水,天下至柔,仿佛有洗去一切污穢和屈辱的凈化功能,投水而亡之人純潔的心靈不必蒙上世俗的灰塵。當然文學作品中的人物投水自殺也有一定的偶然性,例如小說《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描寫杜十娘投水自盡:“十娘抱持寶匣,向江心一跳。眾人急呼撈救,但見云暗江心,波濤滾滾,杳無蹤影。可惜一個如花似玉的名姬,一旦葬于江魚之腹!”在當時的情景之下,最有效和便捷的致死方法就是投江,而這一畫面也極具視覺沖擊力,充分表現了杜十娘萬念俱灰的絕望心情,將一個執著追求愛情的女性的美好愿望和人生的破滅,以及她的寧死不屈和性格中的剛強與堅定都刻畫得淋漓盡致。
三、自殺現象的文化意義
相對于新生帶來的喜悅和希望,死亡總給人一種強烈的陰暗、恐怖的感受,意外的死亡給人帶來無常感和強烈的恐懼;而自殺卻是介于生死之間一種獨特的狀態,即由個體自己主宰的結束生和開啟死的選擇。死亡作為肉體生命和現世幸福的結束,自是會令人感到遺憾和不甘的,醫者也好哲學家也罷都無法真正參透死亡的意義,在恐懼和茫然之中有的人接受了死亡的不可避免而達觀,也有人無法擺脫生之痛苦而選擇釋然并主動死亡。正因為生命是一次性的,死亡是一條有去無回之路,因此最能通過生死呈現人的種種思緒,也能體現真情和理想的價值來。
(一)對于自殺的認識和死亡觀念
通過以上所述的各種自殺事例和文學作品中的自殺描寫,我們不難發現古人對于自殺的認識與現代觀念大相徑庭。現代人通過醫學知識和科學理論研究總結出自殺者所具有的不良心理基礎和環境因素,并將自殺者的自殺行為劃分為意念和動機的形成、矛盾沖突和最終自殺行為選擇的三種階段;還有一些社會學家認為社會的動亂和衰退以及不穩定狀態會破壞社會非常重要的社會支持和交往,從而導致生存能力的削弱,個體信心和意志的衰退,導致自殺率明顯升高。古人則不同,每一位自殺者,每一樁自殺事件在他們看來都是有意義和有原因的,且不會拔高到社會和心理的角度上來論證,自殺不是不可理解的,主要理解都是圍繞著具體的事件展開的。
自殺者可以是為自己的尊嚴與榮耀,選擇在被羞辱之前由自己結束生命,把死亡的主動權把握在自己的手上。以復仇為目的的自殺能體現仇恨之深切,以殉國為目的則能彰顯愛國忠心無二,殉情則是表達對愛情的絕對堅貞和感情的不可玷污。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通過自殺以昭其信念與心志的多達到了其目的,給世人和后世以巨大的震撼。因此古人對于自殺現象的認識更加感性和理想化,并不認為這是一種不可理喻且萬萬不可的行為。另一方面這與古人的死亡觀念密不可分。首先古人認為死亡并不是絕對的物質和意識的消失或滅亡,而是進入另一種世界或者說以另一種形式存在。不然也就不會有“重死輕生,厚葬薄養”的這種不看重活人價值而追求死人名分的情況發生,也不會有帝王陵墓中以種種現實物質進行陪葬的現象出現。其次,儒家的生死觀念也對古人有著極大的影響,正因為“未知生,焉知死”,所以就要在活著的時候積極入世,追求立德、立功、立言;同時,所謂仁義道德的重要也是值得人用生命去追求的,因此孔子便有“朝聞道,夕死可矣”“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人,有殺身以成仁”的言論,并通過孟子進一步發展為“舍生而取義”,追求精神和信仰的重要性在仁人志士的心中的確比生命還重要,因此無論是被殺也好自殺也罷,只要是堅持了自身的仁義道德,都是可以接受并且值得贊揚的。因此自殺雖然是一種肉體自殘的極端方式,目的在于求死,但古人所認識的死亡并不等于失敗,有的時候甚至是一種必勝信念和絕不認輸的宣誓。相比較茍且和屈辱的人生,自殺則是自殺者維護自身信仰和精神正義的勝利。現代社會,人們通過科學理論闡釋了死亡的內涵,于是便有了“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樣的說法,竭力反對任何形式的自我了斷。以生命為最珍貴這當然沒有錯,但也不能因此就全然否定古人這些自殺的行為,在他們的世界里,死亡并不意味著失敗,因此自殺也不是絕對的錯誤,更需要結合具體的情況和當時的文化環境進行分析和理解。
(二)自殺描寫對于文學作品的意義
中國古代的文學作品中選擇死亡尤其是自殺作為主人公的結局,通常自殺者在自我價值的必然要求和要求的不可實現性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矛盾沖突激化的結果就是自我毀滅。《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就是描繪一個底層妓女渴望真愛的要求與外在社會惡勢力阻撓使之無法實現的矛盾沖突,最終萬般無奈下沉江自盡而亡,作者的描述在于讓我們感受到生命中的痛苦掙扎,卻也通過死亡從悲劇的生中解脫出來。為家國而死為信仰而死者更是如此,相比普通人的愛恨情仇,他們自殺所帶給我們的沖擊力就更強勁:項羽烏江自刎所體現的是不可侵犯的人格與高昂的英雄斗爭精神;屈原投江所體現的是于國于君的忠心和理想的不可玷污。通過自殺敘事塑造悲劇,既是人物命運的必然,也使得文學作品本身更具震撼力:雖然悲劇的人生不一定需要靠自殺來體現,但離開了死亡這一特殊環節悲劇的震撼力就未必顯得那么突出了。《紅樓夢》也可以說是一部徹頭徹尾的悲劇,作者為了真實反映社會中的種種悲劇,就將整個故事中每個人物的悲劇性盡可能的表現出來;多情又美麗的女子的自殺描寫更是充滿了強烈的痛苦和悲涼感。
自殺描寫對于文學人物的悲劇性和文學作品的悲劇色彩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除此之外,為塑造生動的人物形象,創作者會特意為虛構人物安排自殺的結局。由自殺情節自然而然可以擴展到人物的自殺前的心理描寫,深化人物的精神世界。同時,自殺的情節之后還會有新的變化,也正因為自殺者無法看到才更顯出其重要性來;因此我們也可以將自殺事件作為這些文學作品中的不可取代的重要情節,起到了推動故事發展的作用。
縱觀歷史從古至今,自殺成為了許多或普通人或英雄人物的最終歸宿;自殺故事也成為了許多文學作品中不可或缺的情節橋段。上述的大多數自殺故事中仍然有著濃厚的文學色彩,但從中所反映出的創作者的觀念卻不然。和現代人不同,古人由于生存條件、社會環境和文化理念的不同,產生了與我們通過科科學與醫學理論得出的截然不同的生死觀念,進而對于自殺也有著獨特的認識。在自殺問題日益嚴重的今天,我們也可以借此反思我們對于生命與死亡的看法,想要獲得關于自殺的真相,簡單粗暴的阻止和后悔都不能實現真正的變革,而需要我們主動從多方面了解自殺者和蓄意自殺者的生存環境和心理狀態。理解古人的精神世界就是理解曾經的我們;自殺絕非唯一的哲學問題,理解死亡,是為了更好的活著。
參考文獻:
[1][西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6.
[2]無名氏,撰.[晉]葛洪,撰.程毅中,點校.燕丹子[M].北京:中華書局,1985.
[3][南朝陳]徐陵,編.玉臺新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4][宋]范曄,撰.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7.
[5][明]馮夢龍,原編.杜十娘中國古代白話短篇小說[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6][清]洪升,撰.詹怡萍,注.長生殿[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
[7][清]曹雪芹,高鶚,著.李全華,標點.紅樓夢[M].長沙:岳麓書社,1987.
[8]迪爾凱姆[Durkheim],著.孫立元,滕文芳,編譯.楊玉成叢書主編·自殺論[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2.
[9]李根亮.論古代小說中的自殺方式[J].學理論,2010(24).
[10]陳鵬程.試論《史記》的自殺敘事[J].新余學院學報,2011(5).
[11]孫樂,梁工謙.信仰與意志:秦漢以前的“自殺”——以《史記》為中心的考察[J].貴州社會科學,2010(3).
[12]魯紅平.談談我國古代的生死觀[J].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