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專家輔助人制度的理論基礎

徐寧馨

[摘要]隨著科技的發展，各種犯罪手段呈現出現代化和多樣化，為案件的偵破帶來了一定的難度。2012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第192條，確立了我國特色的專家輔助人制度。作為一項源于司法實踐的理論創新，其無疑具有現實存在的必然性和應然性。其設立的初衷便是通過在傳統的司法鑒定領域中，引入新的對抗力量，清除現行鑒定人制度所顯露的問題。本文即是以此為出發點，說明了我國專家輔助人的資格認定以及相應的權利義務。

[關鍵詞]專家輔助人 資格 權利義務

隨著科技的發展，越來越多的現代化工具和手段被運用于各類犯罪之中，同樣伴隨的，是司法活動的日趨科技化、精確化和文明化。公正、理性、規范成了現今中國司法實踐的特性。專家輔助人制度的引入與運用，無疑是我國司法鑒定領域的一大創新之舉。在我國法律體系中，不僅將鑒定意見作為一項法定證據種類，而且規定其證明力一般大于其他書證、視聽資料和證人證言。然而，司法實踐之中，鑒定意見錯誤，多份鑒定意見不一致，當事人就鑒定意見一再上訪等現象，層出不窮。故而，在傳統鑒定領域，引入專家輔助人制度確有必要。它基于英美的專家證人制度與大陸法系的鑒定人制度，最大的價值便是在傳統的司法鑒定領域之中，增添了對抗色彩，使由公檢機關掌控的鑒定結論，不再高不可及，難以質疑，而是受到專家輔助人的質證、監督，強化了辯護方的訴訟力量。2012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第192條第2款、第4款規定：有專門知識的人，可以就鑒定人作出的鑒定意見提出意見。該條款的積極意義在于從法律層面上確立了專家輔助人制度。

一、專家輔助人的資格認定

專家輔助人，指的是具有專門知識的，在特定領域有特殊才能或資質的，就案件涉及的專門性問題，予以科學、客觀分析的人。我國刑訴法將其簡單的表述為具有專門知識的人。就專家輔助人是否應當具備相應的資質，我國法律未做規定。是否應當明確規定專家輔助人資格上的“硬性條件”，筆者認為，出于專家輔助人類別的多樣化，領域的寬泛化，專業的深度化，將很難給予明確的資質要求。并不是每一個專業都有職業資格認定，甚至并不是每一個專業性問題都可歸于某一特定專業。因而也不能參考我國目前的職業鑒定人制度。鑒于以上，筆者認為專家輔助人的資格審查無需庭前審核，以當庭質證和交叉詢問為佳。證據交換時，控訴雙方都有庭前交換專家輔助人名錄及資料的義務。在庭審之中，雙方可就專家輔助人是否具備相應專業知識、實際經驗予以交叉詢問。隨著待證明事項的專業化程度的增強，相應的，就要求專家輔助人的專業水準更高。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專家在該領域的權威性，其經驗的豐富程度，品德考核情況，對其結論的科學性的認定，證明力的大小存在影響，需要法官和陪審團自由裁量。

司法實踐中，受聘于某一方的專家輔助人，通常擔任著兩項職責。其一，他的專家身份決定了科學性，中立性，客觀性是對其工作的基本要求。在參與訴訟過程中，所做工作皆需基于客觀事實，根據客觀原理，作出主觀認識。認識的正確與否不論，但真實性和客觀性確是必然要求。其二，輔助人的身份，表明其工作是為某一方服務的。若是為當事人的意志所左右，利益推動下的專家結論客觀性和正確性便值得質疑。美國聯邦一位法官在其裁決中感嘆：現在，（法庭上）幾乎不存在被一些所謂的專家證明不了的問題，這并不是表面上令人感到荒唐。伴隨著司法理論和實踐的創新與發展，專家輔助人這一角色將日益活躍于法庭之上，發揮著更大的作用。在“偽專家”和“無良專家”隨處可見的現狀下，如何辨別專家的專業性及專家意見的科學性，將會增加當事人的訴訟難度和訴訟成本，也給法官及陪審團提出更高的要求。另外，專家輔助人制度不同于鑒定人，隨著該制度的發展趨勢，其所涉的領域將日益擴大，且其作為獨立個體，不受集體管制，難以仿照鑒定人制度建立專門行業的專家輔助人機構。如何既不限定專家輔助人的范圍，又避免法庭上充斥著魚目混珠的各類專家。需要首先明確專家輔助人就是運用科學解決專業性問題，為案件和法庭而服務的立場。如“Makita Australia Pty Ltd v.Sprow les”案中，法官在判決中指出：呈遞法庭的專家證言應當是地位獨立的專家的陳述，專家證人應當在其專業領域內向法庭提供獨立、客觀、無偏見的證言；專家證言應當始終以事實為依歸。中立的專家證人使得法庭的指派在當事人訴訟模式下正當化，這一類專家證人的任務就是通過向法庭提供報告，從而幫助法官進行認證，而不再是僅僅維護當事人利益的“科技辯護士”。在我國，專家輔助人也當如此。再者，僅僅學術道德上的約束是不夠的，還有法律體系的制約，將其納入法律之下，承擔法律責任，將有利于防止專家唯利是圖，違背法律與事實，做虛假意見的現象出現。再者，就是對專家輔助人意見的有效質疑，主要體現在庭前的證據交換和庭審的交叉詢問環節之中。面對專家輔助人所提出的意見，對方律師和專家輔助人應當注重對其真偽性的查證。

二、專家輔助人的意見范圍及參與程序

我國刑訴法將專家輔助人的鑒定意見范圍局限于，“就鑒定人作出的鑒定意見提出建議”。意為，專家輔助人的工作僅是尋找鑒定意見的錯誤和紕漏，質疑其科學性、合理性。然而影響案件的諸多要素中，不僅僅包括鑒定意見，任何對當事人利益產生影響的證據都將在法庭上得以呈現。專家輔助人作為對案件部分事實進行認定的人，工作當不限于針對已作出的鑒定意見，還包括涉及案件的專業知識，皆可由其予以說明分析。結合意大利刑事訴訟法中對技術顧問的職責規定，筆者認為，我國的專家輔助人制度主要工作當包括：針對鑒定結論，前期需對鑒定資料來源及其本身的合法性的審查，中期對鑒定過程和鑒定程序的規范性和合法性進行監督，后期對鑒定結果的客觀性和正確性進行復查。針對案件中的其他專業性問題，未納入鑒定范圍內的，專家輔助人也可根據案件需要，自主調查認證。作為對當事人一方有利的證據，呈交于法庭，接受質證。

在我國1996年所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九條中規定，在偵查中，偵查人員，可以指派或聘任具有專門知識的人，在偵查人員的主持下進行勘驗，檢查。應當說，此條為我國專家輔助人進入到偵查領域奠定了基礎。但法律只規定了偵查人員享有聘任專家輔助人的權利，筆者認為，出于訴訟權利分配應當均衡的角度，當事人在此階段應當同樣享有。專業性問題不僅僅集中在庭審之中，在此之前，專家輔助人的缺席都會影響到當事人對專業性問題的理解和判斷。

專家輔助人同樣可以進入到審查起訴和庭審階段。審查起訴階段，可以就控方作為證據的鑒定結論等，予以事前分析研究。在庭審之中，專家輔助人有出庭作證之必要性。早在1918年，德國學者?！っ反母駹柧吞岢隽恕叭毮苷f”。他認為，專家在訴訟中有三種基本職能：“①傳達從某一專門知識中抽象出來的結果，即傳送科學技術的一般原則；②根據某一專門知識，傳達從訴訟的具體事實中，所得出的推論。③根據某一專門知識所認定的事實，傳達關于具體事實本身?！币蚨瑢＜逸o助人需要在法庭上演繹其作為前提的理論的正確性，根據理論，結合事實，如何推出的結論等等。專家輔助人出庭的必要性，一方面，這是展示其上述過程的方式，直接的言詞陳述，對結論的解釋，比單薄的紙質，更具說明力，出庭作證是其權利；另一方面，作為可能影響法官認定事實的證據和對另一方不利的證據，其應當接受另一方的質證，回答對方的質詢。這是使證據公開，雙方接受和認可的關鍵環節，也是專家輔助人的義務。

三、專家輔助人的權利義務

作為一項司法實踐的創新制度，專家輔助人制度只有籠統的規定，卻無進一步的細分和明確。對于專家輔助人的訴訟地位未做明確規定，對于其訴訟活動，也未規定相應法律后果。隨著科技的發展，類比英美的專家證人，可以得出結論：生化專家、彈道專家、心理學家醫科專家等都將日益活躍于法庭之上，對案件的審判結果產生影響。嚴格規范其具體行為，明確其權利義務，十分必要。

（一）專家輔助人應當享有以下權利

（1）了解案件。一般而言，專家輔助人的委任是由辯護人或代理人等進行的。其原因在于，在訴訟過程之中，他們了解案情，把握案件關鍵之所在，因而清楚自己所需要的專業意見方向。相應的，其便有義務，也必然會提供給專家輔助人相應的資料證據，這是專家輔助人工作的首要素材。必要情況下，也可自行搜集。在這其中，當事人應當保證所提供的資料的真實性，專家有進行初步檢驗的義務。比如，對于一份DNA的鑒定結論，專家可出示結論意見，然其所論證的僅是就所提供樣本的親子關系予以分析。若要明確到到當事人，其便有核實樣本是否來源于當事人本人的義務，否則應當承擔偽證責任。

（2）出庭。鑒定人有出庭義務，那么自然，于此扮演同等角色的專家輔助人也應出庭。在2009年，梅倫德斯·迪亞茲訴馬薩諸塞州（Melendz·Diaz V Massachusetts）案中，所爭議的問題就是，犯罪實驗室的分析員，只是受政府委托進行化驗，鑒定，并未見證案情進展，他們算“對質條款”中的證人嗎？辯護律師斯坦福大學教授杰弗里·費希爾論道，即使是一個程序化的普通實驗，辯方律師也可根據實際需要提出許多問題：如：這類測試如何操作，錯誤率多大，你根據什么原理得出結論，你的資質如何，如何證明公式。斯卡利亞大法官說道，我覺得兩者（證人和法庭科學家）沒有什么任何區別。一個人說看見藍色轎車通過，可以結合其他證據，證明被告于此關聯。同樣，證人說一包東西是可卡因，也能結合其他證據，與被告建立聯系。法官都可以據此定罪，我沒看出兩者有什么不同。在我國司法中，專家輔助人也類同于英美法庭科學家，他們的工作，都與證明案件事實相關，并影響著司法結果，因而當有出庭之必要性。筆者認為，專家輔助人與證人很大的不同之處在于，證人多提供的是自己所親身經歷的，其完全源于自身的記憶和理解，存有一定的主觀性和模糊性，極不穩定，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和干擾，從而發生思維活動上的認識轉變，此所以將證人隔于旁聽席之外。然而，專家輔助人所論證的，皆是源于科學、自然規律和經驗法則，結合案件事實，不存在被主觀干擾的可能。另一方面，專家輔助人可以就鑒定人的鑒定意見、對方專家輔助人的意見等發表意見，可向其了解鑒定過程、手段、工具和方法等，從而找出其中的錯誤或漏洞。

（3）一定范圍內的豁免權?？茖W永無止境，真理謬論交相存在。無論是多么偉大的科學家，也難以保證一個理論是永恒的真理，所以應當賦予專家輔助人相應的豁免權。即當基于當時的科技發展水平，專家輔助人所作的意見是符合客觀規律或者現實狀況的，那么就不應當承擔偽證的責任，即使之后在更高的科技水平下被證實是錯誤的。

（二）專家輔助人的義務

（1）如實提供意見。專家輔助人通常是根據當事人的訴訟需要提供意見結論的，導致專家的意見很容易帶有傾向性，從而趨利避害。作出虛假的，或誤導性的意見，誘導法官或陪審團作出錯誤的判斷，破壞司法公正。因而，專家輔助人有如實提供意見，并就提供虛假意見承擔法律制裁的義務。從專家輔助人的意見對法庭的影響而言，可以參考偽證罪予以適用。

（2）保密義務。專家輔助人作為訴訟參與人，在活動進行過程中，可能接觸有大量的機密信息，尤其是對于聘請他一方。其有保守與案件相關秘密的義務，包括不得泄露所或的機密，商業秘密，他人隱私等。

（3）承擔違約責任。委托方與專家輔助人之間實際形成了委托關系，作為受托方，承擔有根據案件以及提供專業幫助的義務。如果專家輔助人并未結合自己已有的知識，認真履行該職責，甚至故意違背事實，出具不利于其雇主一方的意見，則違反雙方所簽訂的協議，應當承擔違約責任。

專家輔助人制度基于司法實踐之需要，在已有的職業鑒定人制度上，參照英美的專家證人制度而設立。它具有保障訴訟當事人合法權利之功能，追求實質公正與效率，是司法鑒定制度得以改善，發揮應有作用的一項重要制度。無論從理論層面上，還是實踐層面上都具有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