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校讀札記

婁婉瑩

摘? ? 要： 《史記》在歷代傳抄翻刻過(guò)程中難免有所疏漏，本文以中華書(shū)局最新點(diǎn)校本《史記》為主體，參考《漢書(shū)》《資治通鑒》等相關(guān)書(shū)籍，并取各家之說(shuō)，對(duì)其中異文、史實(shí)以及文義等內(nèi)容進(jìn)行校勘和考證，共寫成札記十六條，將一己之見(jiàn)依次羅列。

關(guān)鍵詞： 史記? ? 校勘? ? 考證? ? 札記

史記卷十二 孝武本紀(jì)第十二

1.梟﹑破鏡（冊(cè)2/頁(yè)581/行2）

《集解》孟康曰：“梟，鳥(niǎo)名，食母。破鏡，獸名，食父。黃帝欲絕其類，使百物祠皆用之。破鏡如貙而虎眼。或云直用破鏡。”如淳曰：“漢使東郡送梟，五月五日為梟羹以賜百官。以惡鳥(niǎo)，故食之。”

案：“百物”疑作“百吏”。

《漢書(shū)·郊祀志》引“百物”作“百吏”，后文如淳所云“五月五日為梟羹以賜百官”中，“百官”與“百吏”對(duì)應(yīng)，按照文意推斷疑為《集解》之誤。又李笠《史記訂補(bǔ)》卷二：《集解》孟康曰：“黃帝欲絕其類，使百物祠皆用之。”案：“物”字誤，當(dāng)從《郊祀志》注作“百吏”[12]（25）。綜上，疑為《史記》之誤。

史記卷三十八 宋微子世家第八

2.乃問(wèn)于太師﹑少師（冊(cè)5/頁(yè)1943/行4）

《集解》引孔安國(guó)曰：“太師，三公，箕子也。少師，孤卿，比干也。”

案：孔說(shuō)以太師為箕子，少師為比干，此處存疑。

下文于比干死后云“于是太師﹑少師乃勸微子去”[3]（1947），則太師非箕子，少師非比干明甚。《殷本紀(jì)》云：“剖比干，觀其心。箕子懼，乃詳狂為奴，紂又囚之。殷之大師﹑少師乃持其祭樂(lè)器奔周。”[3]（139），《周本紀(jì)》又云：“殺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師疵﹑少師彊抱其樂(lè)器而犇周”[3]（157）

因此上文“大師、少師”本為“太師疵﹑少師彊”，或者“大師”、“少師”原為箕子、比干，后因“箕子詳狂為奴”“比干剖心而死”，又另立太師疵﹑少師彊。

史記卷三十九 晉世家第九

3.自唐叔至靖侯五世，無(wú)其年數(shù)。（冊(cè)5/頁(yè)1978/行12）

案：自唐叔有晉侯、武侯、成侯、厲侯、靖侯，按此當(dāng)為六世。若為五世，上文“靖侯”當(dāng)為“厲侯”。

《十二諸侯年表》“靖侯宜臼十八年”，《索隱》曰：唐叔五代孫，厲侯之子。宋衷曰：“唐叔以下，五代無(wú)年紀(jì)。”[3]（650），則靖侯當(dāng)為六世。又《志疑》：“靖侯當(dāng)作厲侯”[17]（970），《斠證》：“靖侯蓋本作厲侯，涉上下文靖侯字而誤。”[20]（1450）

綜上，疑“靖侯”為“厲侯”之誤。

4.有賢士五人：曰趙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賈佗;先軫;魏武子。（冊(cè)5/頁(yè)2000/行4）

案：列此五人，為何狐偃咎犯獨(dú)詳，且《史記》僅此處作“狐偃咎犯”，別處或云“狐偃”，或云“咎犯”。疑“咎犯，文公舅也”為旁注錯(cuò)入原文。

《志疑》案此六字為后人之注錯(cuò)入文本，《考證》案楓山、三條本無(wú)此六字。《金樓子》卷三有“賢士五人曰：趙衰、狐偃、咎犯、賈佗、先軫”[7]（23），疑其不知咎犯即為狐偃，又錯(cuò)刪魏武子，以合五人之?dāng)?shù)。《冊(cè)府元龜》與之同。《論語(yǔ)類考》卷九“有賢士五人曰：趙衰、狐偃咎犯、賈佗、先軫、魏武子”[10]（78），《留青日札》較《論語(yǔ)類考》僅少“咎犯”二字。李鍇《尚史》引《史記》亦無(wú)“咎犯，文公舅也”此六字。

綜上，“咎犯，文公舅也”此六字當(dāng)為旁注錯(cuò)入原文。

后文《索隱》釋“五蛇為輔”云：“五蛇即五臣，狐偃﹑趙衰﹑魏武子﹑司空季子及子推也。舊云五臣有先軫﹑顛頡，今恐二人非其數(shù)。”[3]（2007）與前文賢士五人異，與《楚世家》與《左傳》所載亦不同。

《左傳·僖公二十三年》有“從者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19]（469），杜預(yù)注：時(shí)狐毛、賈佗皆從，而獨(dú)舉此五人，賢而有大功。孔穎達(dá)疏：不言狐毛、賈佗，而獨(dú)舉此五人者，賢而有大功故也。顛頡歸晉，尋即被戮，而言大功者，當(dāng)為從亡之時(shí)有大功也。《晉語(yǔ)》稱公子“長(zhǎng)事賈佗”，佗非不賢，蓋傳文意之所在，便即言之，未必五人皆賢于賈佗。《晉語(yǔ)》僅言狐、趙、賈三人。由此可定五臣當(dāng)有狐偃﹑趙衰﹑賈佗。

《左傳·昭公十三年》：“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為腹心，有魏犫、賈佗以為股肱，有齊、宋、秦、楚以為外主，有欒、郤、狐、先以為內(nèi)主。”[19]（1521）此文亦見(jiàn)《楚世家》。由此知先軫未嘗從亡。杜氏又注所數(shù)五人云：“稱五人而說(shuō)四士，賈佗又不在本數(shù)，蓋叔向所賢。”此三說(shuō)皆有狐偃﹑趙衰﹑魏武子﹑司空季子，且《晉語(yǔ)》僅言狐、趙、賈三人，又先軫未嘗從亡。

綜上，愚案此五人當(dāng)為狐偃﹑趙衰﹑賈佗、魏武子、司空季子。

5.重耳備蒲城守秦。（冊(cè)5/頁(yè)2000/行6）

《考證》：“中井積德曰：宜言‘守蒲城備秦也。”[15]（2414）

《斠證》：“備，守二字當(dāng)互易”，又引《匈奴列傳》：“延邊各堅(jiān)守以備胡寇”為旁證[20]（1467）。

案：《史記》中作“備守”的有：《孝文本紀(jì)》“然令邊備守”[3]（547），《晉世家》“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備守”[3]（1989）。“守備”的有：《陳涉世家》“修守戰(zhàn)之備”[3]（2379），《五宗世家》“戰(zhàn)守備”[3]（2556）。

又《律書(shū)》“秦二世宿軍無(wú)用之地”，《正義》曰：“謂三十萬(wàn)備北闕，五十萬(wàn)守五嶺也”[3]（1482），可知“備”、“守”義同。綜上，王氏說(shuō)非。

史記卷四十 楚世家第十

6.陸終生子六人，坼剖而產(chǎn)焉。其長(zhǎng)一曰昆吾;二曰參胡;三曰彭祖;四曰會(huì)人;五曰曹姓;六曰季連，羋姓，楚其后也。（冊(cè)5/頁(yè)2040/行4）

案：據(jù)文意“長(zhǎng)”與“一”重復(fù)，疑“長(zhǎng)”字或“一”字衍。

《左傳疏》引《楚世家》作“一曰”，無(wú)“其長(zhǎng)”二字。《古今人表》云：“陸終妃，生子六：一曰昆吾，二曰參胡，三曰彭祖，四曰會(huì)乙;五曰曹姓，六曰季連。”[4]（873）無(wú)“長(zhǎng)”字。據(jù)耿本、蔡本、黃本、紹興本、段本、彭本、殿本得《索隱》曰：“《系本》云：其一曰樊是為昆吾，二曰恵連是為參胡，三曰籛鏗是為彭祖，四曰求言是為會(huì)人，其五曰安是為曹姓，六曰季連是為羋姓”，其中并無(wú)“長(zhǎng)”字。瀧川云：“‘長(zhǎng)字衍，《帝系》無(wú)。”[15]（2476）

張文虎《札記》引《史記志疑》云：《索隱》本作“長(zhǎng)曰”，《左》昭十二年《疏》作“一曰”，本有異文，后人妄合寫之”[18]（2476）。因“一”字多處出現(xiàn)，疑前人注“一”為“長(zhǎng)”旁，后人傳抄為“其長(zhǎng)一曰”。

7.摯紅卒，其弟弒而代立，曰熊延。（冊(cè)5/頁(yè)2044/行1）

案：若“摯紅卒”，何來(lái)“其弟弒”。疑有脫文或倒文。

《索隱》《正義》皆云熊摯紅為上文鄂王（熊紅）。《左傳·僖公二十六年》：“我先王熊摯有疾，鬼神弗赦而自竄于虁。”杜預(yù)注：熊摯，楚嫡子，有疾不得嗣位，故別封為虁子。《鄭語(yǔ)》孔晁注云：“熊繹玄孫曰熊摯，有疾，楚人廢之，立其弟熊延。熊摯自棄于虁，子孫有功，王命為虁子。”[19]（497）梁玉繩案熊摯、熊紅為兄弟二人，《史記》合二者為一人，殊誤。疑熊渠有四子，摯為長(zhǎng)子，因其疾竄走而不復(fù)齒之。瀧川云：疑奪“子熊摯立”四字。又《古今人表》熊摯紅列第六等;熊摯列第九等，二者皆為熊渠子。熊摯紅是否合熊紅、熊摯二人不明。

綜上，疑“其弟弒而代立”前有脫文。

8.吳之邊邑卑梁與楚邊邑鍾離小童爭(zhēng)桑（冊(cè)5/頁(yè)2066/行12）

案：《伍子胥列傳》“兩女子爭(zhēng)桑相攻”[3]（2644），《吳太伯世家》“楚邊邑卑梁氏之處女與吳邊邑之女爭(zhēng)桑”[3]（1766），《呂氏春秋》卷十六“楚之邊邑曰卑梁，其處女與吳之邊邑處女桑于境上，戲而傷卑梁之處女”[2]（130），此三篇皆言女子爭(zhēng)桑之事，唯《楚世家》言小童，疑為《楚世家》之誤。

9.乃使勇士宋遺北辱齊王。（冊(cè)5/頁(yè)2077/行10）

案：《張儀列傳》“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jié)而下秦”[3]（2781）。又《戰(zhàn)國(guó)策》“乃使勇士往詈齊王”[6]（137）。《讀史糾謬》卷一、《史記疏證》卷三十一引《戰(zhàn)國(guó)策》：遣勇士從宋遺齊王書(shū)，折券絕交。宋遺，《史記》查無(wú)此人，《古今人表》列第五等。可知楚王或派勇士從宋遺書(shū)，北辱楚王，勇士未必名宋遺。

綜上，疑當(dāng)“乃使勇士從宋遺書(shū)，北辱齊王”。

史記卷一百二十 汲鄭列傳第六十

10.然至其輔少主，守城深堅(jiān)，招之不來(lái)，麾之不去，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冊(cè)10/頁(yè)3775/行5）

《考證》：《漢書(shū)》“守城”作“守成”，無(wú)“深堅(jiān)”以下十字。李笠曰：“城，當(dāng)從《漢書(shū)》作成，此涉下‘深堅(jiān)字而誤為城也。‘深堅(jiān)者，即‘招之不來(lái)，麾之不去之謂。非謂城之深堅(jiān)也”[15]（4867）。

《斠證》：《漢紀(jì)》作“然至其輔少主，威四夷，守城郭，愛(ài)百姓。”無(wú)“招之不來(lái)，麾之不去”八字[20]（3238）。《資治通鑒·漢紀(jì)》與《史記》同。

案：王叔岷認(rèn)為“守城郭”可與“守城”相對(duì)，然“威四夷，守城郭，愛(ài)百姓”均可作“守成”（保持前人的成就和業(yè)績(jī)。《詩(shī)·大雅·鳧鷖序》：“《鳧鷖》，守成也。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神只祖考安樂(lè)之也。”孔穎達(dá)疏：“言保守成功，不使失墜也。”）之意。

因此，疑王氏說(shuō)非，疑為《史記》之誤。

11.上嘗坐武帳（冊(cè)10/頁(yè)3775/行11）

《集解》應(yīng)劭曰：“武帳，織成為武士象也。”

案：《漢書(shū)·張馮汲鄭傳》應(yīng)劭注“織成”后有“帳”字。

《資治通鑒·漢紀(jì)》應(yīng)劭注與《漢書(shū)》同。且“織成”后當(dāng)有賓語(yǔ)，疑《史記》脫文。

12.愚民安知市買長(zhǎng)安中物而文吏繩以為闌出財(cái)物于邊關(guān)乎（冊(cè)10/頁(yè)3778/行2）

《集解》應(yīng)劭曰：“闌，妄也。律，胡市，吏民不得持兵器出關(guān)。雖于京師市買，其法一也。”瓚曰：“無(wú)符傳出入為闌。”

案： 《漢書(shū)·張馮汲鄭傳》應(yīng)劭注“兵器”后有“及鐵”二字。《資治通鑒·漢紀(jì)》應(yīng)劭注與《漢書(shū)》同。

史記卷一百二十一 儒林列傳第六十一

13.治禮次治掌故，以文學(xué)禮義為官，遷留滯。（冊(cè)10/頁(yè)3790/行1）

《集解》徐廣曰：“一云‘次治禮學(xué)掌故。”

案：《漢書(shū)》作“以治禮掌故以文學(xué)禮義為官，遷留滯”[4]（3594），“治禮”上有“以”字，下無(wú)“次治”二字。師古注：“言治禮、掌故之官本以有文學(xué)習(xí)禮義而為之，又所以遷擢留滯之人。”

《考證》：“《漢書(shū)》‘以字衍，‘治禮、‘掌故二官名。言治禮、掌故二官以文學(xué)禮儀為職，其遷徙常多留滯”[15]（4891）。“以”為衍文《漢書(shū)補(bǔ)注》已有此說(shuō)。師古之說(shuō)，當(dāng)所據(jù)本“治禮”上本無(wú)“以”字，且以治禮及掌故為官名。

《史記》作“治禮次治掌故”，據(jù)上下文未有次序之意，若“治禮”、“掌故”為官名，則“次治”疑為后人妄加之。一云“次治禮學(xué)掌故”，疑因下文衍“學(xué)”字。

14.乃擇掌故補(bǔ)中二千石屬（冊(cè)10/頁(yè)3790/行3）

《索隱》蘇林曰：“屬亦曹吏，今縣官文書(shū)解云‘屬某甲。

案：《漢書(shū)》蘇林注“吏”作“史”，“官”作“令”，“云”作“言”。

《史記》中“曹吏”僅此有一處，無(wú)“曹史”之說(shuō)。《漢書(shū)》中“曹吏”僅一處（《漢書(shū)·惠帝紀(jì)》“但處曹吏舍”[4]（87），“曹史”八處。其中，《漢書(shū)·陳勝項(xiàng)籍傳》張晏注“卒史”曰：“卒史，曹史也。”[4]（1791）《漢書(shū)·蕭望之傳》蘇林注“少史”曰：“少史，曹史之下者也。”[4]（3281）

《資治通鑒》亦無(wú)“曹吏”之說(shuō)，其卷八蘇林注“令史”曰：“令史，曹史也”[8]（272），《百官志》：郡守有丞一人，有諸曹掾、史。有功曹史，主選署功勞;有五官掾，署功曹及諸曹事;其馀有議曹、法曹、賊曹、決曹、金曹、倉(cāng)曹等。

“吏”與“史”字形相近，故疑《史記》之誤。

15.孫通作漢禮儀，因?yàn)樘＃▋?cè)10/頁(yè)3787/行13）

案：《漢書(shū)》“太常”作“奉常”。

《劉敬叔孫通列傳》“迺拜叔孫通為太常”[3]（3298），《漢書(shū)》“太常”亦作“奉常”。《百官公卿表》“高祖七年，博士叔孫通為奉常”[4]（747），據(jù)《孝景本紀(jì)》“中六年二月己卯，行幸雍，郊見(jiàn)五帝……更命廷尉為大理……奉常為太常”[3]（566）可知高祖時(shí)無(wú)“太常”之說(shuō)，景帝中六年，始改“奉常”為“太常”。

史記卷一百二十二 酷吏列傳第六十二

16.棄縱市。后一歲，張湯亦死。（冊(cè)10/頁(yè)3819/行11）

案：“一歲”當(dāng)為“兩歲”。

《百官公卿表》“元狩四年，定襄太守義縱為右內(nèi)史，二年下獄棄市”[4]（775）。漢書(shū)《五行志》與《武帝紀(jì)》皆載：元鼎二年，御史大夫張湯有罪自殺，《資治通鑒》與《漢書(shū)》同。則義縱以元狩六年棄市，張湯以元鼎二年死。故“一歲”當(dāng)為“兩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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