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笑
對于文化產業,素來有著理論上的激烈爭執。在傳統工業追求利潤最大化的戰略體系語境下,這種爭執是有必要而有益的,有利于防止文化產業的過度商業化,從而傷害缺乏自我保護意識或能力的區域文化。但是,在新媒體強調并真實基于社會價值的平臺經濟語境下,文化產業的可持續良性發展有了保底式的理論和實踐基礎,我們需要進一步探討和追索的,是如何在新媒體平臺上建構文化產業的戰略創新構件,尤其是基于優先發展社會價值的創新性戰略構件。
文化企業,是中國文化產業的絕對主體。而中國有超過30%的文化企業集中在各類由地方政府扶持的文化產業園區當中。
筆者于2012年9月30日至2016年8月30日,歷時11個月,在北京、上海、杭州、成都、長沙五個文化中心城市,對如下17個具有典型性的文化產業園區進行了實地調研。(見下頁表1)
這17個產業園區全部由國家或當地政府主持設立,從文化產業園區的類型、分布、規模、特色等各方面看,具有較高的典型代表性和戰略指導價值。總體來看,雖然各文化產業園區的政府行政推動作用十分鮮明,大多數是全新規劃、整體投資建設而成,但其中也不乏像長沙天心文化產業園、上海M50文化創意產業園區等這樣自然形成,而后再輔以政府推動,從而更具規模和影響力的園區典范。這17個產業園區的成功經驗各異,但所面臨的問題卻比較相似。(見下頁表2)
根據上述簡要的統計數據可知,北京的文化產業因擁有制定行業標準的特殊優勢,而衍化出較為全面的競爭優勢。除北京外,其他區域和城市的文化產業,其競爭優勢均拘于特定的少數幾個方面,呈現出“北京——一線大中城市”的整體格局。按當下的文化產業分類,各文化產業中心區域之間,文化企業的比例差距明顯大于文化創意企業的比例差距,且均以創意型文化企業為主體和核心。
通過訪談19位園區主管[1],我們初步做出如下粗略的歸納和質化分析[2]。
約有88%的園區主管認為,以園區的方式來發展區域文化產業利大于弊。具體的利弊按重要性遞減的順序歸納提煉如下:
1.有利培養出區域內文化企業的產業集群規模優勢;2.有利區域內文化產業的整體規劃,以形成差異化定位的戰略優勢;3.有利于培育出區域內民營文化產業龍頭企業(民營企業市場化程度較高);4.產業園區為地方政府規模化投資建設文化基礎設施提供了長期動力。

表1 中國五城市17個典型文化產業園名單列表

表2 中國五城市17個典型文化產業園概況分析
1.園區中實際從事文化內容創意與生產的企業比例仍不夠高;2.園區未能充分重視文化產業的雙重屬性,過于強調商業屬性;3.園區在促進公私合作方面成效甚微,而公私合作是在新媒體平臺產生溢出效應的必要前提;4.園區內部缺乏常規、有效的多方合作與交流機制;5.園區之間缺乏跨區、跨領域的橫向合作;6.文化產業園區缺乏園區級以上的戰略規劃。
基于產業園區的以上現狀和問題,以新媒體社會的發展為前提和背景,根據所面臨問題的重要性次序,重點結合韓國在文化產業方面的運營經驗,因為韓國在政府主導和推動上與中國的貼近性和可借鑒性相對較高,同時參考英國和美國文化產業集群區域的特點和優勢,畢竟文化產業園區的宗旨是促進文化企業的市場化發展,而非公益化發展,筆者認為:
第一,以中心城市為載體建立文化產業園區,客觀上符合文化可持續發展與多樣性保護的基本原則與規律,但以政府行政力量推動的文化產業園區,作為發展中國文化產業的主體形式過于單一,需要進行產業生態拓展,尤其是與當地高校之間在人才培養、文化傳承、價值觀創新等非直接市場化的戰略構件上,予以嘗試和長期合作。以韓國為例,在它的“文化立國”戰略中,非常注重文化人才的培養。政府出臺大量推動文化產業發展的政策措施。這首先表現在文化產業專門人才的培養上。2002至2005年,韓國政府投入2000多億韓元,優先培養電影、游戲、卡通、視聽等產業的高級人才和復合人才,并先后設立了文化產業院、大邱文化開發中心、軟件漢城游戲學院、全州文化產業大學、網絡信息學院和韓國傳統文化學校等。截至2010年,在韓國諸多大學里開設與文化產業相關的專業,已經從最初的80個左右激增為900多個。
第二,包括北京、上海在內,其文化產業園區應進一步“實心化”,即持續加大文化企業,尤其是文化創意企業的比例。除去餐飲等配套企業,園區內涉及文化傳承與創意的企業,應在園區審批和運營管理政策的層面上,達到較高的規定比例(比如:90%以上)。否則,不予審批或取消運營資質和相關優惠政策。在這種壓力之下,由行政力量驅動的園區管理層和當地文化企業之間都會產生更密切、更長久的利益關聯,才能更有效地激發園區內外的公私領域合作。以韓國和歐美發展文化產業的成功經驗,公私合作是重要的前提和核心驅動力,并不簡單地止于政府扶持政策,尤其是韓國。事實上,韓國“文化立國”戰略的成功,是源于“政策扶持”與“市場寬松”相結合,有效地以公私合作模式激發了市場的力量,調動了文化企業作為市場主體的積極性。韓國促進公私合作的組織載體,主要是各類政府設立的文化產業基金,如文藝振興基金、文化產業振興基金、信息化促進基金、電影振興基金、出版基金等。這一思路和模式在更早期的美國,一度非常興盛。1965年約翰遜總統時期,在眾多像洛克菲勒基金這樣由企業設立的各種基金會之外,由羅杰·史蒂文斯在總統的直接任命和授權下,主持成立了美國的國家藝術基金會。這對于有著強大市場化傳統,并強調政府不干預市場的美國來說,堪稱一次創舉。不過,它的扶持資金并不是直接源于政府財政,而是用“配合公共捐款按比例認捐”(matching fund)的方式,用扶持政策來激發并建立公私合作。正是基于上述成功經驗,近年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多份與發展文化產業相關的官方文件中,包括“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相關文件中,都非常強調公私合作。2016年6月還曾組織召開以“公私合作模式”為主題的國際研討會。
第三,政府應有意識地主動轉換對文化產業的扶持思路和管理模式,逐步退出以單一行政力量推動的軌道,轉而創立具有中國特色的多元主體共建的扶持模式。只有這樣,才能激發公私合作,激發民眾的參與興趣和消費熱情。在新媒體平臺上,以政府之力發動并建構一個多功能融合的數字化公益平臺,將是一個優選的戰略抉擇。早在2000年,韓國政府還曾為其文化視聽產品的出口,專門成立了影音分軌公司,作為韓文翻譯的公益平臺,全額補助那些需要將韓文翻譯成外語的文化產業制作。此外,以韓國的動漫游戲產業為例,2004年底伊始,其軟件振興院搭建免費的網絡游戲全球測試平臺,以促進韓國中小游戲企業進軍海外市場。這一公益平臺在美國、日本、英國、德國、新加坡等主要網絡游戲市場設置了客戶端下載服務器,完成了平臺的基礎設施建設,后期只需要中小游戲企業以極低的成本來使用該平臺。藉此,韓國文化產業基本實現了國際化發展的戰略,其文化產品已占到世界市場3.5%的份額,成為第五大文化產業強國。
基于上述分析,筆者簡要提出以下發展中國文化產業的戰略思路:

圖1 中國發展文化產業的簡要戰略思路
上述戰略思路整體上包含四大部分,但最重要、最核心的是“基于價值分享的新公益平臺”,它不僅能充分體現出文化產業的社會價值,并對其余三大部分提供戰略性支持,還能針對性地解決中國文化產業面臨的更為宏觀的現實問題。
筆者認為:中國發展自己民族文化產業的最大特色在于“政府強勢主導”。
政府強勢主導的根本原因,一方面是因為經濟和政治漸進轉型時期的多民族國家,首要的是生存與發展環境的持續穩定,核心要義之一是意識形態領域要有可以產生充足社會正能量的主流價值觀和主流文化,現階段能擁有如此宏觀視野和戰略作為實力的,非政府莫屬。當然,隨著騰訊、阿里等大型新媒體文化企業的快速成長,以及眾多高水準的非營利性機構,非政府主體成為發展國家文化產業的多元化戰略行為主體,已經有了現實可能。政府主導的另一個根本原因,是中國現階段還不能一蹴而就地解決行政條塊分割下的利益分配格局,以及不盡完善的市場機制等問題。政府對發展文化產業所涉及權力體系變革,尤其是監管體系的內部變革仍有待深入,否則外部力量的介入難度與成本都將超出預期。

客觀地講,盡管缺憾與不足十分明顯,但政府強勢主導有它的現行優勢,比如財力、人才、物力的高效調度與戰略配置等。
然而,筆者在此想重點強調的是,政府在促進文化產業發展上已經做出的強勢努力,其邊際成效正在顯著遞減,亟需戰略性的創新,以切實增加戰略行動力。
1.現有的稅費優惠、補貼、貸款等促進文化產業發展的政策工具,都是從一般工業經濟體系中借鑒過來的,不太適應文化產業的特殊性,效率和效果上局限性很大,難以在社會價值與經濟價值之間營造動態平衡;
2.傳統以“三館一站”為主體,支撐著最廣泛民眾的文化生活的公益文化體系正處于體制改革和轉型過程中,公益事業的使命客觀上有被淡化的趨勢;
3.以互聯網為主體,以谷歌、維基百科為典型代表的“新公益文化產業體系”正在全球范圍內不斷拓展,它與傳統的、由政府主導資源分配形成的現行公益文化體系,在文化影響力和運營效率上,一定程度上形成了鮮明對比。新公益文化產業體系的基礎,是匯聚了優勢技術、融合了多方利益、可實現充分價值共享的網絡公益平臺,而傳統公益文化體系,既缺乏產業化特征和經濟實力,又缺乏公益效率和規模。
對于中國公眾而言,新公益文化產業體系,主要指以騰訊、新浪、谷歌等為代表的超大規模數字化新技術企業,它們面向全國乃至全球用戶提供大量免費的數字文化產品及相關服務,使大規模文化創造活動和大范圍文化傳播活動的綜合成本得以持續降低。當成本越接近于零,文化創意和文化產業的潛能就越能得到更直接、更強烈的激發,才能越發有效地直面和解決當前中國的文化產業面臨諸多現實挑戰。
據筆者在北京、上海、成都、杭州、長沙五地歷時18個月的專題調研,現階段中國在11-18歲、19-26歲這兩個年齡段,存在著嚴重的主流文化、主流價值觀缺失感,僅有16.2%和17.5%的青年人,認為當代中國社會存在主流文化和主流價值觀,而且他們中分別有5.3%和4.6%的人,并不認同他們所感受到的主流文化和主流價值觀。更值得關注的是,在文化上缺乏基本歸屬感的人群超過55%,其中包括56.7%年齡分布在34-41歲的社會中堅力量。這一族群中有36.4%的人,甚至坦言自己在價值觀上的隨波逐流和經常出現的幻滅感,這將成為中國發展文化產業的重要戰略障礙。
長期處于增長中的住房、教育、醫療成本,使得國民用于非剛性文化消費(剔除教育開支)的可支配收入非常有限。以上海這樣的大都市為例,有超過18.6%的家庭出現連續3年非剛性文化消費持續減少,這一數字還有著擴大的趨勢。這意味著近兩三年,要依靠內需拉動文化產業發展的現實可能性還不樂觀。
以國有媒體為典型的傳統文化公益體系,正忙于實施新一輪政企分開、事企分開的體制改革,前幾輪改革中已經出現了過度商業化的趨勢,這客觀上導致了國家文化體系公益性的持續降低和文化原創力、豐富度的明顯不足。
不同行政區域和不同行業之間,必要的標準化難以孕育或推行受阻,使得新公益文化體系所必需的超大規模市場難以形成。比如:以三網融合為前提的全業務運營,即打破網絡、系統、通信環境的分割限制,實現跨區域、跨環境、跨系統的一站式通信服務,實現真正的隨時隨地溝通一直難見成效。
據本課題組觀察,各地普遍存在文化產業促進政策過于強調經濟收益。
我們需要對此做出謹慎而深入的檢討,盡快將文化和文化產業的立場,牢牢根植于公眾利益。切忌過多利益導向,切忌過多行政禁令,切忌政策過于多變,需要更多的根本性的思路創新,讓文化政策體現出更多的一致性、包容性、穩定性和多樣性,從而使文化能夠更自然、強勁地生長。
今日動畫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它不僅是中國30家有盈利能力的一流動畫公司之一,也是國家文化創意產業在榜的重點扶持對象。創始人張天曉曾留學法國,回國創立了今日動畫公司。最早獲得市場認可的動畫是《中華小子》。《中華小子》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幾乎全部用海外資金拍攝的原創動畫片,其題材、主題完全來源于我國悠久的文化,講述少林寺三個俗家少年弟子斬妖除魔的故事。早在2004年的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上,《中華小子》的3分鐘樣片在738部參展作品中獲得排名第五的好成績,從而吸引來了全球購片商的目光。但是現在卻主要因為政策等原因,比如:三道限播令,最終導致黃金時間19:00-21:00不能播出合拍動畫片,這使得今日動畫的大量新作難以在國內電視頻道上播出,公司的國內市場基本流失殆盡,不得不面對人才流失、成本上升等各種發展困境。
迪斯尼電視頻道稱贊道:“我們很高興能看到東方風格的動畫片,而且不是日本的。”結果,這部上海原創的26集電視動畫片,在一集未拍的情況下,就通過預售給法國電視三臺播映權、德國廣播公司全球代理權、迪斯尼頻道播映權等方式,獲得了4000萬元人民幣投資。
不過,今日動畫的主要市場在海外,資金也主要源于海外。這不完全是自主選擇,多少有一些無奈。事實上,越來越多的文化企業面臨類似的困境。
現在我在做一個上海市級的戰略規劃,新媒體產業三年戰略規劃,在這個規劃中我最想做的,是一個政府、企業、高校、市民共同參與的新媒體大公益平臺,以便借助新媒體為更多人提供創新的、實用的、能實現價值自我積累的多樣化公益產品與服務,我們不排除這些產品能衍生出商業價值、經濟利益,但它們的宗旨是公眾福祉。
基于點對點的新媒體技術平臺,可實現文化政策的必要創新與升級:將政策的聚焦點從文化產品,拓展乃至轉移到人,即文化的生產者和傳播者。
總之,筆者想在此強調的是:文化可持續發展的基礎是文化的多樣性,正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伊琳娜·博科娃在“世界文化多樣性促進對話和發展日”的演講及相關正式文件中指出的那樣:“文化是發展的驅動力量,人們應當對此予以認可、支持和分享,并最大限度地發揮文化和文化多樣性的力量”。但這需要文化政策在戰略高度重視文化的多樣性,并確保這種重視的長期一致性,給予最大可能的包容性和穩定性,而這充分體現在:以公眾福祉作為最高宗旨,對文化多樣性充分包容,通過大膽制度創新融入更多可持續性、包容性和穩定性。
戰略變革與實踐的第一步,應考慮政府行為模式的轉變,即從“政府強勢主導”的戰略思路,向“政府戰略引導,多元主體合作”的思路轉變,多邊合作的重心是公私合作,私人主體主要包含私營企業和社會個體,非營利機構主要包括高校、各類基金會、產業技術協會和聯盟等,以及屬性復雜的各類專業組織和國際組織。
立足于最大范圍的多邊合作,才能從民族文化的源頭,聚集到最充足的動力,將戰略目標指向全民族的文化福祉,不僅針對單一國家意志下文化產業形態,而是覆蓋到所有參與到文化創新的全部行為主體和完整的民族文化產業形態,實現戰略性的轉變與發展。
事實上,建構融合性的大公益平臺,這一戰略構想本身就體現出戰略性的思路轉變,尤其是文化體制變革偏好的改變,當然也包括政府管理方式和行為模式的改變,變化的戰略方向是持續提升公益價值,變化的理論依據,在于文化對國民生活品質和社會福祉無可替代的重要影響。
聯合國教科文于2013年5月,在中國杭州召開了主題為“將文化置于可持續發展政策的核心地位”的國際學術會議并發表了《杭州宣言》。在這個必將對全球文化產業產生深遠影響的文件中明確提到:
“文化維度應當系統地納入到各國2015年可持續發展與人民福祉的闡釋范疇中,同時納入到當地發展規劃的設計、評價與實施之中。這要求在全球和國家層面建立有效的制度性協調機制,開發出含有適當目標和指標的綜合數據統計框架,要求構建各層面的能力。”
這一戰略性觀點表明:文化產業有著強烈的社會公益指向和本土利益指向,需要利用公益價值作為多邊利益的協調基礎,以期切實、全面地對公共福利進行關照。也只有這樣的戰略框架,才能可持續地支撐起國家文化產業的繁榮發展。對此,筆者在對上海市普陀區文化局鄭葵先生的訪談中,從實踐層面得到了令人欣慰的有力驗證。普陀區以政府之力,堅持推行低成本、公益型的社區文化活動,不僅受到廣大市民的積極響應和廣泛贊譽,也有效促進了普陀區本土文化企業的活力。
《杭州宣言》還強調:“文化領域公私伙伴關系中巨大而尚未開發的潛力應得到挖掘利用,由民間社會推動的各項基層舉措與文化驅動的伙伴關系也應得到支持。這一切都需要從國家層面推動完善適當的立法、制度、政策和管理的有利環境,從而培育全球的創新性籌資與合作機制,以支持文化。只有這樣,才能夠為發展能力、轉移知識和培養創業精神提供機會。”
筆者以為,這一觀點對新時期文化產業極具戰略指導意義。一方面是因為中國的經濟實力在持續上升,但文化影響力相對滯后,政府大力發展文化產業的邊際成效在明顯下降;另一方面則因為中國正處于一個難得的和平時期,源遠流長的中國傳統文化,內涵豐富且活力充沛,在全球范圍內的潛在和現實合作伙伴俯拾皆是,不勝枚舉,但客觀上它們的積極性與主動性在諸多層面受到了現行體制的束縛,尤其是以民營企業為代表的私人行為主體,和以高校、各類基金會為代表的非營利機構,它們與政府之間,以及它們相互之間的互利合作,都具有極為廣闊的前景,這對于致力于發展民族文化產業的中國而言,是富有挑戰的歷史機遇。
從戰略層面上講,為了從國家層面創造和培育多元合作機制,我們至少需要先做好兩個方面的變革:
第一,文化體制改革偏好的轉變,從以往偏重文化產品出產量、文化機構組織規模與有形資產存量的“量變”導向,轉為以文化產品品質、文化機構創新力和無形資產增量為重的“質變”導向。這意味著前十年在不斷合并中持續擴容的國有傳媒集團、文化集團,如果達不到“質變”導向的戰略要求,將面臨減縮甚至被吞并的市場化淘汰。
第二,在確保文化產業各行為主體具有一定程度的市場盈利能力前提下,須增加考量其文化影響力和社會責任感的戰略指標,而且不止于紙上談兵,要與經濟戰略指標融為一體,落到實處。
只有體制變革的基本偏好與原則發生必要的戰略性改觀,諸如“文化資本市場上是否允許民資進入”這一類帶有市場歧視的思維方式與實踐思路才有望改善。[3]更合理的戰略解決思路是:誰對文化產品的社會價值與商業價值平衡得更好、誰的社會責任感更得到公眾的認可、誰的文化影響力更大、誰的文化創新水平更高,誰就更有資格獲得資本市場的認可和國家政策層面的戰略支持。
從戰略實踐層面上講,至少有一條可行的創新路徑能同時達到以上兩方面的戰略目標要求,即構建從優勢技術到多方利益全面融合的大公益平臺。
這一旨在促進優勢技術和多邊合作者利益有機融合的大公益平臺,首要目標是促進文化內容創新與文化傳播技術創新的全面、深入融合。
目前,這一思路的可行性和有利優勢還在于,中國的新媒體產業已經初步、局部地具備了領先全球的競爭優勢。而且,在全國范圍內,通過規模化網絡支付來支撐的互聯網共享型經濟,已然把互聯網經濟產生的巨量社會價值轉化為公共福祉,實現了再生產和再分配,形成了良性的新媒體產業利益分配模式。我們所要創建的戰略性構件,其實質就是順應并在文化產業領域最大程度地拓展這種社會價值,和高度社會化的利益分配模式。
以前文提到的新公益文化產業體系為解析對象,如下頁圖2所示,代表內容創新增值優勢的①區域,以及技術與內容融合創新優勢的②區域,是新媒體產業增值的兩大瓶頸區域,也是增值路徑上的必由之路,只有成功跨越這兩個瓶頸,才能進入到同時具有規模效應和長尾效應的③和④區域,即文化產業優勢增值區域,而且③區域和④區域里的“用戶最大化入口”是面向全球用戶的,很難在結構單一的文化市場上實現最大化,即使是在中國這樣10億級的大規模本土市場上也同樣如此。
如果說促進一個國家文化產業的發展確實存在著戰略作為空間,那么最佳的作為區間應是④和①區域,尤其是④區域,亟需政府的戰略性扶持。
事實上,全球性數字互聯網以及它催生出的大量開源應用軟件,通過向公眾提供免費的信息搜索、人際溝通和視頻娛樂等產品和服務,不斷聚集更大規模的用戶,使得互聯網自身就形成了一個融合性的大公益平臺,將各種類型的資源、人才吸引到一起,為自主、自覺的創新行為提供機會。不論是單個的、微小的文化內容產品,還是整個民族社會的文化氣息和品味,乃至于國家政治體制和社會結構,無不感受到這種無所不在的內生性創新與變革的影響。
筆者以為,對于文化產業來說,互聯網最大的價值在于有效、持續地降低了交易成本,使得多方的溝通與協調,尤其是非組織化的溝通與協調提升了效率,從而使多方合作有了更多的潛在和現實可能,而且合作得更為有效。
當然,在本文范疇內,筆者僅從有利于文化產業發展的角度,著重探討如何理解和建構以政府作為為核心動力、充分利用新媒體技術創新優勢,提供最廣泛價值共享的融合性公益平臺。這一平臺的基本功能應包括:
1.能夠在最大范圍內充分實現社會創新價值的廣泛共享。
2.能有效促進主流文化和主流價值觀體系的形成與完善。
3.能有效彌補傳統文化產業政策工具過于單一化、靈活度較小、干預性較強等不足,有針對性地提供個性化、數字化的專業服務。
4.能有效縮小地區差異,促進和完善文化市場的公平競爭。
5.能有效聚集優勢文化企業,實現產業集群和差異化管理。
6.能有效展現優質文化內容產品,有助于本土和民族文化品牌的形成和傳播。
7.能有助于充分展示文化創新成果,有效促進文化貿易。
8.能全面體現并有效實行政府的戰略意圖。
9.能有針對性地促進“文化內容創新與生產技術創新的戰略聯盟體” 。
10.能有針對性地促進以數字視頻為核心的基礎性研究與產業級應用研究,孕育出有國際競爭力的民族文化企業。
舉例來說,在視頻流量日益占據網絡流量主體的現行階段,就需要戰略性地促進“網絡視頻技術研究與內容創新戰略聯盟體”的形成與發展。
上述這些基本功能意味著融合性大公益平臺的價值取向是多元化的,可以有效超越一般商業利益的局限,有助于中國本土文化市場用戶規模的擴大。通過戰略資源的有效集中與優化配置,這一公益平臺能夠為本土文化企業的持續創新與增值提供充足動力,因為規模化的公益服務有利于引導和培育出創新性的市場需求,而這正是技術創新優勢成功轉化為文化產業價值的關鍵。
當然,構建融合性大公益平臺的前提是政府能夠對新公益文化產業體系必需的相關基礎設施,尤其是物理共享網絡和相關應用軟件的開發,有規劃地進行大規模持續投入,從而最大限度地歸集公益文化資源,同時有效保護個人的數字隱私,為將來更好地解決數字版權的公益性和商業性矛盾、網絡公共財產等重大現實問題創造條件。

圖2 新媒體產業的增值規律與路徑
發展文化產業,沒有普遍適用的單一模式,甚至同一地區、同一國家在不同時期的戰略目標與框架都有所不同,所以不論是建構融合性的大公益平臺,還是文化體制變革的戰略重心調整,都需要因地制宜的本土化創新,尤其是針對現行體制缺憾的本土化創新。
筆者在前文提到,中國文化產業現狀的缺憾之一,是在現行體制的約束下,潛在和現實的戰略主體之間缺乏廣泛而深入的合作,尤其是公私之間的合作。這些有利于發展文化產業體系的公私合作至少應包括:
1.政府、企業和以高校為代表的非營利機構之間的合作,戰略重心是文化內容與技術的科研與創新。比如:有利于網絡游戲、網絡視頻產業發展的“網絡視頻技術”的基礎性研究。目前,韓國已連續三年在新媒體技術創新領域位居全球之冠。正是憑借著廣泛的國際合作,尤其是私人與政府、私人與高校之間的多邊合作,韓國的三星智能手機在2012年前后,短短一年時間里,就在龐大的中國市場上超越了增長勢頭強勁的蘋果手機。
2.政府和企業,尤其是新媒體文化之間的公私合作。比如:騰訊與中國電信的地方分公司,以及地方政府之間,可以達成互利合作,向公眾提供同時具有公益性和商業性的本土文化資源電子地圖和網絡市場等。
此外,還可向法國政府學習,鼓勵其他行業的企業及私人,向文化企業提供資助,然后由政府承諾,這些向文化企業提供資助的企業將獲得相應的利稅減免。
3.非營利機構與政府之間,就特定文化領域的局部創新,達成項目化、主題化的松散型合作。比如:“清明上河圖”的數字版權開發等。而這一類文化項目的相關成果,將有償實現商業化。
前文提到的融合性大公益平臺,憑借技術優勢可持續降低各類創新活動的綜合交易成本,客觀上能夠促進政府、私人和非營利機構之間的多邊合作。
除了融合性大公益平臺的構建,政府作為的另一個中國式創新方向是有意識地持續減少對文化產業的直接干預,逐步提升經濟調節杠桿的戰略引導力。
具體的戰略作為主要包括:
1.增加政府的戰略性采購,并且根據文化產業的獨特性,在政府采購機制中,考慮增設多元主體合作的委員會機制,負責優質文化內容產品的推薦采購,一方面可以有效提升政府采購的覆蓋面和影響力,另一方面可有效增進多元合作主體之間的相互信任,激發進一步合作的積極性與主動性。
2.設立行政審批的豁免權,主要針對那些持續為公眾提供優質文化產品的內容生產商和社會個體,通過減少他們所創造的文化產品市場化過程中的交易成本,來實行間接性的,但更具戰略引導意義和示范效應的政策性獎勵。
3.設立以高校為核心的文化創新基地,充分動員國有和私人企業,建立非商業的廣泛合作,以有效帶動文化產業領域的基礎性研究和產業級應用研究。
4.在利稅優惠方面,可以考慮在文化產業價值鏈前端的生產環節以“免除”為主,在產業價值鏈后端的消費環節以“減少”為主,并且適當地將重心從產業價值鏈的前端,合理延伸并轉移到后端,以提升戰略引導的精確性。
5.簡化行政禁令管理機制,盡量從社會主流價值觀體系的源頭入手,明確設立簡明易行的禁令體系,而不是從末端著手,以成敗論是非,出一個具體問題,定一條行政禁令。古希臘和古羅馬政權對于文學作品的禁令管理機制,很值得我們借鑒。他們只設立了兩條簡明的禁令,即不允許無神論和謠言在文學作品中傳播。除此之外,即使是否認現有神明的存在,也依然可以公開出版。
6.必要的公眾教育,微觀層面包括付費觀看、有序排隊等文明消費習慣的培養,宏觀層面包括社會主流價值觀和主流文化體系的構建等,都需要有一個潤物細無聲的公共平臺去進行必要的引導,創造更多機會讓公眾接近、偏愛高品質的文化內容產品。必要的公益教育不僅涉及到融合性大公益平臺上對高品質文化作品的充分展示和公益性廣告,以有效增加高品質文化產品的市場需求,還包括對高品質文化內容產品數字版權的規模化、戰略性開發。只要戰略目標是一致的,公益性投資和商業性投資都可以囊括其中。
作為政府行為模式創新性轉變的必要保障,新構件、新思路的實際運行效果如何,需要予以合理有效的綜合評估。一方面得以合理觀察和分析它的獨立戰略作用,另一方面得以觀察和分析它在既有戰略框架中的綜合效應,從而決定進一步強化的力度及調整完善的方向。再者,要確知特定的創新性戰略構件在眾多戰略目標和快速變化的現實環境中,是否真的持續有效地有助于改觀政府作為模式,若缺乏簡明有效的合理評估,就不太可能確保文化產業戰略的現實可行性。整體而言,筆者擬構的評估體系大體包括文化創新力、影響力和經濟帶動力三個核心部分。其中,尤以創新力和影響力為重,因為這兩組變量能有效反映出戰略構件的創新性和實際引導力。

表3 中國文化產業創新性戰略構件的評估思路與方法
在此,筆者將綜合評估指標細分為以下六個主題變量:(見表3)
上述評估思路充分考慮到了政府行為的現實空間,可以直接為政府所用。從政府行為模式轉換的長期戰略路徑來看,應著重考察如何持續減少政府在文化產業領域行為的直接性,不斷提高戰略引導力,這需要我們對上述主題變量之間的內在結構關系有更深入、全面的了解。
對于以舉國之力來構建和推進文化產業的戰略,必須達成的共識是,政府應著眼于社會價值或者說公益價值的培植,而非經濟價值或市場價值的培養。但所培植的社會公益價值,要能夠積極地指向市場化的增值,這正是本文所論述的創新性戰略構件的意義所在。一如聯合國教科文的《杭州宣言》所闡明的:“文化應當視為可持續發展的根本推動者、意義和能量的來源、創新的源泉,以及應對挑戰、尋找適當解決方案的資源。當我們把以人為本、因地制宜的措施納入發展計劃和維和倡議時,文化在促成真正意義上的經濟可持續發展方面的超常力量將顯得尤為突出。”
注釋:
[1] 北京798采訪了2位不同定位的園區主管,上海大劇院與M50的負責人是同時做的主題訪談。
[2] 前期擬定的統一問卷,因各地文化產業園區的規制、形態和統計口徑存在較大差異,導致難以形成有效的可比性,量化比較的構想未能實行。
[3] 黃升民,丁俊杰.媒介經營與產業研究.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1997:66-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