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英語學習者寫作中的遷移性冗余

蔡 露

(福建師范大學協和學院 外語系，福州 350108)

一、引言

冗余是語言和言語交際的固有特征，它不僅與信息相關，而且與語言表達相關。不同的語言具有不同的冗余度。一般說來，書面語的冗余度低于口語的冗余度，書面語中冗余度過高會妨礙信息傳遞的效率，影響寫作內容的可讀性。冗余有積極和消極之分，積極的冗余是語言本身固有的冗余和語言使用中為成功交際而有意添加的冗余語言成分，消極的冗余是不必要的、不恰當的、兜圈子的冗贅語言成分。遷移性冗余屬于消極冗余，意指把一種語言的形式直接遷移到另一種語言，這種遷移違背了另一種語言的內在組合規律，是冗長和重復性的表達。

中國英語學習者在寫英語作文時常常將漢語中的語言規則應用到英語作文中，造成大量的遷移性錯誤，遷移性冗余是其中的一種。遷移性冗余大大降低了語言交流的流暢性。蔣春麗[1]的研究表明非英語專業學生英語作文中56%的冗余錯誤來自母語遷移。關于中國英語學習者寫作中母語遷移造成的錯誤研究并不缺乏，但針對母語遷移造成的冗余錯誤的專門研究仍不多見。本文將以遷移性理論和錯誤分析理論為基礎，全面、細致、深入探究母語造成的遷移性冗余及原因，旨在幫助消除學生作文中的這種母語遷移造成的消極冗余或過度冗余。

二、理論依據

(一)遷移理論

遷移理論認為在學習外語的過程中，母語會對外語學習產生影響，這種影響可分為積極影響和消極影響，即正遷移和負遷移。正遷移基于語言具有共性的考慮，指如果母語與目標語應用規則相同，學習者將母語的規則應用到外語學習中不會產生錯誤，反而幫助了外語的學習。負遷移基于每種語言的特殊性，指“當本族語的語言習慣與目的語不同時，學習者會把本族語的使用習慣遷移到目的語中形成干擾，這種干擾就是所謂的‘負遷移’”[2]。中國學生英語寫作中的遷移性冗余就屬于“負遷移”。

(二)錯誤分析理論

錯誤分析理論興起于20世紀60年代末，基于對語言學習者的語言實踐活動中所犯的錯誤進行分類，認為學習者所犯的錯誤可以歸類為語內錯誤和語際錯誤，語際錯誤指母語對目的語干擾所引發的錯誤，而語內錯誤指學習者在學習目的語規則時所產生的錯誤[3]，是過度概括或對目標語語言結構了解不足所造成的錯誤。本文所探討的遷移性錯誤屬語際錯誤，指學習者在學習目的語的過程中，受已經掌握的母語的影響而造成語言上的錯誤。

三、遷移性冗余的表現形式

(一)句子層面的冗余

1.詞語冗余

(1)名詞冗余

漢語許多句子名詞后面包含表達范疇意義的名詞，如“情況、問題、方面、態度、作用、過程、工作、狀況、現象、手段、領域、事情、地方”等。這些詞雖無具體含義，只表達類型和范圍，可是這些范疇詞的使用能讓句子讀起來更有節奏感。而英語中這些范疇詞的概念往往已經隱含在這些抽象名詞的后綴里，如“生產情況(production)”，“準備工作(preparation)”，“解決方法(solution)”，“暴力手段(violence)”，“令人失望之事(disappointment)”，“吸引游客的地方(tourist attraction)”，“失業現象(unemployment)”等。許多學生不了解英語的習慣，在寫作中常常將其表達出來，如production situation，preparation work，solution way，disappointing thing，tourist attraction place，產生了許多名詞贅詞。這些贅詞無助于意思的表達，反而違背了英語的語言規則，影響交流。此外，在一些動賓詞組中，如“吃飯、唱歌、付錢、讀書等”中，英語的動詞已經包含了名詞的含義，而中國學生不了解這一區別，常常畫蛇添足把名詞賓語也表達出來了，如：eat a meal，sing songs，pay money，read books，造成名詞冗余。

(2)動詞冗余

動詞冗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四字動賓結構，即冗余動詞+抽象名詞，如“進行調查(make a study of=study)”，“做出反應(make a response to=respond to)”，“帶來挑戰(bring/pose challenge to=challenge)”，“給予評論(make comments on=comment on)”，“發起攻擊(launch an attack=attack)”等。由于中國人喜歡四平八穩，追求語言結構、音律整齊，喜歡使用這樣的四字動賓結構。這樣的結構雖然能增強節奏感，但動詞是虛化動詞，本身并沒有傳遞實際意義，抽象名詞本身都有動詞意義，因此只要用抽象名詞的動詞形式就能把意義完整地表達出來。雖然英語中不是沒有這樣的表達，但從文體而言，單個的動詞較短語動詞更為正式，應在寫作中應用。二是冗余動詞+范疇名詞+抽象名詞/動名詞，在這個結構中動詞并沒有表達實際意義，名詞一般為范疇詞，也未表達實際意義，只有介詞后的動名詞短語才有實際意義，如“采取加快經濟發展的措施(take the measure of accelerating economic development)”，“達到消除貧窮的目標(achieve the goal of eliminating poverty)”，“應用籌款的方法(use the method of raising money)”，“實現成為醫生的夢想(realize the dream of becoming a doctor)”等。三是官腔口號，如“努力……，竭盡全力……，注意……，重視……，強調……，下決心……”。這些動詞的運用是為了強調，體現了中國人的內斂、謙遜，喜歡表達含蓄、婉轉、迂回，不愿意直接表達觀點。但若直接翻譯成英文，就顯得冗余，而且這種冗余的動詞聽起來像是套話、陳詞濫調，讀者對其表達的空泛意義感到麻木，繼而不會去關注它，反而使句子變得中心意思不夠突出。四是成對的動詞，如加強鞏固、考慮研究等，這些詞的語義重疊，用英語表達時，只要用一個即可。

(3)形容詞冗余

冗余形容詞主要表現在形容詞的意義已經蘊含在所修飾的名詞里，如“相互合作，不切實際的幻想，客觀事實，不幸的悲劇”。漢語常常為了強調意義、增強氣勢、保持結構工整、加強音節勻稱而使用一些無實際意義的形容詞修飾語，而這些形容詞的含義已經包含在所修飾的名詞里了。冗余形容詞的出現與東方人的思維方式有關，東方人注重感性思維，喜歡以情動人，愛用修飾語。如果用英語也這樣表達，就顯得冗余，因為西方人注重理性思維，措辭求真，以理服人，慎用修飾語。此外，漢語中為追求音律整齊勻稱，漢語遣詞造句傾向于用雙聲詞，即使意義重復也在所不惜，常將一些意義相同或相近的形容詞連用，如“完整無缺(whole and complete)”，受漢語的影響學生寫作中也用了這樣成對的形容詞，造成意義冗余。

(4)副詞冗余

冗余副詞指修飾動詞的副詞其本身的意義已經包含在動詞里，如“回來(return back)”，“嚴厲打擊(strictly crack down)”，“認真思考(ponder carefully)”，“一起合作(cooperate together)”，“一起分享(share sth.together)”，“成功完成(accomplish successfully)”。冗余副詞產生的原因有二，一是因為漢語常用副詞加動詞的表達法，英語能用一個動詞表達的，就不用副詞。二是因為漢語表達種概念的詞多，英語表達屬概念的詞多，表達屬概念的詞表達意思準確、簡練，這是因為“英語民族思維方式是個體的，獨特的；而漢語民族是整體綜合的、概括的。表現在語言上，英語偏好特指，用詞具體細膩；漢語偏好泛指，用詞概括模糊”[4]。舉“看”為例，學生往往是用look at sth.quickly/secretly/fixedly等，英語只要用一個動詞就可以把不同含義的“看”表達出來，如stare at，peer at，glance at，glimpse at，peek at，peep at。

英語中還有一些形容詞被稱為絕對意義的形容詞，如perfect，thorough，complete，absolute，extreme這些形容詞一般沒有比較級或最高級，也不能被very之類的強化副詞修飾，可是中國英語學習者不了解這一點，常用于比較級和最高級和強化副詞修飾，造成副詞修飾語的冗余。

(5)介詞冗余

冗余介詞常出現在及物動詞后加介詞，如serve for the people，marry with sb.，enter into the room，survive in the accident，contact with sb.，greet to sb.，accompany for sb.。在無須用介詞的地方用了介詞，這是因為漢語動詞后常常與“為”“與”“和”“向”“給”這樣的介詞連用，而英語中這些動詞都是及物動詞，應直接加賓語。此外，漢語中時間和地點詞是名詞，而英語是副詞，受漢語的影響，學生常常在時間副詞前加介詞，如in nowadays，at then，in here，to abroad等。另外一種冗余介詞出現在意義重復中，如漢語可以說“……的原因是因為……”，受此影響，學生常常寫出這樣的句子“The reason why…is because of/due to…”，該句中的because of/due to為多余介詞。

(6)連詞冗余

漢語中有連詞同現的情況，受漢語影響，中國英語學習者在寫作中也會將兩個連詞用于同一個句子，如Because…，so…，As…，so…，Though/Even though…but…，And…and…and…。這樣的搭配違背了英語句子的構成規律，造成冗余連詞。

2.句式冗余

(1)語義重復

一是重復相同的字眼(同詞重復)，如：The problem of cheating on exams is a serious problem，二是重復相同的意義(同義重復)，如：In my opinion，I think…，pause for a moment，predict in advance，see with one’s eyes，hear with one’s ears，pick with one’s hands，kick with one’s feet，think in one’s mind等。同詞重復和同義重復錯誤的產生一是因為中國人的環形思維方式，二是因為漢語講究句子平衡、勻稱和氣勢，不在乎重復，而英語則相反，崇尚簡潔。

(2)多謂語句

“漢語句子不受嚴謹的主謂結構的約束”，“漢語喜歡用動詞化表達法(verbal style)，常用、多用、連用、重復、重疊動詞，采用‘連動式’、‘兼語式’及其‘套疊’”[5]。漢語是意合的語言，語序上也比英語靈活，一個句子中可以存在多重復合謂語結構，無須用任何語法變化形式把不同的謂語表達出來；而英語是形合的語言，“句子受嚴謹的主謂結構協調一致和‘邏輯主語’與‘邏輯謂語’協調一致的制約”[5]，句中各動詞間的關系要用語法形式表達出來。因此受漢句式的影響，學生在英語寫作中常常把漢語的表達方式遷移到了英語中，寫出這樣的多謂語結構的句子：There are some people like to live in the city…/…make people can/can’t do sth./I do sth.is because…/They think it is waste more learning time./It is also cost a lot of money.

(3)迂回的表達

迂回的表達是另一種句式的冗余，即本來可以用一個單詞來表達的，卻用了一個短語，本來可以用一個短語表達的，卻用了一個從句，本來可以用一個從句表達的，卻用了一個句子。如：say sth.in a low voice=whisper；in spite of the fact that he is rich=despite his wealth；The persons he employs=his employees；If you compare the two methods，you will find the difference.=A comparison of the two methods will show the difference.以及The reason why cigarettes should be prohibited on campus is that they are harmful for smokers.=Cigarettes should be prohibited on campus because they are harmful for smokers.英語詞綴豐富，比如表示做某事的人常常是在動詞后加“er，or，ee”等，而漢語常常用從句表達。中國學生受漢語的影響，常常用本來只需用一個現成的英語單詞來表達的一個在語義上較為復雜的概念卻用了一個短語或一個從句。另一個造成句式表達冗余的現象是漢語的“人稱”傾向。中國古代哲學講究“天人合一”，形成了以人為中心來思索一切事物的方法[6]。西方民族采取的是客體思維方式，強調“物我分立”，力求語言客觀、公正、嚴密。反映在語言使用中的是英語愛用物稱主語，漢語愛用人稱主語，英語用被動句，漢語用主動句。如：(英)His name escaped her.=(漢)She couldn’t recall his name./ (英)Anger drove her into madness.=(漢) She was so angry that she almost went mad.用人稱主語往往句子表達更冗長。

(4)否定的冗余表達

“漢語偏重否定表達，英語偏重肯定表達。”[7]漢語表達否定意義的詞匯比較有限，含有否定意義的非否定詞也很有限；英語除了有大量的表達否定意義和半否定意義的詞外，英語中還有大量的含有否定意味但形式肯定的表達方法，如：absence，anything but，beyond，except，fail，far from-free，be free of /from，instead of，ignorant，keep off，know better than，lack，lest，more than…can，neglect，other than，rather than，refrain，refuse，reluctant，remain to be done，too…to，unless，without等。許多學生受漢語影響，不習慣用形式肯定、意義否定的表達方式，在可以用非常簡練的肯定表達時用了冗長的否定表達方式，造成句子否定表達的冗余，如：This book is too difficult for me to read.=This book is beyond me./ Areas where people are not allowed to smoke=Smoke-free areas。

(5)句子成分的冗余

語言是交際工具，刪繁就簡、回避重復是語言經濟原則的具體體現[8]。英語非常忌諱不必要的重復，包括句式的重復，因此在書面語中，在不影響語義表達的前提下常常省略在上文或下文中出現的相同單詞、短語、從句等。省略后的語句緊湊、簡潔、重點突出，達到“雖無勝有”的效果。如：Two piles grow to clumsy heights：one for charity，the other trash.又如：Research indicates that positive reinforcement motivates and has a greater effect on learning than criticism.前者為承前省略，后者為蒙后省略。許多學生英語寫作中不了解哪些成分該省略，常常未省略該省略的成分，造成句子成分的冗余，如：He spoke for the first motion and against the second motion.

(二)段落層面的冗余

段落層面的冗余主要體現在重復，尤其是同詞重復，不會用省略和替代的方式來避免冗余。具體而言，一是可以或應該省略的詞沒省略，英語段落中也需承前省略，以避免重復，如：Personal history，educational opportunities，and individual dilemmas——none of these can inhibit a strong spirit committed to success.No task is too hard.No amount of preparation is too long or too difficult.后兩句中都省略了for a strong spirit committed to success.這是一種承前省略。 二是不會用替代詞替代出現過的名詞、動詞和從句，如：名詞性替代詞可用同義詞(device-gadget-instrument-tool/As you go off to college=your departure to college)、上下義詞(car-vehicle)、泛義詞或范疇詞(students-people)替代；動詞性替代可用do，did，does，如I wonder if he sensed my reluctance to be seen with him during our walks.If he did，I am sorry I never told him how sorry I was，how unworthy I was，how I regretted it.(did替代了前面句中出現過的sensed my reluctance to be seen with him during our walks) ，小句替代可用so，not (I hear that it will rain tomorrow，and if so，our sports meet will be put off tomorrow.If not，our sports meet will be held as scheduled.)。省略和替代是英語書面語中克服冗余的有效途徑。連淑能認為：英語往往用替代、省略和變換進行照應，而漢語則傾向于重復詞匯[9]。

英語由于在其發展的歷史上受其他語言的影響，同義詞、近義詞豐富，漢語較難追求詞語變化。受漢語影響，中國學生寫作中常出現重復的冗余，該用代詞或同義詞替代的未用代詞或同義詞替代，因為漢語的代詞遠不及英語豐富，又沒有動詞替代和小句替代的手段；再者，由于漢語中一些代詞發音相同，如“他、她、它”“他們、她們、它們”，在口語中容易混淆，因此人們要再次提到前面的人或物時，“就把上面說過的名詞重復說一次”[10]。如：Other people hold a different view.Many people (They) think it is a bad idea to date other people (someone) on campus.In their views，to date other people (campus love) is bad for their study.Dating (it) will distract them from their study (their learning).When they are dating (madly in love)，they will slowly lose themselves，for they spend too much time dating (on each other) and ignore their study.在這段話中，other people使用了三次，people使用了四次，date使用了5次，their study使用了三次。如果能將重復的字眼用括號里的代詞或同義詞或同義表達替代，段落會變得更加緊湊和連貫。此外，該省略的詞未省略也會造成段落的冗余，如：As for whether university students should do part-time jobs or not，people have different ideas.Some people are in favor of it….Other people，however，are opposed to it.(后兩個people為冗余詞，應該省略)。

(三)語篇層面的冗余

西方哲學強調形式，他們的思維傾向于重理性、重邏輯、重推理[11]。英語語篇的組織方式往往是開門見山，直接入題，繼而再提供論述和支撐。一般說來，在語篇層面，英語的冗余度不高。英語語篇的主題句和段落的主旨句是顯性的，而中國哲學講究頓悟，重領會言外之意[11]。漢語是高語境文化，講究委婉和含蓄，敘述常采用曲折的表達方式。在組織語篇時，語篇的主題句和段落的主旨句是隱性的。英語段落的展開特點是線性演繹型，英語語篇“先點出主要的或重要的判斷、結論、觀點、態度、要旨、結果、行為等，再追敘一些與此有關的背景、歷史、條件、環境、事實、情況、情節、理由、原因、分析、例證等”[5]，而漢語語篇中段落的組織方式更多的是螺旋歸納型，“先敘述一些背景、歷史、條件、環境、事實、情況、情節、理由、原因、分析、例證等，再點出主要的或重要的判斷、結論、觀點、態度、要旨、結果、行為等”[5]。

中國學生在組織英語語篇時，把漢語的語篇組織規則遷移到英語作文中去，造成了語篇層面的遷移性冗余。中國學生的英語作文中常常包含一些與主題無直接關系的句子，這些句子只是圍繞主題，并不能直接支撐主題。如：Advertisement can be a service to people.People can find a lot of advertisements in the newspaper，TV，radio and so on.They are of many kinds.There are advertisements for new products，medicines，houses and jobs，etc.From advertisements，we can get the address where we can buy the thing we need.Advertisements can benefit us in our daily life，so we can say that we can’t live without them.此段落主題句中的關鍵詞為“a service”，而這段話卻未圍繞這一中心很好地展開：擴展句第一句寫的是廣告刊登的媒體，第二、三句是關于廣告的種類，第四句的內容雖與主題有些關系，但只能作為廣告能給人們提供信息的一個例子，而前文卻未概括廣告的這一作用，后兩句為結束語。可以說在這個段落的推展句中，第二三句都是冗余的句子。

四、結語

中國學生英語寫作中的母語遷移性冗余存在于句子、段落和語篇層面，它們的出現都與中國人的哲學思想、思維方式和母語的使用規則和習慣有關。了解它們的產生原因有助于找到針對性的解決方法。只有減少遷移性的冗余才能讓中國英語學習者的英語作文簡潔和具備更好的可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