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薇
2002年初夏,我狂熱地畫鞋子,一個陽光刺眼的午后,在團結湖路口遇到李松松,我即刻從書包里掏出一堆畫作照片給他。一張張翻過,他對我說:“你知道,安迪沃霍也畫過許多鞋子?!薄鞍。∈菃幔俊边@真是晴天霹靂,我惱懊地回到家,不記得他還說過些什么了,只想趕快找來安迪沃霍的鞋子看看。后來,又有朋友來家玩,看到墻上的畫,有石頭,也有鞋子。有的喜歡石頭,有的喜歡鞋子。其中一個胖子說,安迪沃霍畫鞋子的年代,正在給時尚雜志畫插圖,他問他的老師,什么時候我才算真正開始做藝術啊?他老師說:“你現在畫的這些就是藝術??!”
不管石頭、鞋子、衣服、身體、山水……我一直在畫別人畫過的東西。起初,我以為這都是自己獨一無二的發現,后來卻不斷看到或得知:這些素材都有人做過了。但每當我看到那些別人的作品,又發現,別人是別人,我是我自己。
從此我不在乎“別人”,只愿沉溺在自己的熱情里,直到熱情慢慢消退,又找到新的誘惑、新的開始。藝術不是發明,也無所謂獨創,每件作品顯得獨一無二,是因為他發自真摯的心,人心多么不同,同樣的題材,誰來畫,那才重要。
中國人畫了上千年山水畫,但每當我興致勃勃地畫山水時,完全忘了古人。我心儀的不是古代山水的精神符碼,也不是某家某派的筆墨美學,總之,使我迷戀的不僅是經典山水的那幅畫,而是作為物質的整個冊頁、卷軸,在我眼里,在我手里,冊頁、卷軸本身除了文化氣息和歷史的魅力,更如同一件件精美的小型裝置,吸引我親手一筆筆畫出它們的每一部分,包括繁復的錦緞圖案;在題跋部分,我密密麻麻抄錄當下讀到的有趣的文字,那往往是西方文人的書信、日記或詩,然后折疊或卷起,給它們配上不同的緞帶,裝進定制的木盒,提取一個個自認為好玩的題目:就像給我不認識的哪位有緣人寫好一封長信。
安迪沃霍要是看到我畫的鞋子,會怎樣呢?他一定不在乎我做了他做過的事,這該多好玩啊!不同的時空,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思,改變同一素材,彼此相望相遇,相互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