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已經開展了大量的生態和環境影響研究分析,但環評還沒上。”
“生態問題不是第一位的。真正難的在于,沿線每個省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可能想搭紅旗河的車賣地,哄抬物價,爭局部利益。”
南方周末記者 楊凱奇
2017年底,“紅旗河”調水方案橫空出世,然而,盡管有多位院士專家參與,也并未打消外界質疑:近乎天方夜譚的工程意義何在?和以前的方案有何差異?雅魯藏布江峽谷生態系統極為豐富、橫斷山脈是地質災害頻發區,“紅旗河”將帶來何種環境后果?
南方周末記者就此采訪“紅旗河課題”專家組組長、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水資源所名譽所長王浩,其中專業論斷為一家之言,以待史證。
“非專業人士 才能提出”
南方周末:過去幾十年來,從民間到學界,為解決西部干旱問題的水資源調配,一直有方案出現。為什么會有這些思潮?
王浩:這不是思潮或想法,并不是說這些人瘋了,也不是搞水利賺這點工程費。有些人有擔當有眼光,根據國情,西南有水沒地,西北有地沒水,這樣一均衡,整個國家的格局就改變了,子孫后代就好過了。
南方周末:但這些方案大都是由非專業人士提出來。
王浩:非專業人士沒有專業的局限,但同時又有長遠的戰略眼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往往被各種公式理論模型束縛住了,過多地注重細節,沒有大處著眼。
南方周末:你對其中哪些有所了解?這些方案都沒有最終落地,為什么?
王浩:以前的方案首先工程上不太能落地。有的方案要修400米高壩,人類目前還修不了。其次,那些方案水源也不太夠。占取水斷面徑流量的60%以上,生態問題比較突出。第三,要打超長隧洞。第四,對青藏高原的干擾也比較大。最后,這些方案不能完全自流供水。這就影響可持續性,水價也會貴一些。
南方周末:“紅旗河”看上去像是過去方案的傳承,為什么課題組稱這是全新方案?
王浩:紅旗河線路的特點是:全程自流、水源充足并且工程難度不大。比如現在我們最高的壩只有280米。紅旗河取水不超過各取水點斷面的21%。此外,基本走線避過了青藏高原的生態脆弱區、三江源的生態敏感區。
最重要的,紅旗河背后是聯系七大水系的“中華水系”構想,覆蓋了70%的國土面積,哪個地方發洪水、有旱情,可以用兩千個流量分洪、抗旱。這是之前任何一個方案都比不了的。
“節水仍然是 第一位方針”
南方周末:方案起始點選擇在雅魯藏布江海拔2558米的地方,比其他方案低了1000米海拔。坡降過低,會不會影響“全程自流”的構想?
王浩:確實會有這個問題,但高程低并不一定坡降小。南水北調中線平均坡降不到萬分之一,我們平均坡降萬分之二點一,比它快多了。坡降也并非平均分配,在黃河以南主要設計的是隧洞,坡降更大,就要讓水流得快一點,斷面小一些,打洞的造價就能低一些;過了黃河是明渠,坡度降下來,把明渠挖寬一點。
南方周末:你在評價郭開“大西線”方案時曾提到,施工難點包括高原施工過程中的泥石流、高寒缺氧、該地區頻繁的地震等。紅旗河方案中,這些不是難點嗎?
王浩:起點在海拔2558米,比林芝還要低,所以氧氣是充足的。以前沒有硬巖掘進機,只能用鉆爆法。但現在國內鉆洞技術是世界領先的,我們最長的隧洞才55公里,兩邊對打就接通了。考慮到硬巖掘進機進出還需要支洞,我們選線都是選在山體側面、比較厚實的地方。
我國已建好的高壩甚至有處在0.56g的區域。對于地震,我們利用地震動峰值加速度圖,通過線路優化,基本上控制在地震動峰值加速度0.2g以下區域,只有兩個區域是0.3g,一個區域是0.4g。
對于泥石流,我們在水源區的明渠很少,所以基本不會遇到。即使有明渠,也會在選線時讓出山體5公里10公里,一旦滑坡,就滑到平地上了,不會禍害河道。
南方周末:對新疆水資源利用,你曾有的結論是:供需緊張、國民經濟用水過度,擠占了生態和環境用水,造成生態退化。為何現在重提從西南調水,而非節約用水,調整產業用水規劃?
王浩:節水仍然是鐵打不移的第一位方針。另外,按我設想,未來“一張白紙上”建設的紅旗河綠洲要引進有資質的專業灌溉公司,要大農場制度,搞設施農業、高附加值農業。還要推廣咱們中國人創造的微潤灌溉。城市生活和工業用水也是高標準要求。這樣節水量比現在新疆的節水還要翻幾倍。
“還處于 課題研究階段”
南方周末:紅旗河預計會將水源區水位提高200米,有人評價,這會改變流域生態,淹沒很多有生態價值的地區,尤其在怒江峽谷和雅魯藏布江峽谷。
王浩:我分析不會帶來太大的改變。紅旗河調水海拔在2550米以下,完全避開青藏高原區、三江源區等生態脆弱區。而且水源區降水量基本都在900毫米以上,生態系統很皮實。何況在2000米深的峽谷修200米高的水庫,永久淹沒的植被只有150米,季節性的變化淹沒只有50米。并且,淹沒區還是分布在幾十公里的小河段上。
南方周末:不少專家說,干旱區的灌溉日后可能會引起次生鹽堿化,紅旗河如何避免次生鹽堿化帶來的危害?
王浩:次生鹽漬化是要面對的問題,但在整個綠洲巨大效益面前,都是可以克服的。總體來看,只要紅旗河綠洲規劃合理、灌排設計科學,再輔以農業、生物和化學等措施,全面綜合應對,完全可以避免灌溉次生鹽漬化問題。
南方周末:如果后人有了更高的認識,發現這個工程并不能適應自然的變化呢?
王浩:起碼在千年尺度上,紅旗河的利遠遠大于弊。比如兩千多年的都江堰,一千多年的大運河。事情總有兩面性。比如,雖然南水北調引起一些環境問題,如漢江中下游的干旱,但漢江中下游至多0.1萬平方公里,南水北調受水區32萬平方公里,核心受水區15萬平方公里。華北的地下水超采,人口用水困難等問題不全都解決了嗎?大頭和小頭得分清楚。
南方周末:網上能夠查到的信息是,課題組已經開過了第二次研討會。目前還開展了哪些工作?
王浩:目前紅旗河還處于課題研究階段,但已經研究得相當深入和細化。我們做了勘探,完全是電子化作業,十米十米量過來的。用高精度的影像圖,把地熱系統、地震系統、土壤構成系統全都考慮進來,是現在最好的地理信息數據。
南方周末:這么大的工程,移民的數量有多少?
王浩:方案選在了胡煥庸線以西,中國人口較少的地區。一個房頂一個房頂數下來,估算移民人口不到6萬。我國東中部地區相當一些大型水利工程淹沒、移民、占地賠償達到70%,甚至更多,紅旗河規避了這一點。
南方周末:如果紅旗河要上馬,困難有哪些?
王浩:生態問題不是第一位的。真正難的在于,沿線每個省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可能想搭紅旗河的車賣地,哄抬物價,爭局部利益。
比如調出水區必然少發電,調入水區必然多發電,這個利益的轉移,才是最最難的。如果因為利益的糾葛,因為一任地方官覺得增加了水費,或是覺得紅旗河減少了本地的財稅收入,導致工程上不了馬,這是最大的問題。
南方周末:方案的生態、環境影響評價準備如何開展?
王浩:我們已經開展了大量的生態和環境影響研究分析,但環評還沒上。
南方周末:還未完善的前提下,為什么已經有很多前期宣傳?
王浩:希望鼓勵更多的人參與西部調水研究,通過宣傳,收集不同意見,不斷地豐富和完善方案。
(本文不代表本報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