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德洪
(北京物資學院經濟學院,北京101149)
2018年4月30日俄羅斯時事評論網刊載了一篇題為《馬克思還活著》[1]的文章。文章稱,中國為紀念卡爾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向馬克思故鄉特里爾市贈送了一座馬克思塑像,歐盟委員會主席讓-克洛德·容克將親自出席馬克思塑像揭幕儀式,這表明“歐盟及其盟友內心精心掩藏著對馬克思主義的忠誠”。無獨有偶,早在2009年秋天,英國廣播公司第四套節目(BBC4)在國際互聯網上進行的“千年偉人”的活動中,馬克思超越愛因斯坦、牛頓等人而位居第一。
2018年5月4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習近平同志在馬克思誕辰200周年之際的紀念大會上發表了重要講話,習近平同志高度評價馬克思主義理論:馬克思主義理論是科學的理論,創造性地揭示了人類社會發展規律;馬克思主義是人民的理論,第一次創立了人民實現自身解放的思想體系;馬克思主義是實踐的理論,指引著人民改造世界的行動;馬克思主義是不斷發展的開放的理論,始終站在時代前沿。
雖然馬克思一生涉獵極為廣泛,正如恩格斯所認為的那樣,“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個領域,甚至在數學領域,都有獨到的發現,這樣的領域是很多的,而且其中任何一個領域他都不是淺嘗輒止”[2]。但長久以來,馬克思一直被視為僅僅是一名古典經濟學家,馬克思的主要理論貢獻也被認為僅在于“他揭露了資本主義赤裸裸的剝削與矛盾本性”[3]。馬克思經濟學①馬克思主義主要由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三個部分構成,其中馬克思經濟學來源于英國古典經濟學,1867年出版的《資本論》是馬克思經濟理論中最厚重、最豐富的著作,被譽為“工人階級的圣經”,是馬克思對所處時代和世界的深入考察,是馬克思對人類社會經濟發展規律的深刻把握。自誕生之日起,與其他經濟學之間的爭論就隨之出現了,西方經濟學界對馬克思經濟學的態度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4]:第一個階段是從1867年的《資本論》第一卷問世開始到20世紀30年代席卷資本主義世界的經濟大危機為止,在這一階段,主要是西方經濟學界對馬克思經濟理論大肆歪曲和攻擊的階段;第二個階段是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特別是20世紀70年代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普遍發生“滯漲”開始,到20世紀80年代止,這一階段是西方經濟學界開始對馬克思經濟學理論逐漸產生興趣的階段;第三個階段則是自20世紀90年代蘇聯解體,東歐劇變開始,直至今天仍在進行的階段,在這一階段,西方經濟學界雖然對馬克思經濟理論的研究熱度有所減弱,但研究仍在持續。時至今日,經濟學界(包括西方經濟學界和國內經濟學界)的許多學者無論對馬克思經濟理論的態度是持批判還是肯定,但他們對馬克思經濟理論似乎存在著一個共性的認識,那就是“馬克思經濟學和現代資產階級經濟學的有關成就分屬于不同的領域”,甚至發出馬克思經濟理論“對社會主義經濟中生產資源的最優分配問題能夠做出貢獻嗎”[5]的疑問,“馬克思經濟學和西方經濟學在理論體系上是兩個不同的范式,除了意識形態方面的差別外,這兩個范式使用的術語、分析工具以及研究的重點也完全不同”[6]。實際上,對馬克思經濟學理論產生的這些看法都是片面的,馬克思經濟理論雖然歸屬于古典經濟學范疇,但馬克思經濟理論對現代經濟學①這里所說的現代經濟學主要是指20世紀40年代后發展起來的、以個體逐利(實際上就是滿足“經濟人”假設)為基本出發點,通過引入和采用嚴謹推理和論證的科學方法并運用數學分析工具——對現實進行歷史和實證的考察,將嚴謹的內在邏輯分析上升到理論,然后再回到現實進行考察、檢驗——來系統地探究人類經濟行為和社會經濟現象,從而它是一門科學,代表了科學的分析框架和研究方法(田國強,2016)。按照這個標準,新古典經濟學、新制度經濟學、博弈論等均屬于現代經濟學范疇之列。另外,筆者雖然沿襲了這種分類方法,但并不代表筆者就認可這種分類方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本文的結構安排如下:第一部分即本部分是引言;第二部分論證馬克思經濟學對新古典經濟學的影響,包括馬克思經濟學對“經濟人”假設理論的應用以及馬克思經濟學理論中的均衡分析方法等內容;第三部分分析了馬克思經濟學對新制度經濟學的影響,這一部分又分別包括了馬克思經濟理論中的交易成本分析、馬克思經濟理論中的產權分析以及馬克思經濟理論中的合同分析等內容;第四部分是馬克思理論對博弈論分析方法的應用,第五部分是簡短的結論,說明馬克思經濟學理論不是教義,而是方法。
一般認為②新古典經濟學出現的確切時間并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但有人認為,它是和主觀價值理論的功利主義元素的出現相聯系的。歐洲經濟學家早在19世紀30年代至50年代就提出了比較原始的邊際分析,如屠能(J.H.von Thunen)、古諾(Antoine Gournet)和戈森(H.H.Gossen)。然而,通常認為新古典經濟學的早期發展發生的更晚一些(Black R D C,Coats A W,Goodwin C D W,1973)。,新古典經濟學萌芽于19世紀六七十年代,并與英國的杰文斯(William Stanley Jevons)、奧地利的門格爾(Carl Menger)、法國的瓦爾拉斯(Léon Walras)三人提出的邊際效用學派密切相關,但新古典經濟學作為一門理論正式出現則是以阿爾弗雷德·馬歇爾(Alfred Marshall)于1890年出版的《經濟學原理》為標志,馬歇爾也因此被稱為“新古典經濟學之父”。對于一名和馬克思有著41年交集③馬克思生于1818年,于1883年去世,而馬歇爾生于1842年,卒于1924年,他們共同生活的交集時間是41年(1883-1842)。的新古典經濟學創始人并成功地“將古典經濟學的客觀價值理論與邊際革命的主觀價值理論整合到一個統一的分析框架”[7]之中的馬歇爾來說,他的新古典經濟學理論如果不受到馬克思經濟學理論的任何影響,那反而是不可思議的,正如新古典綜合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保羅·薩繆爾森(Paul A.Samuelson)所認為的那樣,馬克思經濟學“它是一面可以用于分析批判的棱鏡,通過這面鏡子,主流經濟學——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毫不留情地檢驗其理論”[8]。
馬克思經濟學對新古典經濟學的影響表現在許多方面,但最重要的影響表現在兩個方面,即“經濟人”假設(又稱“理性假設”)和均衡分析方法的應用。
經濟行為者都是理性的,在約束條件下他們力圖實現以最小的經濟代價來獲取自身最大的經濟利益,“經濟人”假設用新古典經濟學的語言來表述就是追求約束條件下目標函數的最大化。這個所謂的“經濟人”假設是新古典經濟學的理論基石,如果沒有“經濟人”假設這一條件,那么新古典經濟學的理論大廈將不復存在。但新古典經濟學既不是“經濟人”假設的提出者,也不是“經濟人”假設理論應用的最早實踐者。
“經濟人”假設最早來源于亞當·斯密《國富論》中的一段話,“我們每天所需的食料和飲料,不是出自屠戶、釀酒家或烙面師的恩惠,而是出于自利的打算。我們不說喚起他們利他心的話,而說喚起他們利己心的話。我們不說自己有需要,而說對他們有利”[9],而《國富論》作為馬克思經濟學主要來源的英國古典經濟學的理論之一,馬克思對于《國富論》中亞當·斯密的“經濟人”假設思想不可能不了解①關于馬克思經濟學與“經濟人”假設之間的關系,國內學者對此也有不同的觀點,如孟捷認為“馬克思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分別繼承了斯密經濟人概念的不同側面”(孟捷,2007);馬艷認為馬克思經濟學中的“經濟人”假設是“相對理性經濟人”假設(馬艷,2007);而程恩富更是創造性地提出了關于理性與非理性并存的“新經濟人”假說(程恩富,2003),這些理論無疑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經濟學理論。,正如馬克思本人所認為的那樣,“在研究進程中我們會看到,人們扮演的經濟角色不過是經濟關系的人格化,人們是作為這種關系的承擔者而彼此對立著的”[10]。美國著名經濟學思想史學家本·塞利格曼(Ben Seligman)也明確指出,“對于‘經濟人’的概念,馬克思也沒有表現的像凡勃侖一樣大驚小怪。這并不奇怪,因為馬克思自己的資本主義模型就是建立在自利假設基礎上的”[11]。
肖恩·哈格里夫斯-希普(Shaun Hargreaves-Heap)和馬丁·霍利斯(Martin Hollis)也明確指出,“經濟人”假設“不僅存在于新古典經濟理論中”,“馬克思的追求利潤最大化的資本家,也可納入同樣的理性工具模型”[12]。由此可以推斷,馬克思所謂的“作為資本家,他只是人格化的資本”,就是一種“經濟人”假設,薩繆爾森也認為馬克思“所歸納和演繹的是亞當·斯密關于自我利益的睿智的分析”[13],因為“資本只有一種生活本能,這就是增殖自身,創造剩余價值,用自己的不變部分即生產資料吮吸盡可能多的剩余勞動”,“只有吮吸活勞動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勞動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10]。此外,馬克思在《資本論》“第四篇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中分析到,“工作日的這一部分被看作不變量”,如果我們假設這個不變量為T0,而工作日這個不變量又劃分為必要勞動時間(t1)和剩余勞動時間(t2),即T0= t1+t2,在勞動時間(稀缺資源)不變的條件下,資本家階級通過“縮短必要勞動時間(t1)、相應地改變工作日的兩個組成部分的量的比例”[10],即相應延長剩余勞動時間來進行“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由于無產階級為縮短工作日長度而做的持續不斷的斗爭以及工作日的界限,使得資本家階級在延長絕對剩余勞動時間生產絕對剩余價值的做法收到了一定長度的限制,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就成為資本家階級提高剩余價值率的一種有效方法。馬克思在這里的分析和后來新古典經濟學的分析思路是完全一致的,都是追求資源一定條件下實現利潤最大化,而馬克思這種分析方法要早于新古典經濟學的分析方法。
均衡是現代經濟學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均衡最早是物理學中的一個概念,它是指物體在受到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兩個力的作用下,物體保持勻速直線運動狀態或靜止狀態的性質。在一般人的印象中,自然科學因可進行可控實驗的驗證而具有真理性的屬性,而社會科學因無法進行可控實驗的驗證而不具備真理性的屬性。經濟學家為了使得作為社會科學的經濟學具備真理性的屬性,就借用了一些自然科學中的用語,其中均衡一詞就是借用自然科學(物理)的一個例證。
一般認為,阿爾弗雷德·馬歇爾(Alfred Marshall)在其《經濟學原理》一書中第一次明確闡述了均衡分析法[14],均衡價格理論是馬歇爾全部經濟理論的核心和基礎。在《經濟學原理》中,馬歇爾通過局部均衡分析法,詳細地分析了價格、工資和利息等是如何在兩種相反的力量的作用下最終形成均衡的價值、工資和利息的。對于均衡價格,在馬歇爾看來,“當需求價格等于供給價格時,產量沒有增加或減少的趨勢,它處于均衡狀態之中”,“這種均衡是穩定的均衡,也就是說,如果價格與它稍有背離,將有恢復的趨勢,像鐘擺沿著它的最低點來回搖擺一樣”[15]。在談到均衡工資時,馬歇爾指出,“工資既不是由需求價格又不是由供給價格決定,而是由支配供給和需求的一系列的原因來決定的”[15]。對于均衡利息的確定,馬歇爾認為,“利息既為任何市場上使用資本的代價,故利息常趨于一均衡點,使得該市場在該利率下對資本的需求總量,恰等于在該利率下即將來到的資本的總供給量”[15]。
雖然馬歇爾在他的《經濟學原理》一書中大量使用了均衡分析法,從而一舉奠定了均衡分析法在新古典經濟學中的基礎地位,但是均衡分析法并不像某些經濟學家所認為的那樣,是“阿爾弗雷德·馬歇爾(Alfred Marshall)在其著作中第一次明確闡述了這個方法”[14],實際上在馬歇爾之前的馬克思的著作中,“人們可以發現微觀經濟學方面的具體內容”,比如,“馬克思把利潤率相等占優勢的狀態描述為一種‘均衡’”[16]。馬克思認為,“競爭使不同生產部門的利潤率平均化為平均利潤率,并由此使這些不同部門的產品的價值轉化為生產價格。而這是通過資本從一個部門不斷地轉移到利潤暫時高于平均利潤的另一個部門來實現的”,“資本在不同生產部門之間這樣不斷地流出和流入,引起利潤率上升和下降的運動,這種運動會或多或少地互相平衡,因此有一種使利潤率到處都化為同一個共同的和一般的水平的趨勢”[17]。馬克思在這里對平均利潤率形成過程的分析,已經和新古典綜合派①20世紀的前30年,新古典經濟學主要是馬歇爾經濟學,尤其是在英語國家中。1945年以后,新古典經濟學的重心轉移到了美國,新古典經濟學的研究內容得到了極大的拓展,薩繆爾森(Paul A.Samuelson)在維護凱恩斯學說的前提條件下,使凱恩斯學說與以馬歇爾為代表的新古典經濟學的某些學說綜合起來,形成了一套新的理論體系,被稱為新古典綜合派(Neoclassical Synthescs),又稱后凱恩斯主流派(Post-Keynesian Mainstream)。對完全競爭市場長期均衡的形成過程的分析思路完全一致。新古典綜合派認為,在長期生產過程中,廠商進入或退出一個行業,實際上是生產要素在不同行業之間的自行調整:生產要素總是從虧損的行業流出,而流向盈利的行業。當某個行業內廠商獲得利潤時,便會有廠商進入該行業,隨著廠商數量的增多,市場上產品的供給就會增加,由于整個市場的需求基本不變,市場均衡價格就會下降,導致廠商利潤減少。只要廠商利潤大于零,就會不斷有新的廠商加入,直到單個廠商的利潤降為零為止。而當市場均衡價格較低,導致單個廠商虧損時,就會有廠商退出該行業,市場上產品的供給就會減少,市場均衡價格就會上升。只要廠商虧損,就會不斷有企業退出該行業,直到單個廠商的虧損為零為止。在這一均衡價格水平下,行業內的所有廠商既無盈利,業務虧損,都實現了正常利潤。于是,所有的廠商都失去了進入或退出該行業的動力,行業內的所有廠商都實現了長期的均衡。新古典綜合派的這種均衡分析法和馬克思經濟學的均衡分析法如出一轍,但新古典綜合派理論(薩繆爾森的《經濟學》第一版出版時間為1948年)的出現時間要比馬克思經濟理論(《資本論》德文版第一卷出版時間為1867年)出現的時間晚了將近一個世紀,而且作為繼約翰·穆勒、馬歇爾之后第三次經濟學理論大綜合的開創者的薩繆爾森不可能不對馬克思經濟理論加以研究,正如薩繆爾森自己所認為的那樣,馬克思經濟理論“對于主流經濟學來說并不陌生”[13],馬克思是“像伽利略、牛頓、愛因斯坦和普朗克變革了物理學一樣”“改造了經濟學”的經濟學家[8]。
雖然新古典經濟學在19世紀末已經成為了具有系統理論和明確研究方法的一門科學,但自誕生之日起,新古典經濟學的研究范式便受到了廣泛的質疑。老制度經濟學(Old Institutional Economics,OIE)的代表人物凡勃侖(Veblen)認為,“由于新古典經濟學沒有考慮到制度和文化現象,導致新古典經濟學的邊際分析方法無法將經濟生活中最重要的增長和變化這兩個事實分析清楚”,新古典經濟學的致命弱點是“邊際分析只把經濟研究局限于演繹總結上”[18]。思拉恩埃格特森認為,新古典經濟學“將企業簡單地視為一個追求利潤最大化的實體,這一假設只有在市場交易不受限制、完全信息以及完備界定的私人產權這三個條件下才能成立”[19],但“理性的個人不僅在既定規則下追求效用最大化,他們還尋求改變規則的、超過原有條件的限制獲得更多的產出”[19]。于是,以羅納德科斯、道格拉斯諾思、奧利弗威廉姆森等為代表的新制度經濟學家因運用了新古典經濟學的分析方法來分析制度,從而被西方主流經濟學所接納而一躍成為主流經濟學。但不得不承認,在新制度經濟學形成發展的過程中,馬克思經濟學理論對新制度經濟學的形成和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正如道格拉斯·諾思(Douglass C.North)所認為的那樣,“馬克思強調在有效率的經濟組織中產權的重要作用,以及在現有的產權制度與新技術的生產潛力之間產生的不適應性。這是一個根本性的貢獻”[20],而構成新制度經濟學“金三角”的三大核心概念——交易成本、產權及合同[21]在馬克思經濟理論中均有所體現。
交易成本是新制度經濟學的核心概念之一,在新制度經濟學中,科斯(Ronald H.Coase)被認為是交易成本理論的開創者,認為是科斯第一個提煉出交易成本的范疇。科斯認為,交易成本的范疇無非包括了那些“為了進行市場交易,有必要發現誰希望進行交易,有必要告訴人們交易的愿望和方式,以及通過討價還價的談判締結契約并監督契約條款的嚴格履行等花費的成本”[22],馬修斯(Matthews R.C.O)也認為,交易成本“包括事前準備合同與事后監督以及強制執行合同的成本,它和生產成本不一樣,它是一個合同履行的成本”[23],但交易成本的這個范疇絕不是科斯第一個提出來的,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早就完整地提出了交易成本的思想。如果說某些學者所認為的“馬克思所講的流通費用實質上就是交易費用,當然并不是現代意義上的交易費用”[24]的論斷是正確的話,那么馬克思在《資本論》“第四篇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中的“第十一章合作”中,明確提出“指導,監督,及調節上的機能,當隸屬于資本的勞動相互合作時,便成了資本的機能了。這種指導的機能,一經成為資本的特別的機能,便又取得了幾種特別的性質”,“監視勞動,成了他們的專屬的機能”,“是把監視的勞動,看作是生產上的虛費的”[25],馬克思在這里將“指導、監督及調節”的機能看成是“資本的特別機能”,具有“特別的性質”,是“專屬的機能”,是“生產上的虛費”,這和科斯的交易成本的內涵是完全一致的,屬于“事后監督的成本”,“和生產成本不一樣”,“是合同履行的成本”,這已經完全具備了現代意義上的交易費用的含義了。
一提到“產權”,人們就很容易聯想到“科斯”、“諾思”、“威廉姆森”等新制度經濟學家,似乎“產權”是新制度經濟學的專利。實際上,是“馬克思第一次提出了產權理論”,“馬克思根據商品的生產和分配來理解產權的重要性,能夠承認產權是內生于系統的,并且能夠感覺到財產關系通過特定的可預見的方式影響著人類行為”[26],這應該是對馬克思產權理論的最明確的肯定。馬克思產權理論對新制度經濟學產權理論的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這一點連新制度經濟學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的道格拉斯·諾思也毫不避諱地承認自己“對經濟績效最終源泉圣杯的找尋,把我帶上了一條從馬克思到認知科學的漫長而縹緲之路”[27],并強調馬克思“早年對生產力(production forces,他通常用這個概念來指技術情況)與生產關系(指人類組織的某些方面,特別是產權)的闡述,是將技術的限制和約束與人類組織的限制和約束結合在一起的先驅”[28],并由此得出結論,“在詳細描述長期變遷的各種現存理論中,馬克思的分析框架是最有說服力的,這恰恰是因為它包括了新古典分析框架所遺漏的所有因素:制度、產權、國家和意識形態”[20]。此外,中國人民大學的吳易風教授還專門就馬克思產權理論和科斯的產權理論分別從個人學術背景比較、方法論比較、理論體系比較等幾個方面進行了細致的比較,論證了馬克思經濟學產權理論已經“被證明并將繼續被證明是社會科學史上的第一個系統的產權理論,而且是迄今為止社會科學史上真正科學的產權理論”[29]。
合同,又稱為“契約”、“協議”,是平等的當事人之間設立、變更、終止民事權利義務關系的協議。新制度經濟學中的“合同”是由科斯率先引入的,但也只限于他在《企業的性質》一文中分析企業為什么不同于市場時的特定情形,“合同不會被完全履行和合同從來都是不完備的這兩個假設是新制度經濟學合同概念中的兩個非常重要的假設”[21]。但馬克思經濟學理論中對于合同的研究要遠早于新制度經濟學對合同的研究。
馬克思學生時代曾先后就讀于波恩大學法律系和柏林大學法律系法律專業,因此馬克思具有系統的法學和法律專業知識,這也為馬克思以后系統研究合同理論打下了基礎。馬克思在論證商品交換過程的時候寫到,“商品不能自己走到市場上去自己交換自己。因此,我們必須找尋它的監護人,那就是商品所有者”,“商品監護人,必須以意志寄存在這種物內,并且以這種身份,發生相互的關系。一方必須得他方同意,必須依共同的意志行為,才讓渡自己所有的商品,占有他方所有的商品。他們必須相互承認私有者的權利。這種權利關系——不問是不是依法成立,它總歸是在契約的形式上——是一種意志關系,并在其中,反映出一種經濟關系來”,“就本來的性質說,交換是平等的契約,是在一個價值和一個相等的價值之間進行”[25]。在這里,馬克思已清楚地意識到商品沒買之間的契約(即合同)是具有各自意志的商品所有者之間設立的一種民事權利義務關系,所有者之間是平等的當事人,任何一方都不能凌駕于另一方之上,否則商品交換就不能發生。馬克思進一步指出,勞動力買賣雙方所達成的“契約是一種最后結果,他們的意志,即在此取得共同的合法的表現”[25]。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馬克思的整部《資本論》都是建立在契約基礎上來分析資本主義的生產、流通和消費的,這充分說明了馬克思所具備的契約精神。
1944年馮諾依曼(Neumann J V)和摩根斯坦(Morgenstern O)在《博弈論與經濟行為》一書中首次提出應將博弈論作為一種“制度分析工具”,“經濟行為者在作決策時必須考慮到經濟學上的互斗性質”[30],隨著該書的出版,博弈論作為一門學科獲得了它應該具有的地位。但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博弈論才在社會學家中越來越流行,并產生了許多有趣的研究[31]。實際上,早在19世紀的馬克思的經濟理論中就包含了許多博弈論的思想在里面,其中,資本與勞動之間的制度化沖突就是《資本論》的一個主題。馬克思的主要理論貢獻就在于他深刻地揭露了資本主義赤裸裸的剝削和矛盾本性,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提出了關于生產方式結構和演變的一般理論,強調無產階級創造的剩余勞動以及資產階級榨取這些成果所使用的各種方法。實際上,馬克思提出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是歷史發展的推動力的結論本身包含了博弈論的思想在里面。剩余價值理論也是馬克思經濟理論的核心之一,資本主義生產的實質就是剩余價值的生產,雇傭工人在生產過程中創造出來的剩余價值,通過雇傭工人和資本家之間的博弈,最終被資本家無償占有,這一過程就是博弈論中的“零和博弈”①零和博弈是指參與博弈的雙方,在嚴格競爭下,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著另一方的損失,博弈各方收益和損失加在一起的總和必然為“零”。零和博弈是一種非合作博弈,博弈各方不存在合作的可能性。。具體來說,在資本主義剩余價值生產的過程中,雇傭勞動所生產的總價值是(C+V+m),其中,(C+V)是資本家預付資本價值,而(V+m)是雇傭勞動創造出來的新價值。進一步,V是必要勞動時間創造的價值,m是超出必要勞動時間以外所創造的剩余價值。雇傭勞動所創造的新價值(V+m)如何在雇傭工人和資本家之間的分配就是一個零和博弈:它不僅取決于勞動力商品的市場價格,而且還取決于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力量的博弈,馬克思據此指出,“利潤率的實際水平只是通過資本與勞動之間的不斷斗爭來確定,資本家經常力圖把工資降低到生理上所能容許的最低限度,把工作日延長到生理上所能容許的最高限度,而工人則經常在相反的方向上進行抵抗。歸根到底,這是斗爭雙方力量對比的問題”[32]。此外,馬克思在談到“利潤。工資和價格間的一般關系時”指出,“因為資本家和工人所能分配的僅僅是”“由工人全部勞動所測量的價值,所以一方面分得的愈多,他方面分得的就愈少,vice versa(反之亦然)”,“假如工資變動,利潤就要朝相反的方向變動。假如工資下降,利潤就要上漲;假如工資上漲,利潤就要下降”[32],而這種情況的產生是資本家和勞動者之間的博弈的結果,由于“實際工資水平是由作為一個階級的資本家和作為一個階級的勞動者的議價力量決定的。只要勞動者沒有聯合起來,他們就孤立無援,而不得不接受他們所能得到的東西”[33]。無疑馬克思經濟學中的博弈論分析思想對后來的博弈論分析帶來了積極的影響,正如有的經濟學家所認為的那樣,“博弈論對于任何以剝削、斗爭、結盟和革命為中心的歷史進程的分析來說是無價之寶”[34],而馬克思經濟學恰好滿足了這個條件。因此,馬克思經濟學理論中率先使用博弈論的分析方法也就不難理解了。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馬克思經濟學理論不是教義,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現成的教條,而是進一步開展經濟研究的出發點和提供經濟研究所使用的方法,它對新古典經濟學、新制度經濟學、博弈論等現代經濟理論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影響。雖然170多年過去了,但馬克思經濟理論所闡述的一般原理和方法仍然是完全正確的,馬克思經濟學具有學術上的學理性和系統性。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中,馬克思經濟理論不應該被邊緣化、空泛化和標簽化,我們應該按照馬克思經濟理論中“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反作用于生產力”的思想,不斷提高運用馬克思經濟理論分析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進一步全面推動市場經濟體制改革,讓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健康持續地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