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照進現實
——宮崎駿動畫電影主題探析

□ 秦興華

“動畫雖然是個‘虛構’的世界，但我主張它的中心思想不能脫離‘現實主義’。就算是虛構的世界，總要有些東西能跟現實連結，換句話說，就算是編造出來的，也要讓看的人心生‘原來也有這樣的世界’之感。”①誠如宮崎駿所言，他的動畫電影也一直秉承著這樣的理念。如果說“夢幻”是宮崎駿動畫電影的關鍵詞，那么“現實”就是其內涵的支撐點。宮崎駿電影的主題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以人類整體為出發點，反思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及人類社會發展的未來，常常以一種悲觀的心態來表現人類與自然的不和諧，讓人反省現代文明高速發達的詬病，探尋真正的和諧未來；另一類是以個人為出發點，反思個人成長所要遇到的問題，常常以一種積極的心態來表現人在面臨各種困難和突發情況時迸發出來的勇氣和潛力，讓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希望，構建一個充滿純愛的世界。前者以《風之谷》《天空之城》《幽靈公主》等為代表，用自然遭受人類破壞、人類之間的惡性斗爭以及人類文明的過度發達等情節來表達宮崎駿對這一問題的深刻反思以及憂慮；后者以《龍貓》《小魔女宅急便》《千與千尋》《哈爾的移動城堡》《懸崖邊的金魚公主》等為代表，用主人公突然闖進某個陌生地方或是遭遇某些突如其來的夢幻事件和奇特怪異的人或物等情節來表現人在特殊環境下所展現出來的本應具備的美好品質。

一、以環保的名義探尋和諧

1984年3月，宮崎駿導演的劇場動畫《風之谷》公映，可以說在真正意義上昭告了宮崎駿時代的到來?！讹L之谷》里，宮崎駿將時間設置在未來，人類文明經過“七日之火”而毀滅，僅存下來的人類必須跟蟲子一起生存，大地被不時發出有毒氣體的孢子腐海覆蓋，人類須佩戴防毒面具才能出行。風之谷是少有的不受孢子污染的圣地，人們在此安居樂業，綠色的莊稼、微風中轉動的風車，與王蟲橫行的腐海形成鮮明對比。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人們和蟲依舊無法并存，一而再地燒林殺蟲，企圖再次確立人類對世界的統治地位。當然，這也惹來了蟲的巨怒，人蟲之戰激烈上演。在史詩般的壯闊場景面前，宮崎駿化身為女主角娜烏西卡，對人類面臨的問題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和精神的救贖。和那些為求生存而對王蟲展開殺戮的大人們不同的是，娜烏西卡，一位善良勇敢的未成年女孩，以其慷慨激昂的堅持肩負起拯救人類的重任。影片中最富象征意味的兩個場景，其一是娜烏西卡閃現的回憶片段中，她哭著要保護的小王蟲被大人們毅然搶走，此時的娜烏西卡似乎就是世界末日的人類，面對殘存的些微還未被毀滅的生存環境時苦苦掙扎卻只剩下了絕望，而那些堅決要消滅王蟲的大人們也就是高度發達的人類文明的寫照，這種“文明”容不下任何一只“王蟲”的存在。宮崎駿似乎想透過這種絕望的氛圍，去喚醒現實中人類僅有的良知。其二是影片的最后，娜烏西卡為了拯救風之谷，以生命之軀平息了王蟲的憤怒，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死掉時，一場人類的奇跡發生了，巨大的王蟲們將娜烏西卡層層圍住，用觸須抬起她弱小的身軀，以奇特的力量讓她復活。王蟲群上空閃耀的金光，是人類未來的希望，而娜烏西卡的死而復生也說明了只要人類不放棄，能夠迷途知返，也還是可以得到大自然的原諒，和自然和平共處。整部電影實際上也傳達出宮崎駿的生態觀，即在大自然面前，人類是渺小的，必須依附于自然而存在，試圖摧毀自然、確立人類中心地位的行為是錯誤的，并且這種錯誤行為若不及時得到糾正，終將釀成苦果等著人類自嘗。

《風之谷》的巨大成功除了為宮崎駿賺來美譽和人氣之外，也讓其受到鼓勵正式創立吉卜力工作室。作為吉卜力工作室的開山之作，《天空之城》延續了《風之谷》的宏大主題，而將場景設置在象征當下人類文明的類工業革命時期，人類本已進入文明時代卻還在不斷追尋著傳說中的天空之城拉普達，以大反派穆斯卡為代表的人類為完成稱霸世界的野心計劃，不惜付出一切代價追尋拉普達的下落。而作為唯一知曉拉普達秘密咒語的女主角希達必然成了眾人圍追堵截的對象。又是在絕望的境地，從天空墜落的希達偶遇了毫無不軌居心的小男孩巴斯，二人一起互相幫助不離不棄，最終找到天空之城。影片最震撼人心的地方在于，男女主角歷經艱險尋找到美麗的天空之城拉普達，卻因為要保護拉普達不落入壞人手中而不得不啟動毀滅的咒語，拉普達頓時崩塌。拉普達的寓意是復雜的，它既是對人類文明的最高總結，在這個飛行于天空之上遠離大地的城市里，文明達到了空前的高度，人們控制著強大的機器人，創造了充滿鳥語花香的城中森林，還有布防精密的機關暗器，但是所謂的文明最終被遺棄了。從另外一個層面來說，拉普達也是對人類文明的毀滅，如希達在看透穆斯卡的猖狂野心時所說的“如今我明白拉普達滅亡的原因了，如谷之歌，扎根土里與根共存，與種子越冬，與鳥歌頌”，人類文明必須與土地共生，離開土地也就意味著人類文明的毀滅。這種生態觀，也是宮崎駿的和諧觀，人與自然和諧的根本在于共生，而非占領或離棄。另外從拉普達的構造我們也可以看出這種共生觀念。拉普達整座城市基于一顆巨大的樹而建，而其賴以存在的飛行石也就藏匿在樹根的重重包圍之中。整座城市爬滿了樹根，是樹根支撐著城市的一切，這也意味著人類實際上是仰仗于自然的包容才得以生存和發展的。而在城市里，拉普達的人利用高度文明的技術創造的不是各種鋼筋水泥的建筑，而是郁郁蔥蔥的原始叢林，這充分說明了，人類無法離開自然，人類自始至終都是需要自然的。到拉普達最后崩塌滅亡只剩下一棵巨大的樹飛向遠方時，拉普達給觀眾留下的依舊是它最初的模樣，即希達和巴斯剛剛踏入這座天空之城所見到的，守候多年的機器人向二人緩緩走來，輕輕搬起墜落的飛行器，不是為了摧毀外來人的交通工具，只是為了拯救被飛行器壓住的鳥巢中的卵。這樣美好的畫面似乎是宮崎駿給文明時代的觀眾的一個諷刺，同時也是提醒：毀滅和拯救只在一瞬之間。

兩部電影的宏大主題為宮崎駿贏得了“環保衛士”“環保主義教主”等美譽，但實際上這并不是宮崎駿的終極理想。在一些訪談錄中宮崎駿常常提到他并不是十足的環保人士，在享受現代文明的先進設備時，他也無法做到從中抽離，比如隱居在某個深山老林，過著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生活。所以宮崎駿的環保主題電影并不是呼吁大家放棄文明，而是追尋更高層次的和諧，即在追求文明的同時達到人與自然的共生。

二、以成長的名義探尋純真

與環保主題的宏大相比，宮崎駿的幾部以個人成長為主題的電影顯得細膩而又浪漫。1988年的《龍貓》以小月和小梅兩姐妹在鄉下偶遇傳說中的龍貓、同龍貓成為好朋友、在龍貓的幫助下到醫院為媽媽送玉米的情節為主線，給人展現的是一幅幅溫馨暖人的畫面。影片褪去了《風之谷》《天空之城》《幽靈公主》般的悲涼氣氛，還原人間本該有的美好景象。而兩姐妹的故事也是在告訴人們，要保持純潔的心靈，在成長的道路上也許說不準哪天你就碰上可愛的“龍貓”。這里龍貓不只是個傳說中的精靈，還是人間美好品質的化身。

《千與千尋》則將成長主題做得更加魔幻。影片的女主角千尋同父母在搬家過程中因迷路而誤入神明的世界，父母因為貪吃變成了豬，無助的千尋在白龍的幫助下進入一間湯屋，并憑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生存了下來，故事最后千尋歷經磨難終于將父母救回，一家人回到現實生活中。千尋是個極普通的女孩，甚至還有很多缺點，但在進入困境時，她的美好品質就開始一一展現。她不貪婪，面對父母不經主人允許就大吃一通的行為，她并沒有效仿，所以她沒有變成豬；她愛父母，看見父母變成豬，她嚇得有些不知所措，但當她冷靜下來之后，一直沒有放棄拯救父母脫離苦海；她充滿勇氣，面對這個奇怪的世界和各種各樣的神明，她并不害怕，甚至還向湯屋的首領邪惡的湯婆婆討工作；她心地善良，即使面對人人忽視的無顏，她也同等對待，因為擔心他被雨淋濕而給他留門；她知恩圖報，為了拯救身受重傷的白龍，她不顧個人安危去找錢婆婆，而她拯救的方式不是爭斗，而是以物歸原主來平息他們之間的恩怨；她始終都在堅持，湯婆婆將她的名字收買，讓她化身小千而忘記自己的名字千尋，但她沒有如此，她最終記得自己的名字，并且幫助白龍回憶起他的名字叫琥珀川。名字象征著人在這世上最本真的自我，千尋面對各種困難、各種誘惑，始終保持著自我，保持著純真，因而獲得了巨大的成長。成長中最大的困難不在于得到多少，而在于歷經世事之后還能保持純真的心境。

《懸崖邊的金魚公主》以探尋純愛為主題，以動畫的方式重新詮釋家喻戶曉的《海的女兒》的故事。金魚公主波妞來自大海，她對海面的世界充滿好奇，于是偷偷游到海面，結果被卡在了廢棄的玻璃瓶里，而后被小男孩宗介撿到并獲救。這部電影將宮崎駿式純愛主題展現得有些夸張，金魚公主波妞和五歲的小男孩宗介相愛，波妞為了和宗介在一起，進行了自我的蛻變，從魚到人魚再到人，愛的力量在其中頗具作用。這部電影也給人無限勇氣，去追尋自己的夢想。波妞不顧爸爸的阻攔，將大海攪得亂七八糟，最終逃出海底，在大魚雀躍組成的海浪上狂奔，追尋小宗介的汽車。這段海上狂奔的情節，讓人神經緊繃，為波妞捏一把汗，她能否追上宗介？宗介能否認出她來？所以，當他們對視幾秒，宗介喊出的那一聲“波妞”讓人心里格外滿足。這是一部讓人意志堅定的電影，光著腳丫提著水桶狂奔的波妞象征了人內心深處的純真情感，因為純真，所以給人以勇氣和力量。在純愛面前，可以有很多種選擇，堅定去愛，是宮崎駿給現實中忙碌冷漠的人們的一點溫馨提示。

三、結語

關于宮崎駿電影主題的劃分一直沒有固定的標準，因為他的影片并不完全拘泥于類型化，在環保題材的電影如《風之谷》《天空之城》《幽靈公主》中也常常會將人物的成長經歷貫穿始終，去表現在宏大主題面前人如何成長為充滿勇氣與力量的強者。而作為自然的歌頌者，宮崎駿基本上在每部電影中都有提及對人與自然、人與人的和諧問題。比如《千與千尋》中渾身發臭被誤認為腐爛神的河神，便是人與自然矛盾的結果。當千尋忍受臭味為他洗澡，湯屋人齊心協力幫助河神拔掉身上的刺，最諷刺的鏡頭出現了：大家費勁力氣從河神身上拔出來的刺實際上是一堆垃圾，廢舊的自行車、瓶瓶罐罐、破銅爛鐵等等。原來河神不過就是一條受人類文明所污染的河流?！稇已逻叺慕痿~公主》也將環保問題拋向人類，金魚公主第一次游向水面，不巧混入了垃圾之中，從畫面可以看出，人類對海洋的污染有多嚴重。而金魚公主的爸爸，本來是人類，卻厭倦了做人類，一心鉆研方法想要毀滅人類。當金魚公主被宗介撿回家之后，爸爸不得不上岸尋找，此時爸爸對人類的世界倍感厭惡，一直強調只有深海的水才是最純凈的水，而人類的一切東西都是臟的，也不準波妞吃人類的任何食物。在諸如《龍貓》《小魔女宅急便》等溫馨歡樂的影片中，宮崎駿也總是不遺余力地展現自然風光的魅力，讓人心生向往。

注釋：

①[日]宮崎駿.出發點[M].安徽:安徽音像出版社,200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