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蔣鑫圣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將人格結構劃分為三個層次:本我、自我、超我。其中,本我位于人格結構的最低層,是由先天的本能、欲望所組成的能量系統;而超我則位于人格結構的最高層,遵循道德原則。侯亮平作為本劇的主人公,在劇中主要有著四個身份,這四個身份細化了侯亮平的性格維度,使其既展現了有著極高道德標準的超我,洋溢了滿滿的正能量,也略微釋放了有著情感與欲望的本我,拉近了主人公與觀眾之間的距離。
身份之一,侯亮平是接替陳海工作的漢東省檢察院反貪局局長。這一身份有著意識形態的高度濃縮,承載了該劇所要表達的中心價值體系,展現了有著極高道德標準的超我,是侯亮平的主要身份。在這一身份下,他帶領著陸亦可、林華華、周正等青年檢察官正面抗擊漢東省的丑惡力量,與漢東省“大風廠事件”背后的不法商人、腐敗官員斗智斗勇并嚴厲斥責著他們的惡行,大快人心。
身份之二,侯亮平是遇害的前任漢東省檢察院反貪局局長陳海的好兄弟。在這一身份之下的事件交織著侯亮平人格中的本我與超我。侯亮平與陳海是大學時期睡上下鋪的鐵哥們,兩人的兄弟情深不言而喻。陳海的遇害使得侯亮平悲痛、悔恨、深深自責,釋放了侯亮平本我的一些情感特征;但在悲痛之余,侯亮平痛定思痛,臨危受命,空降漢東,以任職代理局長的方式追查陳海被害的真相,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后,面對迫害自己好兄弟的老學長祁同偉,侯亮平仍舊恪守信條,試圖依據法律的手段制裁祁同偉。
身份之三,侯亮平是身處漢東省權力斗爭旋渦中心的省政法委書記高育良的得意門生。這一身份的設定,使得侯亮平在對待昔日恩師時,產生情與法的糾葛,這樣的糾葛也正是侯亮平人格中本我與超我的交織。來到漢東省之后,侯亮平對高育良的第一次拜訪既是他對高育良的試探,也是他對昔日恩師應盡的禮節。在漢東省一系列事件真相及利益網都漸漸浮出水面之際,侯亮平仍希望自己的老師能自證清白,這樣的幻想與私心亦是侯亮平人格中本我的表現,但在明白高育良早已喪失道德底線之后,侯亮平放棄了對老師的幻想,決定與其展開殊死較量。
身份之四,侯亮平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吃貨”。本劇采用大量的筆墨描繪了侯亮平高超的廚藝以及對美食的喜愛。“吃貨”這一身份削弱了侯亮平作為本劇領軍式人物的光環效應,突出了其生活化的一面,拉近了他與觀眾的距離。但侯亮平愛美食卻不沉溺于美食,第一次入山水莊園赴宴,全程焦點沒有在美食上停留,一曲《智斗》唱出了其正氣凜然;再者,高育良讓吳慧芳以“螃蟹”為由邀侯亮平來家中做客,在飯桌上侯亮平只字未言這個他最喜愛的食物,而是做出與高育良正邪割裂的決定。
省委常委、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在該劇中的角色塑造是一個極其絕對化的人物,這種絕對化表現在他“公”與“私”兩個大方面上的極端,可以說是一個近乎絕情的政治家。
于公,李達康有著高瞻遠矚的格局意識以及百折不撓的意志,他將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促進地區經濟的發展。在林城任職期間,李達康不顧當時市長、副市長的極力反對,頂住壓力,堅持把開發區遷至煤炭基地林城,將塌陷區的土地接連成湖,使塌陷區的劣勢變為優勢,這樣的建設既享受了政府的補貼及優惠政策,也給后人留下了一片青山綠水。除此之外,李達康為官清廉、不畏強權,在呂州從政時,他堅守底線,并沒有因為趙瑞龍是原省委書記趙立春的兒子,而同意在月牙湖邊建美食城;在之后處理陳清泉的事件上也沒有因為趙瑞龍的求情而松口。作為一名優秀的政治家,李達康還心系群眾,在知道了光明區信訪辦的不作為以及信訪窗口過低給群眾造成不便之后,他讓光明區區長孫連成也體驗了一回群眾上訪的不易,責令其整改信訪辦的“蹲式窗口”,并告誡他要重視群眾的上訪意見。
于私,李達康太過愛惜自己的政治羽毛,對于家人、朋友以及一切阻止他實現人生抱負的人缺少最基本的尊重,近乎絕情。對待妻子歐陽菁,李達康與其分居數年,早無感情,一心只希望能與妻子盡快離婚,以確保自己的仕途安全,在歐陽菁被檢察官從自己的專車中帶走之后,李達康首先考慮的是這一事件可能會對自己造成的政治影響,而非妻子的處境;對待易學習這個曾經是他的班長又替他頂過“雷”的朋友,李達康在工作上與其沒有交集之后,就刻意保持了距離甚至故意疏遠,以捍衛自己的高風亮節;面對另一個朋友,一個優秀的企業家王大路,李達康也是謹小慎微,處處提防,不止一次懷疑其借用妻子歐陽菁的關系想要招標光明峰項目,對其嚴厲警告,生怕牽連自己。
本劇通過對李達康在“公”與“私”事件上極端處理的刻畫,使得這一角色塑造具有鮮明的兩面性,這樣的兩面性恰恰也符合觀眾心目中“人無完人”的概念,增加了人物的真實感,拉近了人物與觀眾的距離,給予觀眾一種無比接近現實的觀看快感。
《人民的名義》在善與惡、正與邪的交鋒中塑造了以高育良、祁同偉、趙立春、丁義珍、趙德漢、程度等為代表的腐敗官員。在一系列事件中,對于高育良和祁同偉這兩個著墨最多的反面人物,我們除了可以看到他們對權力或金錢的追逐,還能看到他們尚存的一絲良知。
省委常委、省政法委書記高育良原是漢東大學政法系教授、系主任,包括侯亮平、祁同偉在內的眾多政法系統官員都是他的學生。高育良曾有著基本的道德原則和為官底線,對腐敗和懶政等問題也有著深入的思考。可是伴隨著他在呂州從政時以批準趙瑞龍的兩個項目,換取趙瑞龍說服其父趙立春調走政見不合的李達康這一交易的成功,高育良的理想信念逐漸崩潰,開始癡迷于權力的游戲,對于權力產生了錯誤的認知以及盲目的追逐。通過師生、校友等關系網,高育良逐漸在漢東省政治體系中構筑了以“自己”為中心的龐大的“漢大幫”。但盡管如此,高育良在一些事件上,不管是出于保全自己還是職責所在,仍保留著一些良知。例如自己曾經的秘書陳清泉違法亂紀,他鐵面無私,絲毫沒有包庇;再如獲悉祁同偉試圖花錢擺平呂州的一起輪奸案后,他立馬打電話給呂州市公安局局長,告誡他要依法辦事,不要枉法犯法,自食其果;還有在得知祁同偉可能要與侯亮平火拼的這一情況后,他怒斥祁同偉,告訴祁同偉他們都是自己的學生,都身居要職,干事情不能過頭。故事的最后,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落下,高育良在事實鐵證面前卸下了自己“偽君子”的面目,在與侯亮平的對視鞠躬中,我們能看見高育良深深的悔意與無奈。
劇中的祁同偉是一個于連式的人物,他出身貧寒,一心想著通過權力改變命運,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誓要勝天半子。這樣一個令人可恨可悲而又可憐的人物在劇中被刻畫得栩栩如生,他從一名基層公務員做起,通過婚姻和奮斗當上了省公安廳廳長,并在高育良的支持下極有可能成為副省長,為了保住自己已有的權力和財富,他不顧一切,甚至一手策劃了陳海的車禍以及劉慶祝的死亡。在“暗殺侯亮平”一幕中,祁同偉雖然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喪心病狂,但他覺得已別無選擇。一場鴻門宴上,同樣是唱“智斗”,但是彼時的“胡司令”無疑是心虛的,他的嗓音已經有點沙啞,色厲內荏的緊張悄悄地暴露出來。所幸的是,祁同偉這一角色的塑造與《紅與黑》中的主角于連有所不同,在劇中仍有未泯的良知。例如在陳海出事后,祁同偉看著自己與陳海、陳陽的合照,想起了他們姐弟倆對自己的資助,內心波瀾起伏。在窮途末路之際,祁同偉來到了曾經與毒販戰斗的地方——孤鷹嶺,但這一次他已從舍生忘死的英雄變為了走投無路的罪犯,故事也留給了我們一個光明的尾巴,因為祁同偉的良知未泯,他并沒有傷害手無寸鐵的侯亮平,而是選擇了吞槍自盡,完成了對自己的審判。
劇中角色塑造的多面性如同文學創作中設置圓形人物一般,使得整個故事呈現得更為真實可感。如此精準的角色定位與塑造是一部優秀電視劇必不可少的元素,而這也使我們更有理由相信這樣一部關注現實、貼近百姓的良心之作永遠不會過時。
1.[奧]弗洛伊德.自我與本我[M].林塵,張喚民,陳偉奇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
2.王曉旭.文化現實孕育的當代美學典范——評電視劇《人民的名義》[J].藝術評論,201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