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追求、幻滅、重生：《孔雀》《立春》女主角形象對比分析

□ 沈春娥

姐姐高衛紅和王彩玲分別是顧長衛導演電影《孔雀》和《立春》里的主要人物。電影作為一種藝術表現形式，是通過講述發生在人物身上的故事來展現人物性格、刻畫人物形象的。《孔雀》和《立春》也不例外。這兩部電影講述了上世紀70-90年代初期北方小縣城的青年因對現實不滿，渴望擺脫現實生活而產生美好的夢想，為了夢想付出了諸多努力與辛勞，但夢想卻都化為泡影，不得不承認現實，最終過上平凡普通的日子。

她們是“孔雀雖有翅膀卻終究不是鳳凰，渴望飛上枝頭的孔雀們最終被折斷翅膀，變成了家雀兒”。①正因為姐姐高衛紅和王彩玲這兩個人物身上有著諸多的共同點，有學者甚至認為“某種程度上，《立春》可以看作是《孔雀》的續作，王彩玲與高衛紅在活法上有明顯的親緣性和契合性，或者說，顧長衛在異時異地以王彩玲的名義重新演繹了高衛紅的人生。”②

誠然，姐姐高衛紅和王彩玲有著諸多的共同點，但卻是兩個不同的各自有著自己鮮明個性的人物。導演顧長衛正是通過講述姐姐高衛紅和王彩玲這兩個人物在夢想、追求、幻滅、重生過程中的矛盾與掙扎，來展現出人物不同的個性和性格、刻畫出鮮明的人物形象的。

一、夢想

夢想是一種以物質或非物質為基礎的思維鏡象，能夠超越現實物質，在思維中構建出完美的物質形態。夢想是現實的反映。夢想的產生往往來源于人們對現實生活的不滿，想擺脫現實而產生一種對未來的期望。姐姐和王彩玲都有自己的夢想。姐姐的夢想是擺脫父母和家庭，而王彩玲的夢想是“唱到巴黎歌劇院去”。兩人的夢想看起來各不相同，但本質上都是源于對現實的不滿，都是為了擺脫現實。姐姐的不滿來源于父母和家庭，而王彩玲的不滿主要來源于平淡普通的生活。姐姐畢業后在家待業，限于燒開水、買菜、曬衣服、做西紅柿醬等繁瑣的生活。作為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春少女，姐姐明顯不滿足于這種生活，父母又偏愛身有缺陷的哥哥，家庭氛圍沉悶、壓抑，她極度缺乏父愛、母愛，急于擺脫這種生活。而王彩玲對現實的不滿并不來源于家庭，雖然家里父母年事已高，父親患病而行動不便，但是父母對她的關心和愛讓這個家庭尚有溫暖的氣息，她的不滿來自于她自己對生活的要求，她不滿足自己是師范學校的音樂老師，她想要憑借自己的歌唱天賦唱到巴黎歌劇院去，她不愿意過普通人平淡普通的生活，她要鮮花和掌聲。正是這種不同，讓我們看到了兩個人物不同的性格特征：姐姐充滿夢想、性格倔強，王彩玲不甘平庸、心高氣傲。

對于夢想，姐姐和王彩玲有著不同的表現形式。姐姐看到了傘兵從天空中降落下來，就做起了傘兵夢，想當傘兵。傘兵夢破碎后，依然守護著自己的夢想，將自己做的降落傘綁在自行車后架上，在街上兜風，降落傘迎風展開，就好像姐姐放飛了自己的夢想。后來姐姐為了拿回降落傘，跟果子進了小樹林，甚至不惜脫下褲子要用自己的身體去交換降落傘。王彩玲的夢想更為具體和堅定，她的夢想只有一個，那就是唱到巴黎歌劇院去。無論經歷多少挫折，她的夢想始終沒有發生改變。當然，這也符合兩個人物的不同特點，姐姐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春少女，她的夢想更隨意一些，甚至是帶有幻想的色彩；而王彩玲作為一個三十幾歲的成年女人，她的夢想更切實際，對夢想的追求也更持久。

二、追求

俄國著名詩人克雷洛夫說：“現實是此岸，夢想是彼岸。中間隔著湍急的河流，行動則是架在川上的橋梁。”夢想要成為現實，必須付出努力和辛勞。在追求們夢想的路上布滿坎坷和挫折，從來沒有一帆風順。姐姐和王彩玲的追夢之路更是如此。姐姐待業后，家里幫姐姐找了幼兒園的工作，由于年紀小又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不小心把孩子摔到了地上，丟掉了幼兒園的工作；隨后燃起了傘兵夢，姐姐抱著極大的希望去報名參軍，以打乒乓球為由去接近傘兵軍官，想讓傘兵軍官幫她參軍，卻被拒絕；甚至不惜用光自己所有的零花錢，去買了煙酒送給傘兵軍官，也沒送出去；為了找尋父愛，用手風琴結識了干爸，被罵為“狐貍精”而遭打；為了換份工作，嫁了司機小王，不幸婚姻又不順，很快離婚。姐姐為了追求心中的夢想，付出了辛勤的努力，但一次又一次經受挫敗。王彩玲更是如此，為了實現自己唱到巴黎歌劇院的夢，一次次地坐著長途火車到北京，四處奔波找工作，但一次次地被拒絕；為了調進北京，不惜花光自己所有的積蓄去找一個不靠譜的老人買北京戶口……導演正是通過這兩位人物在追夢路上充滿艱辛和挫敗的經歷，讓我們看到了姐姐和王彩玲身上的執著和堅毅。

在逐夢的路上，兩人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面對挫敗也有脆弱的一面。姐姐沒當上傘兵，不僅僅意味著自己的傘兵夢破碎，擺脫家庭和命運的嘗試再次宣告失敗，同時也宣告了姐姐初戀夢的破碎，姐姐絕望地回到家鎖上房門，幾天不吃不喝，呆呆地望著窗外，目無表情，當家人破門而入喂她食物時，她不停掙扎，她以絕食的方式表達了她內心的絕望。而王彩玲在和黃四寶共度一夜之后，她開心而又滿足，甚至特意涂抹了口紅，還少有地戴上了亮黃色的圍巾，在課堂上為學生講解著《慕春》，可是黃四寶卻在所有師生面前揪著她的衣領將她推搡在地，宣告了她愛情美夢的破碎。這夢碎得那么難堪、那么狼狽，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甚至讓她感受到了侮辱，她傷心、委屈、失望甚至是絕望，爬上塔頂縱身一躍，想以死得到解脫。姐姐和王彩玲在追逐夢想遭受挫折的時候，在自己心中的愛情遭受打擊的時候，都企圖以自盡的方式獲得解脫，這說明她們的內心沒有足夠的能量來承受這些挫敗，有著脆弱的一面。

在追求夢想的路上，姐姐和王彩玲做出了種種努力，甚至不惜采用非常手段，具有一定的功利性。姐姐為了當傘兵，先是極力邀請傘兵軍官打乒乓球，打球的時候就去套近乎；后來又買了煙酒要送給傘兵軍官，讓他幫忙；為了得到干爸的關心和疼愛，姐姐又自己弄傷了胳膊，以自殘的方式博得干爸的同情；為了換個工作，嫁給了司機小王……王彩玲為了能調進北京，一次次地去北京歌劇院找院長，要求調進北京歌劇院，甚至不惜花光自己多年的積蓄找人買北京戶口……姐姐和王彩玲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使用了一些方式和手段，具有一定的功利性，而這也恰恰反映了她們追求夢想的艱辛和付出，也反映了她們內心要擺脫現實的急切和急迫。

在追夢路上，這兩個人物也有不同之處：對愛情、婚姻的認識不同。在姐姐眼里，無論是愛情還是婚姻，都是她擺脫家庭、擺脫現實的方式和手段。面對自己喜歡的傘兵軍官，姐姐先是投其所好和他打乒乓球，然后買來煙酒，想找他走后門幫她當兵；對婚姻，她更是將它作為改變自己現狀的途徑，“我嫁給你，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給我換個工作。”而王彩玲則將愛情和婚姻看得比較神圣，自己在愛情、婚姻方面也有著自己的原則和堅持。她不想在小城市生活，于是主動規避愛情；當喜歡上黃四寶之后，她想將要買到的北京戶口送給他；當黃四寶說“我可以認你做姐姐”，她憤怒地說，“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最高的感情就是愛情”；當周瑜告訴她“彩玲，你和我過吧，我養活你”時，她堅定地說：“我是寧吃鮮桃一口，不要爛杏一筐”；當胡金泉想和她假結婚以遮人耳目時，她拒絕了。可見，王彩玲對愛情和婚姻有著自己的原則和堅持，不像姐姐那樣將愛情和婚姻作為達到目的的方法和手段，這反映了王彩玲內心比姐姐更為成熟、理智一些，也符合人物的年齡特點。

三、幻滅與重生

顧長衛在談到電影《立春》時說：“其實我原本講的，恰恰是理想的重生，但是重生意味著一定要先幻滅，然后才能重生。”電影《孔雀》也是如此。這兩部電影都講了主人公懷揣夢想遭受種種挫敗，夢想幻滅，不得不與現實和解，建立家庭，養育孩子，過上普通平凡的生活，獲得心靈上的解脫與滿足，以另一種方式獲得重生。

王彩玲去北京找工作碰壁、調動工作無望，而在現實生活中面臨著各方面的重重壓力，回家過春節，遭到了老母親的抱怨；她為高貝貝放棄了北京戶口，但卻被高貝貝欺騙和利用，她再沒有錢去買北京戶口了，調到北京歌劇院更是毫無希望。一次次的打擊和挫敗讓她再無還手之力，她開始“想咬牙嫁人”，到婚介所也沒找到合適的對象，只好去福利院領養了一個有兔唇的孩子，取名王小凡，平凡的凡，希望孩子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此時她的心境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不再盲目地追求她想要的繁花似錦、出人頭地，而只要平淡平凡地生活就好。為了生計，她開始操刀販賣羊肉，“現實如同她砧板上的菜刀，終于把她的理想之夢剁得粉碎，讓她跌落人間重新做回凡人。”③

姐姐高衛紅的傘兵夢破碎，初戀還沒萌芽就已經夭折；通過音樂結識干爸得到了些許父愛，被人當作“狐貍精”當眾挨打；為了換工作與司機小王結婚，不多久就離了婚。“姐姐一切的掙扎都來源于想離開現實，追求自己的理想生活，她違背了事物客觀發展的規律，在那樣一個小城鎮，在如此索然無味的家庭中，她從來都沒有意識到，夢想的萌生本就是一條不歸路，她下意識又無意識的行為令所有人愕然，只有她一個人津津樂道于自認為成熟、明智的行為之中。”④夢想一次次的幻滅，姐姐最終拗不過現實，再婚生女，過上了尋常日子。

但這兩個人物并不是輕易會被現實所打倒，她們勇敢、堅韌，夢想落空之后，她們心中依然有夢想，有一顆唯美浪漫的心。王彩玲在治好了孩子的兔唇之后，帶孩子在天安門廣場玩耍，站在天安門前，她的思緒飄到了巴黎歌劇院，她在臺上放聲歌唱，臺下的觀眾投入而又陶醉，在幻想中她獲得了她想要的大舞臺以及鮮花和掌聲。姐姐更是一個唯美的浪漫主義者，電影末尾大家一起去看孔雀，大家都覺得冬天的孔雀不會開屏，姐姐挽著老公，老公抱著長得極像她的女兒，女兒沒看到孔雀開屏有些失望，她對女兒說：“爸爸的老家漫山遍野都是孔雀。”冬天的孔雀不會開屏，來看孔雀開屏本沒什么希望，但姐姐的這句話讓我們感受到了姐姐心中的希望和夢想。

前蘇聯政治家、早期國家領導人加里寧說：“無論哪個時代，青年的特點總是懷抱著各種理想和幻想。這并不是什么毛病，而是一種寶貴的品質。”毫無疑問，姐姐和王彩玲都具有這種寶貴的品質，她們為了理想、夢想甚至可以說是幻想執著地追求，經歷了挫敗、幻滅、重生的歷程。導演正是通過這個夢想、追求、幻滅、重生的過程，塑造了兩個勇敢、堅韌不屈的女性形象，也通過兩人在夢想、追求、幻滅、重生過程的不同反應，塑造了姐姐和王彩玲兩個不同的具有鮮明個性的人物形象。

四、結語

總之，姐姐高衛紅和王彩玲這兩個人物有著諸多的相似之處，但姐姐和王彩玲畢竟是兩個不同的人物，也有著各自的個性和特點。在這兩個人物身上，我們看到了她們的苦痛掙扎和生活的艱辛，如同看到了生活中的我們自己。正如顧長衛所說：“我拍電影，更多地來自對生活的感動。影片喚醒每個人應該有的寬容、對不同于自己的人的尊重。最后你看到這個人在每一個關鍵時刻都沒有放棄，你會尊敬她。所有人對這個生命都會尊重。”

注釋：

①張紅.顧長衛導演電影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分析[J].戲劇之家,2016(13):99-101.

②韓勝.電影《立春》中的三個“立春”——從時間軸線看《立春》中人物形象的刻畫[J].電影文學,2008(15):72-73.

③李劍萍.試論顧長衛電影中的詩意性[D].云南大學,2013.

④張杰.顧長衛的導演藝術特色及審美之維[D].四川師范大學,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