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政法大學 重慶 400000)
論法律的運行與政體的關系
——讀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
吳佩芹
(西南政法大學重慶400000)
孟德斯鳩的著作《論法的精神》深入探討了法律運行與各種社會因素之間的關系,其中包含了豐富的法律思想和學說,本文通過對書中影響法律運行的因素中的政體進行梳理,深化對“法的精神”這一概念的理解,同時探索孟德斯鳩書中的理論和研究方法的創(chuàng)新之處,以闡明法律的運行及其環(huán)境的規(guī)律及特點。本文闡述了法律運行與政體的關系以及結論與啟示,意圖通過社會的諸多因素與法律的互動角度來觀察法律的運行,從而揭示出其相互之間的聯(lián)系。
在法律運行與政體的關系中,主要的觀點是孟德斯鳩認為的每個國家的法律都應該與其政體的性質(zhì)和特征相契合,對此他也對各種政體做出了評價;在法律運行與自由的關系這一部分中,詳述了自由的涵義與分類,也對著名的“三權分立”思想進行了評價。
論法的精神;法律運行;政體
《論法的精神》是18世紀啟蒙時代的一部宏偉巨著,孟德斯鳩通過對一系列與法有關因素的細節(jié)描繪,向我們展示了他眼中的“法的精神”,特別是其提出的三權分立理念、自由的涵義,對后世影響深遠,可以說當今之法治是建立在孟德斯鳩理論大廈的基礎上的。
美國著名法學家埃利希認為,《論法的精神》是創(chuàng)設法律社會學的最初嘗試,其中包含了對法律社會學所有主題的有價值的建議。日內(nèi)瓦人博內(nèi)在1753年恭維孟德斯鳩時,稱他“發(fā)現(xiàn)了精神世界的法則”,恰如牛頓“提出了物質(zhì)世界的法則”。《論法的精神》把實驗科學及其方法視為人文科學的典范,盧梭為創(chuàng)立一種抽象的“一般公共權利”而“首先撇開事實”,孟德斯鳩卻不這么認為,他反對法律是一種基于絕對先驗的指令。他對波舒哀和博丹“君主政體是上帝心中因其本身而最佳的政體”的看法也不敢茍同,他認為政體最佳與否應視這個國家的領土面積和歷史,以及被其稱為“民族精神”的集體心態(tài)是否符合這個政體的性質(zhì)而定。
《論法的精神》一開頭,就討論并界定了“一般意義上的法”,“從最普遍的意義上來說,法是由事物的性質(zhì)產(chǎn)生出來的必然關系”。這里的“法”不算是最廣泛意義上的“法”,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某種“法則”,“法則是源于事物本性的必然關系,就此而言,一切存在著的事物都各有其法則:上帝有他的法;物質(zhì)世界有它的法;高于人類的智靈們有他們的法,獸類有它們的法;人類則有自己的法。”整本書的靈魂,就在于“法則是源于事物本性的必然關系”,這句話將長達六卷的《論法的精神》貫通了起來。
之所以分析法律與政體的關系,是因為孟德斯鳩認定“社會不可能沒有政體而存在”,政治法決定了每一個公民的生活。孟德斯鳩將政體分為三種:共和政體、君主政體、專制政體。“共和政體是全體人民或僅僅部分人民掌握最高權力的政體;君主政體是由一人依固定和確立的法單獨執(zhí)政的政體;專制政體也是一人單獨執(zhí)政的政體,但既無法律又無規(guī)則,全由他的個人意愿和喜怒無常的心情處置一切。”①共和政體又分為民主政體和貴族政體,在民主的國家,人民選出代表來表達其意見而成為“君主”,所以在民主國家,關于選舉權利的法律的地位舉足輕重,通過選舉,人民任命官員,盡管他們不一定有相應的能力。“就和絕大多數(shù)公民有選出代表的能力,卻不能成為合適的候選人,人民可以讓別人來治理國家,卻無法親自參與國家的治理。”所以,“應該看政體自身能催生出什么樣的法律,這種法律即是最開始的基礎法律。”
(一)法律運行的規(guī)律
孟德斯鳩認為,每個國家的法律都應該與其政體的性質(zhì)和特征相契合。關于民主政體和貴族政體,“在共和國中,當全體人民掌握最高權力時便是民主政體,部分人民掌握最高權力時便是貴族政體。在民主政體中,人民在某些方面是君主,在另一些方面則是臣民。”②
民主政治有兩條基本法:一是有關選舉的法律,二是只有人民可以制定法律。選舉權的劃分方法關乎民主政治的興亡與繁榮。“在貴族政治中,最高權力執(zhí)掌在一定數(shù)量的人手中,由他們立法并執(zhí)法,其余人民與他們的關系,恰如君主政體下臣民與君主的關系,因而在共和政體中,一個公民如果突然被賦予過高的權力,共和政體就可能變成君主政體,甚至更甚于君主政體。③貴族政治越是近于民主政治,便越是完善;越是近于君主政體,便越不完善。所以,要最大限度地減少沒有介入到國家權力的那部分人的數(shù)量。”
對于君主政體,必然也是遵循法律的。在君主政體中,君主是一切政治權力和公民權力的源泉。君主政體的基本準則是:沒有君主就沒有貴族,沒有貴族就沒有君主,但有一個暴君。君主政體下的社會大體分為三個階層:君主、貴族和臣民,要實行基本法律,就必然需要通過一些中間渠道,借以保障權力得以順暢行使。所以,在基本法律之下,貴族在一定意義上構成了君主政體的本質(zhì),君主的意志通過法律行使權力,再依靠貴族階層作為中間渠道去達到上傳下達的目的。④
專制政體的性質(zhì)要求行使權力的只有一個人,受命替他行使權力的也只有一個人。最簡便可行的方法就是將權力交付給一個相當于宰相的角色,由宰相執(zhí)掌與君主相同的權力。設置宰相就是專制政體的基本法律。
民主國家熱愛平等,樂于維護社會的平等狀態(tài),通過建立類似于羅馬的等級制度防止社會兩極分化。而貴族社會的本質(zhì)就是不平等的,他們想要達到的是一種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之間的微妙的平衡,而且這種平衡一旦被打破,貴族制就會面臨顛覆。不同的政體之間是可以相互轉(zhuǎn)換的,若民主國家出現(xiàn)極度不平等,就有可能向貴族政體或者君主政體發(fā)展;若過度平等,則會過渡為專制國家。⑤
(二)法律運行的標準
“政體的性質(zhì)是政體表現(xiàn)出來的東西,而政體的原則是政體運行的尺度和標準。前者是政體的組成部分,后者是推動政體的人類的感情。”政體的氣質(zhì)影響政體的內(nèi)容,自然會影響這個國家的法律,所以孟德斯鳩開始研究法律與各類政體的原則之間的關系。
三種政體各受不同原則的統(tǒng)治,只要是共和政體,不管是民主政體還是貴族政體,其原則都是美德,君主政體的原則是榮譽,專制政體的原則是恐懼。不需要平等的專制政體,遍地都是奴隸,既然都是奴隸,自然沒有平等與不平等的差別,可以說成某種意義上的完全“平等”。民主政體與貴族政體的區(qū)別僅在于參與統(tǒng)治的人數(shù)多少不同,君主政體不同于專制政體的地方則在于統(tǒng)治者個人的好與壞。對此,張千帆先生在研究中指出,孟德斯鳩生動的描述:“以抽簽的方法進行決策是民主制的性質(zhì),以指定的方法來進行決策是貴族制的性質(zhì)”,因為只有抽簽才能讓每個公民有為國家效力的期待可能性。因此,當下的所謂“民主”選舉在他看來其實多帶有貴族制的色彩。他認為最好的貴族制近似于多數(shù)人的統(tǒng)治,原因在于邊緣化的一些人一開始就沒有獲得決策權的資格,那么多數(shù)人也無意壓迫之:“貴族政體越是貼合民主政體就越完美,越是附和君主政體就越不完美。”⑥
民主政體的美德,孟德斯鳩認為在共和國的場合,愛共和國就是愛民主政體,愛民主政體就是愛平等。⑦這是一種政治上的美德,與道德和宗教都不同,民主國家的執(zhí)法者自己要對法律認同并服從,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如果不服從,整個國家就會陷入混亂,最終崩塌。至于貴族政體,其進行自我約束的方式,一般是通過美德,使貴族和人民盡量平等;或者是通過寬和的美德,加上一定的節(jié)制使貴族之間保持相對的平衡。
君主政體的原則是榮譽,它與法律一發(fā)生聯(lián)系,就能像美德一樣,達成政府的目的。它能“推動著君主政體的政治領域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它用自己的作用把各個部分連粘起來。這樣當每個人自以為是奔向個人利益的時候,就是走向了公共的利益。”
專制政體原則的恐怖在于,沒有一個人是公民,被統(tǒng)治的每個人都達到了所謂的“平等”,但每個人都只是純粹的奴隸。暴君治理國家的方式是限制人民,“在那里,人們不得不把壞的遭遇認為是神的意志,只能恐懼未來不間斷的噩運的到來。在那里,人的名譽和牲畜一樣,就是本能、服從與懲罰。”出于人類的天性,人民迫切渴望有一個人承擔護衛(wèi)的責任,于是暴君就充當了這個“護衛(wèi)”。⑧
“教育的法律是我們最先接受的法律”⑨,它指導人民作為公民的準則和底線,只要是該國的法律,必然會受到這個國家整體原則的影響。與政體原則相適應,在君主政體中,教育法應以榮譽為目標,在共和政體中,教育法應以美德為目標,而在專制政體中,教育法則以畏懼為目標。⑩在君主政體中,應教育人品德要高尚,作風要坦誠,舉止要禮貌,在那里,對人們行為的判斷不是好壞,而是美丑,不是公正與否,而是偉大與否,不是合理與否,而是非凡與否,提升人們的心志是他們的目的;在專制政體中,教育則旨在降低心志,這種教育必然是奴役性的。每個家庭都成了與外界隔絕的城邦,這樣做的目的是教授如何與他人共處的知識,于是這種教育變得十分狹隘,最終被簡化為接受畏懼心理和某些極為簡單的宗教原則常識。
(一)與政體原則相適應的立法
孟德斯鳩認為,不同性質(zhì)的政體和政體規(guī)模直接相關,他認為大國只有專制才能維持,中等規(guī)模國家更適合君主制;共和則只有在小國才能生存。他的解釋是大國必須聚集龐大的財產(chǎn),“因而溫和精神式微”;“在小型的共和國,公共利益更加明顯,甚至與每一個公民的生活息息相關,公權力沒有辦法濫用,所以尋求庇護也不如想象中方便。”此種說法現(xiàn)在看來稍有偏頗,舉一個鮮活的例子,美國就是一個“共和”的“大國”,但是在這樣的高度地方自治“大國”實現(xiàn)一定意義上的民主,其難度之大,是毋庸置疑的。
事實上,孟德斯鳩自己已經(jīng)預見到“聯(lián)邦共和國”的可能性,因為“一個共和國,小則亡于外敵,大則毀于內(nèi)弊”,因此,“如果沒有創(chuàng)造出一種政體,即聯(lián)邦共和國,它既有共和政體的所有內(nèi)在優(yōu)勢,又有君主政體的外部優(yōu)越性,人類可能最終只能永遠生活在只有一個人治理國家的政體之下。希臘和羅馬之所以長期如此繁榮,原因就在于這種聯(lián)合。同樣因為這種聯(lián)合,荷蘭、德意志以及瑞士同盟在歐洲被視為永恒的共和國。”“這種類型的共和國既有能力抵御外敵,保持強盛,內(nèi)部也不會腐化,因為這種聯(lián)合形式能防止一切弊端。”在大眾眼中,孟德斯鳩最為著名的成就在于提出了三權分立理論,而聯(lián)邦政體是美國的獨占品,由此可見,《論法的精神》才是華盛頓等人的政治理論的淵源。
(二)與政體原則相適應的部門法
政體原則各不相同也帶來了法律的繁簡、審判形式、制定刑罰等方面的差異。“在君主政體下,必須要設置法院,法院的判決也要妥善保存,供人學習,以使今昔判決一致,司法機構做出的決定不僅決定著人民的財產(chǎn)與生命,而且關系著他們的榮譽,謹慎的裁判方式使司法公正得到了保證。”“在專制政體下,君主有權繼承一切,土地也屬于君主,因此法律少之又少。”
政體越接近共和,審判方式越趨于固定。君主政體有法律,法律明確時,法官依法判案,法律不明確時,法官依據(jù)法律的精神判案。專制政體中什么法律也沒有,法官本身就是法律。在共和國里,整體的性質(zhì)要求法官一絲不茍地依照字面含義判案。事關公民的財產(chǎn)、榮譽和生命時,誰也不能對法律作不利于該當事人的解釋。
在這三種政體中,孟德斯鳩最反對專制政體,他猛烈地抨擊專制政體:“路易斯安納的野蠻人要果子的時候,便把樹從根部砍倒,采摘果實。這就是專制政體。”他說專制政體的原則是恐怖,專制政體下的人們是奴隸,是只會接受服從與命令的生物。他認為專制政體在本質(zhì)上是腐化的,是絕不可取的政體,盡管大多數(shù)人還是接受這種統(tǒng)治。
他最欣賞的是共和政體,他對共和政體的主張有二:一是孟德斯鳩主張代議制民主,反對直接民主。在這一點上,孟德斯鳩繼承了歐洲先哲們的思想。蘇格拉底說:“要想得到正確的判斷,要根據(jù)知識而不應根據(jù)多數(shù)。”他認為,統(tǒng)治者應當具有專門的統(tǒng)治知識,但普通民眾由于不具備這種素質(zhì),所以不宜直接參政。他贊賞法治之下的民主,至于貴族政體與民主政體孰優(yōu)孰劣,他沒有明確的答復。二是孟德斯鳩認為聯(lián)邦共和國兼?zhèn)淞司髦坪凸埠椭频膬?yōu)點,聯(lián)邦共和國具有極強的生命力,能夠抗拒外力,保持它獨有的氣勢,而使國內(nèi)不致腐化,能夠防止一切可能的侵害。他的這一思想被漢密爾頓接受,成為美國聯(lián)邦立憲的依據(jù)。
顯然,孟德斯鳩最為厭惡的就是專制政體,對于共和政體和君主政體的優(yōu)劣問題,他的思想可謂錯綜復雜。很明顯,孟德斯鳩是依據(jù)“統(tǒng)治者的數(shù)量”對共和政體與君主政體進行區(qū)分的,然而這種計量方法是不能作為區(qū)分政體優(yōu)劣的標準的。因為在孟德斯鳩看來,評價政體優(yōu)秀與否,要衡量的是該政體“有無法治”。所以不管是單獨一人依據(jù)基本法治國的君主政體,還是全體人民掌握最高權力的共和政體,只有以法治與自由為基石,權力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nèi)相互制衡,互相配合,才能成為良好的政體,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溫和主義者。孟德斯鳩強調(diào)了他對“法治”標準的鐘愛,“法治”才是他最關注的政體分類標準,才是他所認為的區(qū)分政體優(yōu)劣與政體本質(zhì)的標準。
【注釋】
①(法)查理·路易·孟德斯鳩著,張雁深譯.論法的精神.商務印書館,2005:17.
②(法)查理·路易·孟德斯鳩著,張雁深譯.論法的精神.商務印書館,2005:18.
③(法)查理·路易·孟德斯鳩著,張雁深譯.論法的精神.商務印書館,2005:23.
④自由的探究者:《論法的精神》導讀.http://www.qstheory.cn/books/2014-08/25/m_11122151.
⑤自由的探究者:《論法的精神》導讀.http://www.qstheory.cn/books/2014-08/25/m_11122151.
⑥張千帆著.孟德斯鳩的“精神”.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1.
⑦(法)查理·路易·孟德斯鳩著,張雁深譯.論法的精神.商務印書館,2005:56.
⑧段德敏著.從專制主義概念看孟德斯鳩的自由觀.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2.
⑨(法)查理·路易·孟德斯鳩著,張雁深譯.論法的精神.商務印書館,2005:42.
⑩(法)查理·路易·孟德斯鳩著,張雁深譯.論法的精神.商務印書館,2005:42.
[1]姜利標.從社會運行的角度看《論法的精神》中的社會[J].創(chuàng)新,2011(1).
[2]張千帆.孟德斯鳩的“精神”[J].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1).
[3]黃友峰.解讀《論法的精神》的“精神”.[J].福建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6.
吳佩芹,西南政法大學2016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