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工商大學法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18)
條約法是國際法中根源最古老的部門之一。盡管條約的締結是一個不斷妥協的過程,但是條約在締結后,一般是穩定存續的。然而條約不是靜止的,而是動態的演變過程,且政治社會問題的不斷出現,使得國際社會趨向于開放的條約,條約需要適應新興的世界。
動態解釋,又稱為“當代意義解釋”或者“演化解釋”,是指隨著時間的經過,按照條約用語經過發展演變后的新含義,即條約解釋或適用時的含義進行解釋。1在曾令良教授看來,動態解釋似乎顯示了當今國際爭端解決機構在條約解釋方法上的最新趨勢,但動態解釋存在著一些不確定,需要國際爭端解決機構對其進一步發展。2Sondre Torp Helmersen從語義學角度分析了動態解釋方法,與其他文本一樣,條約是動態的,對不同的人,不同的時間,不同的法律和社會背景都有著不同的含義。條約文本的語義學含義的變化為動態解釋提供了可能,但由于條約解釋本質上是一個主觀的過程,因此只要當事國想要該術語隨時間演變發生變化,即便在語義學上該術語的含義未發生變化,也可以采用動態解釋的方法。3國際社會的不斷變化發展以及條約解釋的復雜性,使得運用解釋規則時需要對其內容作出符合現實變化的動態解釋,但這絕不意味著“肆意解釋”,其適用仍然是在個案基礎上對不同因素和推定的權衡。因此,動態解釋仍需謹慎對待。
無政府狀態下的國際社會,除了國際法變化發展的具體原因,國際司法機構以條約術語的“一般性”和條約的“無期限性”作為判斷是否適用動態解釋的方法。
條約的一般術語被定義為“一個已知的法律術語,條約當事國希望其內容因時而變”。在關于航行和相關權利的爭端案中,國際法院支持動態解釋,以確定在尼加拉瓜的主權領土內,智利國民可以在“商業”的范圍內從事何種活動。并還明確指出,“當締約國在條約中使用一般術語時,其必然意識到這些術語的含義可能與時俱進,而且條約已經締結了較長的時間或者說具有‘無期限性’,作為一般原則,必須據此認為締約國有意使這些術語的含義具有演化性”。換言之,根據條約術語的“一般性”來判斷條約術語的含義能否動態發展。當條約術語不是靜態的而是動態的,或者“一般性的”,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推定當事國有意讓其含義動態的演變發展。4
維塞爾根據條約當事方是否有保持持續性關系的意愿,將條約分為動態性條約和終結性條約。條約的無期限性表明該條約很可能是一項動態條約,同時也表明條約當事方之間具有保持一種持續性關系的意愿,他們依據條約所承受的權利義務是動態演變的。這樣,在對條約術語進行解釋時,應當根據發展演化后的新的含義進行解釋。5由此可以看出,將“一般性”作為動態解釋的標準,是因為解釋“一般性”的術語時,其含義必然會演變。而當這些術語在無限期的條約中采用時,則推定締約方默示接受了對這些術語進行動態解釋,從而使這些術語本身具有演化性,進而必須按照其發展演變后的含義進行解釋。
然而,任何一個詞語都有多種解釋的可能,而不是一成不變的。因此,條約解釋的過程是一個創造性的過程,受到解釋者不同文化背景以及個人理解的限制,必須要注意這一解釋方法適用的具體情形,以及適用的界限。動態解釋需要在維護國家主權和任何過分侵犯領土主權二者之間保持一種動態的平衡,其適用必將受到一定的限制。
1.時際法原則
穩定性和演進性兩個特性,在一方面維持著法律的穩定,另一方面又進行變革創新,而時際法所探尋的就在于如何保持這二者之間的平衡。
在沃爾多克向國際法委員會提出的條文草案中,有兩條涉及時際法在條約解釋上的適用問題。第56條第1款規定:“條約應按照其作成時有效的法律予以解釋。”第70條第1款則規定條約的詞語應依照其自然和通常的意義和條約締結時有效的國際法規則予以解釋。對于這兩個規定的釋義中,他都指出這些條約解釋規則都是休伯所陳述的時際法規則的適用。但是,在學說上,有些學者如巴德和費德羅斯主張雙邊條約和規定具體問題的多邊條約,應按照不變的觀點,依條約締結時的國際法予以解釋,而“立法性條約”則應按照動態演進的觀點,依發生爭端時的國際法予以解釋,因為后者獨立于各締約國締約時的意思之外,取得了自己的生命。6除此之外,學界普遍認為時際法原則強調條約的解釋要從條約締結時的有效國際法規則來審視術語的含義,然而國際法并不是一套抽象規則,在既定情況下,“時際法原則”作為一項準則決定適用什么條約解釋方法,但只有結合考慮法律自身以及締約環境改變對于條約的意義,才能決定條約術語是否應當被動態解釋。
2.善意解釋原則
所謂善意解釋,即從誠實信用的立場進行解釋。國際法委員會認為,對于條約術語的解釋,時間因素的正確作用通常由于適用善意解釋原則就可以解決。7然而這一觀點并沒有明確具體的適用準則。
善意解釋原則直接體現于公約第26、31條,術語的通常意義不應抽象地予以決定,應該按其上下文并參考該條約的目的和宗旨予以決定。即使條約的文字清楚,但如果適用它們會導致一種顯然荒謬或不合理的結果,當事國必須尋求另一種解釋。這就是說,善意解釋原則要求解釋者考慮條約的靈活性,這有利于維持條約的有效存續狀態。如上文所述,如果條約具有“無期限性”,也就是有效持續狀態,某種程度上可以表明當事方之間保持著一種持續性的關系,也就是說,條約項下所承受的權利義務是動態演變的。
因此,應當傾向于以爭議發生時術語所具有的含義進行解釋,根據動態演化后的,符合當前社會的新含義對術語進行解釋,充分考慮社會環境的變化對條約術語的影響,并以條約的目的和宗旨為基礎。
3.關系契約理論
有學者認為,關系契約理論以交易的社會關系嵌入性為出發點,認為交易各方在長期合作中可以不追求對契約的所有細節達成一致,而僅訂立一個具有靈活性和適應性的契約。換言之,即關系契約并不對交易的所有內容條款進行具體詳盡的規定,僅確定基本的目標和原則,過去、現在和預期未來契約方的個人關系在契約的長期安排中起著關鍵的作用。8
根據公約第31條,在條約解釋方面,除了應當考慮條約的上下文,還有當事國之間有關條約解釋或其規定適用的任何“嗣后規定”。國際法院認為,當事國之間的嗣后協議在某種程度上表明了他們明示或默示的認可,這對條約解釋起了關鍵的作用。因此,關系契約理論的靈活性、動態性能夠促進國際關系長期穩定持續的發展,體現不斷形成的動態意圖。而對條約目的和宗旨原則的重視,更使得關系契約理論為動態解釋奠定了基礎。
雖然動態解釋的方法沒有規定在公約中,但國際法院認為它可以根據公約第31條進行適用。公約第31條的相關規定是條約解釋的習慣國際法規則,也就是說,適用的主體包括公約當事國和非當事國。因此,動態解釋貫穿公約第31條的始終。
公約第31條第1款和第2款規定了善意原則、通常意義原則、目的宗旨原則和整體性原則。對一個用語給予通常意義的解釋是重要的,因為合理的假定是,至少直到有確立的相反表示為止,通常意義是最可能反應當事國意圖的內容的。正如麥克奈爾所指出的,解釋的任務是:“對當事國明確表示的意向給予效果的責任,這就是它們根據周圍的情形用詞語表示的意向”。9而相關術語的通常意義解釋是根據當時所運用的語言或者常用用法來確定的,即適當的解釋時間維度是條約締結時,這在某種程度上肯定了當時解釋的合理性。
然而,第31條第3款規定,應與上下文一并考慮者尚有:(甲)當事國嗣后所訂關于條約之解釋或其規定之適用之任何協定;(乙)嗣后在條約適用方面確定各當事國對條約解釋之協定之任何慣例;(丙)適用于當事國間關系之任何有關國際法規則。首先,此項下(丙)款規定,應與上下文一并考慮的還有適用于當事國間關系的任何有關國際法規則。我們可以進行更直觀的推斷,將條文中引用的“有關國際法規則”視為對當事國意圖的延伸。在有些情況下,達成一種與當事方意圖相一致的解釋可能不但要求考慮條約締結時的國際法,而且也要考慮到爭端發生時的當代國際法,這是整體性原則的體現。國際法是一個開放的動態體系。同國內法一樣,“雖然也具有一定的穩定性,但穩定性是相對的,而其發展則是絕對的”。10在條約存續期間,其規定的締約方權利和義務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其次,嗣后協定與嗣后慣例統稱為嗣后行為,公約肯定了它們可以作為條約解釋規則。嗣后行為是當事國對條約術語進行理解的客觀證據,在某種程度上,允許了締約方通過解釋的方式適應客觀情勢變化,實現條約的動態發展。司法機構也可以借助它們推定當事國在條約締結時是否具有允許條約術語動態演變的意圖。因此,動態的條約解釋并不是新的條約解釋方法,而是始終貫穿于維也納公約,使其能夠符合解釋時的客觀情勢。
通過本文對動態的條約解釋方法的研究可以看出,盡管該方法不是公約明確規定的解釋方法,但其適用卻也暗含在公約中。國際條約的解釋者對條約術語進行解釋的目的是為了確定締約當事國的共同意圖,尤其是是否有對條約術語含義作動態解釋的意圖。動態解釋的優點在于充分考慮到了時間變化對術語含義的影響,這一點符合語義學原理以及公約的解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