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
會議安排我做最后的總結,在這樣高端的學術會議上,我不敢輕談什么總結,倒是品嘗完這場學術盛宴,有兩點真實的體會,算是我的發言。
犯罪是人類社會重要的概念之一,是古往今來多學科的熱門研究課題,可謂“一門犯罪,多門學問”。但是各學科基本上是各說各話,鮮見融會貫通的進行多學科的研究。近代以來,情況出現了一些變化,即近代學派突破了古典學派只把犯罪作為法律現象研究的范式,他們同時把犯罪作為人的現象和社會現象去研究,創造了犯罪學、犯罪社會學、刑事政策學等新興的學科。尤其是德國學者李斯特,為了整合刑法學與其他學科的研究,提出了“整體刑法學”研究范式,創辦了《整體刑法學》雜志,開創了刑事科學研究的新局面。但是,由于李斯特把犯罪學、刑事政策學作為刑法學的輔助學科,力圖建立刑法學一統天下的刑事科學,我認為這是脫離實際的。因此,李斯特的宏偉設想是難以完全實現的。
當代德國刑法學者耶塞克與李斯特“整體刑法學”范式不同,他提出了“刑事諸學科”研究范式。他認為,刑事諸學科是平等、合作的關系,不是隸屬、依附的關系。他們“在同一屋頂下”生存,誰也離不開誰,彼此應該合作、互補。例如,犯罪學與刑法學的關系就是如此。他認為,“沒有犯罪學的刑法學是盲目的,沒有刑法學的犯罪學是漫無邊際的”。但是耶塞克沒有解決刑事科學“整體性”使其融為一體的難題。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甘雨沛先生提出了“全體刑法學”研究范式,他認為刑事科學研究如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十九世紀刑法學研究是合,二十世紀是分,將來必將走向統一、聯合。他主張,應建立一個融刑事立法論、適用解釋論、行刑與保安處分論與刑事政策論為一爐的“全體刑法學”。這個全體刑法學不是各學科的簡單相加,而是在新的觀念指導下的升華。然而,甘老的全體刑法學思想沒有具體展開,尤其是他說的“新的觀念”是指什么,沒有說明,給我們留下了懸念。
儲槐植老師提出了“刑事一體化”范式是個創造,同“整體刑法學”、“刑事諸學科”、“全體刑法學”的研究范式都不相同。我最近又看了一下儲老師對刑事一體化的界定,我傾向于他說的,刑事一體化主要是治理犯罪的相關事項應該融通為一個整體,既注重刑事各學科的獨立性,又要強調刑事各學科彼此照應、融合的整體性。
刑事一體化既是一種立場、觀念,又是一種方法,對刑法理論的研究、刑事人才的培養以及刑事司法實踐都具有重要的意義。我覺得,對于刑事一體化我們還要進一步深入研究,繼續推進。現在主要有兩個問題:一是在刑事科學中,學科壁壘仍然很嚴重。比如,研究犯罪學的不認真研究刑法學,相反,好多研究刑法學的也不怎么太注重深入研究思考犯罪學的問題。再比如,現在的刑事程序法跟實體法是兩張皮,很難統一起來。還有,學者們對行刑的關注普遍不夠。所以,學科壁壘如果不打破,刑事一體化是很難實現的。二是從理論上來講,刑事一體化的根據是什么?按照儲老師講的很好理解,事物都有普遍聯系,當然各個學科也是有普遍聯系的。但問題再深入,刑事一體化在什么技術上一體化?我去年寫了一篇論文,提出“刑事一體化的根據在于犯罪人”,就是刑事各學科研究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最后都要落實到犯罪人。所以我今天在這兒突然想到,能不能建立一種犯罪人學,把犯罪學、刑事政策學、刑法學、刑事訴訟法學和監獄學等統一起來,因為各個學科分門別類從不同的角度都是共同研究犯罪人。
這個論斷我已經提出好幾年了。什么要思想家?《現代漢語辭典》對思想家的解釋是:“對客觀現實的認識有獨創見解并能自成體系的人。”儲老師提出了好多獨到的見解,比如說他提出了“關系犯罪論”“犯罪場”,這可以說是犯罪學問題;“關系刑法觀”“數量刑法學”“善待社會危害性”“一個半因果關系”“復合罪過”“罪數不典型”,這可以說是刑事實體法的問題;還有在行刑上提出了“嚴而不厲”,最近寫的那個小文當中又提到了“治小罪、防大害”,還提出了“刑法生態”“罪行共同體”“法定犯時代”“監獄效率與矯治”等等一系列新創建,并且這些創建在刑事一體化的統領下已經基本形成了體系,我認為,稱儲老師為刑事科學思想家實至名歸。
儲老師是刑事法學的大家,他總是能面對我國刑法的現實問題,高屋建瓴地推出新概念新理論。他認為“刑法學術研究也要有點戰略思想”,我認為這種想法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刑法學者的主要使命不同于刑事立法、刑事司法工作者,學者的主要使命不是做刑法實施的工匠,而是要做推動刑法完善的設計師。儲老師現在已經85歲高齡,老而彌堅,學而不厭,孜孜不倦,思維活躍,筆耕不輟。他這種孜孜以求,活到老學到老、創造到老的治學精神是我們的表率,值得我們永遠學習。
(內容整理:黃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