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歷
(沈陽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4)
改革開放之后,農民不斷從農村流向城市,到20世紀80年代后慢慢形成大潮涌動之勢,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發展歷程。“農民工”是我國經濟轉型時期的特殊概念,是指戶籍身份還是農民、有承包土地,但是主要從事非農產業、以工資為主要收入來源的人員[1],是中國經濟轉軌期、社會轉型期催生的群體,有著特殊、豐富的社會內涵,為我國的經濟建設、城市化進程、社會發展等作出了巨大貢獻。該群體既是我國城市化的助力者,同時自身也在城市化中。從農民踏入城市的第一天起,就開始了城市化的第一步——“工化”,而且隨著城市化的不斷深入,身份轉變后成為城市居民,實現了城市化的第二步——“市民化”。在整個的城市化過程中,農民工的語言生活也經歷著語言“工化”和“市民化”兩個大的發展階段,并體現了一個總體的變化趨勢,表現出三個語言變化的推進狀態。
從農民離開土地進城務工開始,其語言生活就一直處于變化的動態中。這些變化包括發音的改變、詞匯的豐富、語言能力的提高等,但從總體趨勢上看,呈現出一個總體的變化趨勢,即使用的語言變體種類得以豐富和補充,標準語變體能力得以提升,方言變體能力整體下滑;在這個整體發展趨勢下,農民工的語言城市化和該群體的整體城市化基本一致,分為語言“工化”和“市民化”兩個大的階段,表現為“實用化、適用化”“標準化、專業化”“文明化、文化化”三個不同的語言變化層次。
農民進入城市務工后,語言環境發生了改變。改革開放初期,農民工主要流向大、中等發展較快的中心城市,這些中心城市均已形成良好的普通話氛圍,相較在鄉村時,農民工語言生活最明顯的變化莫過于需要頻繁使用普通話這個民族共同語。普通話的能力不論是以儲備狀態被激發出來,還是從零起點開始逐漸在城市里獲得,一點不用普通話的格局被打破,農民工需要用普通話這個工具和人交流、獲取工作等。
有一些農民工還學習了一些當地的方言,為其生活工作打通了更便捷的渠道。已有的調查顯示曾在廣州、上海、東北等地打工的農民工表示學會了一些當地話,尤其在廣東務過工的人員,很多表示會學習當地的“白話”,認為非常有用;而到東北務工的人員也曾表示受東北小品的影響,學上幾句東北話。
農民工群體的不斷發展變化,出現了第二代農民工和新市民,他們在語言上的變化也是如此。第二代農民工和新市民在普通話的能力上,要好于初期或是一般意義上的農民工,好的語言能力讓他們能很好地在城市里扎下根,能夠和城市人交流、合作,在城市里很好地生活下去,但是在語言生活上,也要經歷頻繁使用普通話這個標準語變體,其運用能力不斷提升的變化。
同時,隨著農民工標準語變體能力的從無到有,運用能力不斷提升,該群體已有的方言變體的能力整體出現下滑趨勢。從使用場合到使用頻率,都呈現減少的趨勢,方言逐漸退化為內部語言,甚至處于擱置不用的狀態,尤其是對于第二代農民工和新市民而言,上述趨勢表現得更為明顯。而且,農民工群體對方言的態度也日趨疏遠,表現在認為方言沒用,情感疏離,對子女繼續承襲方言持無所謂或是否定態度,這些將會導致方言的進一步萎縮和退化。
對于農民工而言,來到城市務工,邁開了城市化的第一步,進入“工化”階段。這些初期的農民工被稱為第一代農民工,這一代農民工更多的是在國家政策的引導和推動下,來城市里淘金,居留城市的愿望整體比較淡薄,當然,其中也確實不乏一些發展得很好,自然留在城市里的。之后,出現了第二代農民工,這些新生代農民工和第一代農民工在很多方面表現出了差異,以“三高一低”為特征:受教育程度高、職業期望值高、物質和精神享受高,工作耐受程度低[2],其中最主要的一點是有了更強烈的居留城市意愿。
正是第一代農民工中留在城市里和第二代農民工中已成為或是想成為市民的共同組成了農民工城市化第二個階段的團隊——新市民,實現或是正在實現著農民工城市化的“市民化”階段。因而,農民工城市化的過程是“農民→農民工→新市民”這樣一個從“工化”到“市民化”的系列和農民到市民的城市化階段相匹配,農民工的語言城市化之路也要經歷這樣兩個階段。對于每一個階段而言,該群體語言城市化的內容和達到的狀態不一樣。“工化”階段的初期語言上的發展變化處于自發狀態,主要用于滿足工作和生活的基本需要;而發展到一定階段后,為了滿足工作和生活中更高層次的要求,在語言上的要求和追求也在提高,無論是對語言的標準程度、規范使用、專業程度等都有所提升。“市民化”階段,語言上有了更高、更明確的要求,不但要滿足生活和工作更高的需求,作為市民還要承擔一些城市文明建設需要的語言責任和義務。關于語言城市化兩個階段更為具體的內容,可見下文語言城市化三個推進層面的展開分析。
上文的分析表明,我國農民工語言城市化分為兩個發展階段。在此基礎上,還可以進一步細化為三個深化層面。第一層面屬于初步語言城市化層面,語言為工作、交流服務;第二層面屬于中度語言城市化層面,語言要為在城市里生活得更好,更多、更平等地獲得工作機會等服務;第三層面屬于深度語言城市化層面,語言要為實現身份的真正轉變,融入城市語言環境服務。
語言城市化的初級層面,語言只要城市化到滿足工作需要,能用普通話和周圍不懂自己家鄉話的人交流即可,語言的工具性在這一階段發揮著最大的價值和作用,語言的規范性、人文性等并不是追求的目標,可稱之為語言實用化、適用化階段。在農民向工轉變的初級階段,語言城市化處于這一層面。很多農民工只要會說簡單的普通話,就能在城市里務工和生活,這也和農民工主要從事一些封閉性的重體力工作有很大關系,對話語溝通、語言能力等的要求不高。
進入城市化的第二層面,語言仍然主要發揮著工具的價值,但是這個時期的農民工在主動和被動兩個層面對語言有了更高的需求。說標準、規范的普通話,發音清晰、用詞準確,使用規范的語法形式,表情達意到位等成為需要的內容之一;而且,城市化發展到一定階段,服務行業從業人員的需求量與日俱增,語言溝通能力、語言實際運用能力、語言標準化程度等都成為考量一個從業人員的指標,這就促使進入發展成熟期的農民工市場,對農民工的語言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語言的標準化、專業化成為了追求的新目標。同時,隨著城市化程度的加深,有居留城市意愿的農民工,也開始意識到語言能力是留在城市的資本之一,是自身形象的一部分。因此,城市化過程中語言需求和語言能力的提升二者之間相互促進,共同推動語言向中度城市化層面發展。語言中度城市化階段以能運用標準的普通話,并能嫻熟運用職業語言為主要內容。
進入語言城市化的第三個層面,也是語言城市化的最高層面,這一個階段主要針對的是新市民的語言城市化。為了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新市民,融入城市的語言氛圍中,新市民要擔負起城市新移民的責任,如要和城市文明化建設一起實現語言的文明化、藝術化,對已有語言資源的保護等,因而,這一階段為語言文明化、文化化階段。這一階段對新市民而言是一種適應、是一種調試,也是一種重建的過程。新市民不但要改變以往在鄉土社會中形成的很多不良語言習慣,如在公共場合大聲言語、在眾人面前肆意訓斥孩子,對別人說三道四等;同時,還要和城市語言氛圍對接。一般而言,城市已形成了相對文明化、文雅化的語言氛圍[1]1,如在公共場合講標準語、使用禮貌用語等,新市民要融入其中,要和原有市民一起建設更加文明、帶有文化氣息的城市語言環境。
要滿足語言城市化的發展需求,進行相關規劃和管理,還需要弄清楚影響農民工語言城市化和語言問題解決的一些相關因素。從一些宏觀因素看,現有制度和已有體系目前還不能有效解決人口大流動引發的問題,流動人口的需求和制度、政策之間產生矛盾,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包括語言在內的城市化進程;而其他一些因素,如受教育程度不夠導致的觀念簡單、短視等,舊有文化對行為和思維方式的羈絆,也是影響農民工語言城市化進程的深層原因。
就農民工個人而言,其“市民化”需要具備兩個最基本的前提條件:一是“市民化”意愿,二是“市民化”能力[3]。國家十二五、十三五規劃都明確指出要積極穩妥地推進城鎮化,把符合落戶條件的農業轉移人口逐步轉為城鎮居民,但仍然無法滿足農民工這個龐大社會群體融入城市的需求,很多農民工仍不能很好、很快地實現身份轉變,尤其對第二代農民工而言,成為市民的愿望強烈,卻也只能徘徊在城市的邊緣。
雖然,近幾年我國城鎮化人口的增長速度緩慢,但就在這樣的增長速度下,很多城市的各項制度和原有體系都面臨著挑戰。以北京市為例,北京市吸納了大量外來人口,要應對外來務工人員的居住、安全、就業、子女上學、社會保障等諸多方面的管理問題,而現有的一些制度、體系和設施應對這些情況十分困難,產生了很多矛盾。一方面,外來人口在城市里頗感不公平,在城市中屬于邊緣化的群體;另一方面,城市原有居民也深感外來人口帶來的壓迫感和城市資源被爭搶的危機感。因而,在我國的城市化進程中產生了很多亟待解決的新矛盾,這些矛盾限制和制約著農民工城市化前進的速度和深度。
而且,城市化進程也表現為量和質兩個方面。一般而言,在城市化的初期主要表現為城市化量的增加,城市化提高到一定水平以后,人們開始重視城市建設,發展社會事業,提高城市化質量[4]。目前,我國的文化城市化程度并不理想,是我國城市化的薄弱環節,也是我國城市化發展到現階段需要加強的方面,更加體現出相應政策的缺乏和發展急需之間的矛盾。因而,完善現有制度和制定符合現實需求的政策,對于語言城市化而言也是當務之需、當務之急。
不論是第一代農民工,第二代農民工,還是實現身份轉變的新市民,他們在受教育程度上總體屬于中等偏下的狀態。很多農民工來到城市后面臨的一些問題和受教育程度有很大關系。他們中的很多人無法很好地和人溝通,把自己的想法清晰、準確地傳遞出來,更做不到獨立看懂和理解一些和自己切身利益相關的文本,如工作合同或是規章制度、法律條文等。他們更多的是靠親屬或是同一個地區人代為聯系工作、安排住處,解決遇到的糾紛和問題等,親緣和地緣關系在他們的生活和工作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同時,受教育程度的制約,很多農民工無語言意識、無語言責任感。他們中的很多人對語言能力、語言價值、語言責任沒有明確的感知,如對城市文明語言氛圍的漠視和任意破壞;缺乏語言資源的保存、保護意識,如不能正確對待自己的方言,沒有方言保存、保護和傳承意識等,這些都會影響語言的城市化之路。
鄉土文化也稱之為傳統農耕文化,是與農民、家族、土地緊密相連,是帶有土地味兒的農民生活方式和觀念體系。中國傳統的鄉土文化是在幾千年自給自足的農業基礎上形成的,是一種以家族為中心、重禮治輕法治、重安居不輕易遷徙的一種生活方式和態度。
城市中形成的現代文明,建立在工業化基礎之上,脫離土地,以家庭為基本單位,依托國家的每個家庭就像是一個大機器中的小零件,勢單力薄,但同時也獲得了更大的活動空間。這種生活方式對個人能力的要求較高,但同時也充分發揮或是充分鍛煉了個人的生存能力。
農民工出來務工之前,一直生活在鄉土社會中,雖然有的農民工進城前并未務農,身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農民,如第二代農民工,但是他們也同樣生于農村、長于農村,鄉土文化深植于他們的內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們的行為模式和思維方式。當他們來到城市,開始城市化道路之后,除了制度等制約外,一直以來接受的鄉土文化也使他們對城市開放、兼容并包的現代化文明產生隔閡,不容易接受和理解。外在表現為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缺乏安全感,內心也對市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無法認同,產生心理上的疏離感,甚至是抵觸情緒。
對于農民工的語言城市化同樣如此,兼有文化承載工具和文化構成部分的語言,自身需要城市化,還擔負著助力新市民文化城市化的重任,而在這一過程中,農民工一直以來的鄉土文化時時沖擊著其語言城市化的腳步,讓新市民無法以一種開放的心態,充分發揮語言的交際功能,實現和老市民的良好溝通和良性互動。同時,也無法讓新市民意識到語言城市化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無法在語言城市化的三個層面尤其后兩個語言城市化層面上,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
國家十二五規劃中指出:要積極穩妥地推進城鎮化,把符合落戶條件的農業轉移人口逐步轉為城鎮居民。國家十三五規劃中進一步明確指出: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深化戶籍制度改革,促進有能力在城鎮穩定就業和生活的農業轉移人口舉家進城落戶,并與城鎮居民享有同等權利和義務。
從城市化的現階段看,文化、精神層面改變的重要價值和意義越來越凸顯出來,其改變對于鞏固和完善已有城市化的成果,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城市化,乃至對我國順利實現現代化都具有深層影響力[5]。在這樣的趨勢下,應在加強教育的基礎上,找到現階段的語言城市化任務,解決現實需求問題;同時,也要充分發揮語言城市化的作用,使其在文化城市化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農民工語言城市化過程中遇到的很多問題,都可以通過教育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或是改變。如果農民工的受教育程度得到提高,在學校期間語言能力得到有效培育和鍛煉,能從根本上解決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語言交流和溝通障礙的問題等。
教育不但使受教育者獲得語言技能,還會使受教育者獲得正確的認知。以農民工語言市民化階段對城市語言文明氛圍的融入和共建,對自己已有方言資源的保護和傳承為例,教育能使受教育者明白語言文字使用的責任和義務,能很好地融入良好語言環境的建設當中,認識到語言的資源和文化價值等,并對其進行合理開發利用和有意識地保有、傳承。
總之,教育是推動人類社會向著良性、有序發展的重要手段之一,受教育程度對人的生存和發展影響頗深,是解決包括語言城市化在內的很多問題的根本大計。
上文對語言城市化過程的分析展示出,語言城市化分為兩個大的階段和具體的三個層面,第一層面語言適用化處于基本實現狀態,而第二層面語言標準化、專業化和第三個層面語言文明化、文化化處于實現過程中和亟待關注的狀態。因而,語言城市化的現階段任務就是把第二、第三層面的語言城市化很好地實現。
從目前中國城市化現狀和民眾素養看,語言城市化的新階段和新任務,靠該群體的自主完成很難實現,而且不加管理、任其發展會走很多彎路,引發相應社會問題。因而,需要職能部門在了解實際情況的基礎上,進行相應的干預、管理等。要為城市的流入人群提供盡可能完善的語言服務,這里面既包括學校的語言教育服務和社區甚至家庭語言規劃的指導,也包括相關語言規劃功能類型在公共服務、公眾交際、文化、日常交際等層次上的語言服務的顧及[6]。
總之,對于由農民工轉變而來的新市民的語言市民化需要專門的語言規劃,規劃的內容以幫助該群體實現語言的標準化、專業化和文明化、文化化為主。具體可以采取國家管理、專家指導、市場運作、社區宣傳等眾籌、多級單位協作的方式;并可以具體采取滲透式、打包式、反哺式和娛樂式等靈活樣的形式。
上文已經提到,從我國的城市化進程看,經濟結構和空間結構的變遷已經發展到一定程度,這些改變有目共睹,而社會結構層面的城鎮文化與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的擴散還處于淺層發展狀態,很多新市民在生活觀念和科學文化素質方面的改變很小,思想觀念依舊陳舊、落后,文化生活匱乏等。而從城市化的現階段看,文化、精神層面改變的重要價值和意義越來越凸顯出來,其改變對于鞏固和完善已有城市化的成果,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城市化,乃至對我國順利實現現代化都具有深層影響力。
語言城市化是文化、精神層面城市化中很重要的一項內容。語言本身具有很強人文性,無論城市方言還是地域方言等,都負載著很多文化的內容,是文化城市化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同時,語言(包括文字)作為最有強有力的交流、溝通工具,在城市化進程中也會起到強有力的推動作用;而且,在更進一步的城市化程度上,還要追求語言文明化。語言文明是人們的道德和文化修養在語言和言語上的一種表露,反之,語言上的不文明則是人們粗俗化的價值觀和精神世界在語言和言語上的體現[7]。對新市民而言,借助語言達到交流融入城市的目的和實現更高層次的文化化才能實現真正的市民身份的轉變。
可見,語言城市化在文化城市化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可以充分發揮其工具性和人文性,將其打造成文化城市化的軸心,由這個軸心輻射出眾多文化射線,以點帶面逐步實現文化城市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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