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嵐心
(四川文理學院 文學與傳播學院,四川 達州 635000)
川東是四川盆地東部地區或四川省東部地區的簡稱。廣義的川東是指重慶、廣安、達州、巴中;狹義上的川東是指達州市、廣安市和巴中市三個地級市及下轄16個縣市。這里的川東方言指的是狹義的川東地區的方言。具體的轄域涉及廣安地區的廣安市、華鎣市、岳池縣、武勝縣、鄰水縣5個縣市,達州地區的達州市、萬源市、宣漢縣、開江縣、達縣、大竹縣、渠縣7個縣市,巴中地區的巴中市、南江縣、通江縣、平昌縣4個縣市。
關于四川境內方言的調查和研究,學者們將其大致分為四個時期,一是上古和中古時期,二是明末清初時期,三是二十世紀四十和五十年代,四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其中具體涉及到川東方言調查及研究的主要是后面兩個時期。
二十世紀四十和五十年代,學者們開展了兩次比較全面的規模空前的四川方言普查。第一次是1941年秋和1946年春夏,丁聲樹、董同穌、周法高、楊時逢和劉念和五位先生就四川134縣,182處展開調查,1984年楊時逢整理出版了《四川方言調查報告》,其中達州地區涉及了五個點:達縣、開江、宣漢、達州、萬源;廣安地區涉及了四個點:武勝、岳池、廣安、鄰水,但實為三個點廣安被歸入岳池;巴中地區缺了平昌。第二次是1956年中央教育部和高等教育司向全國高等院校發布了開展方言調查的指示,對四川漢族地區150個縣(市)進行了調查,1960年由四川大學的甄尚靈、郝錫炯、陳紹齡三位先生整理成《四川方言音系》出版,這次調查廣安地區涉及三個點岳池、廣安、武勝。指出入聲字的有無及其歸并情況是四川方言各種不同語音特征中最根本的特征,并據此將四川方言分為四個區,達州屬于第一區,即入聲歸陽平。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郝錫炯、胡淑禮(1985)發表《關于四川方言的語音分區問題》,這是對前期四川方言調查研究成果的發展,進一步明確指出廣安、岳池、武勝、鄰水屬于第一區(陽平區)。[1]黃雪貞(1986)《西南官話的分區(稿)》指出,西南官話的共性是古入聲字今讀陽平,并將其分為11個片,其中達州屬于成渝片。這與1987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和澳大利亞人文科學院合編的《中國語言地圖集》中《官話之六》圖(黃雪貞繪)同。據黃雪貞(1986)《西南官話的分區(稿)》,四川廣安、武勝、岳池、顧縣、華鎣、鄰水等五縣市位于四川東部,其方言屬于西南官話的成渝片。文中明確指出廣安、岳池、武勝、華云工農區(今華鎣市)、鄰水屬于成渝片。
李藍(2009)《西南官話分區(稿)》對西南官話進行了重新劃分,將西南官話所轄的9個省市分為6個片,22個小片,并明確指出,達州、廣安、華鎣、鄰水、岳池、武勝屬于川黔片中的成渝小片。其語音特點為四呼俱全,音系簡明,內部具有高度一致性。
在已有的研究中將川東方言視為整體進行的研究成果并不多,研究主要集中在川東方言的語音和詞匯上。語音研究有彭金祥(2006)指出川東方言共4個聲調,即陰平、陽平、上聲、去聲,輔音聲母不包括零聲母共19個,韻母37個;[2]還有廖存希等(2013)的《從川東方言語音看“川普”現象》。[3]詞匯研究有王啟濤(2005)《司馬相如賦與四川方言》就川東地區至今仍廣泛使用的一些特殊方言詞匯進行了溯源分析;[4]郝志倫(2010)《川東方言本字考》對川東方言中部分詞語的本字、讀音、意義進行了歸納整理,考證闡釋;[5]劉興均(2018)《民俗體驗與方言動物詞的命名——以四川川東方言為例》探討了“碰哭鷂兒”、“檐老鼠兒”、“灶嘰兒”、“草老花兒”等川東方言中的動物名的命名理據。[6]通過這些宏觀零星的研究,我們還很難了解和掌握川東方言內部的情況,因此,接下來我們就川東方言所涉及的達州地區、廣安地區和巴中地區的市縣話研究做一回顧和梳理。
1.語音研究。這一地區的方言語音研究涉及達州、開江、渠縣、大竹和萬源5個縣市,研究方法上幾乎采用對比分析、共時描寫等方法,以中古音或普通話為參照比較分析其音系特點,歸納其聲韻調及聲韻拼合。詳見廖燦英、郝志倫(1995)的《開江城區方言語音說略》,[7]羅家國(2002)的《渠縣方言詞語研究》,[8]2-3黎昌友(2007)的《四川達州方言音系及其聲韻配合規則》,[9]黎昌友、彭金祥(2008)的《四川達州方言與普通話音系及聲韻配合比較》,[10]王麗(2008)的《川陜之交西南官話方音比較研究》,[11]26-28鄭長麗(2011)的《從<廣韻>音系看四川達州方言的語音特點》,[12]饒紅梅(2016)的《四川大竹方言研究》,[13]張倩(2017)的《四川大竹山后方言單字調聲學實驗研究》等。[14]
2.其他方面的研究。這一地區的方言研究在詞匯和語法上都相對薄弱,各市縣話詞匯語法方面的系統研究較少,多是就縣話中個別詞的用法及兒化現象做的個案分析。詳見羅家國(2002)的《渠縣方言詞語研究》,[8]4-22廖強(2003)的《達縣大樹鄉方言“呱”的用法分析》,[15]黎昌友、趙小蘭(2010)的《四川宣漢話的“X兒”現象研究》,[16]王紅羽(2011)的《四川達州方言的“哈”字淺析》,[17]劉銀姣(2013)的《四川達州話的副詞“緊到”探析》等。[18]其中羅家國(2002)一文是對渠縣方言詞語的系統研究。文中詳細比較了渠縣話詞語內部及其與普通話、成都話、重慶話詞語的異同,并從文化的視角分析了部分特色詞語,最后還歸納分析了渠縣話中的名詞、動詞、形容詞、代詞、副詞、數量詞、語氣詞、介詞、助詞的語法特征。
3.特殊方言研究。達州地區的特殊方言以達縣安仁鄉的“長沙話”為代表,學者們的研究從語音特點、形成原因及現狀等方面展開,成果較為豐富,如崔榮昌(1986)的《四川省西南官話以外的漢語方言》,[19]崔榮昌(1989)的《四川達縣“長沙話”記略》,[20]譚倫華(2001)的《達縣方言詞語記略(一)》,[21]彭金祥(2005)《達縣安仁長沙話調查紀要》,[22]江靈玲、林莎(2008)的《達州東興鄉“永州腔”音系》,[23]尹蔚(2005)的《四川達縣新勝“長沙話”語音研究》,[24]尹蔚(2006)《四川達縣新勝“長沙話”與湘語的比較》,[25]鄭偉(2008)的《達縣安仁鄉“長沙話”幫系、知系聲母與中古音指比較》,[26]劉萍(2016)的《開江“永州腔”語音調查研究》,[27]羅燕(2016)的《四川達州地區方言音系調查研究》等。[28]
1.語音研究。這一地區的方言語音研究成果較達州地區更少,但出現了該地區5個市縣話的系統研究。詳見儂斐、周靂(2010)的《論四川武勝方言中的“年”類零聲母》,[29]陳瑤、肖萍(2013)《四川武勝方言韻母的演變》,[30]劉彩鳳(2013)的《廣安市石筍鎮方言聲調的實驗研究》,[31]劉慧(2015)的《四川廣安等五縣市方言音系調查研究》等。[32]劉慧(2015)一文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對四川廣安的武勝、岳池、顧縣、廣安、華鎣、鄰水的音系做了詳細的描寫,對比分析了武勝、岳池、顧縣、廣安、華鎣、鄰水的聲、韻、調及聲韻拼合,總結歸納了四川廣安等五縣市各個方言點音系內部異同、語音的演變原因及規律。
2.詞匯研究。這一地區的方言詞匯研究仍然相對薄弱,相關研究見任瑚璉(2003)的《由廣安話“在行”的意義說起》,[33]甘紅、蔣書麗(2013)的《四川廣安方言親屬稱謂語研究》,[34]曾潔(2015)的《淺談鄰水方言中的一組禮俗詞語——“看人戶、說人戶、定人戶、走人戶”》等。[35]其中除了個別方言詞的詞義研究外,曾潔(2015)一文以四個鄰水方言中的禮俗詞語為研究對象,從詞匯、語義,尤其是傳統民俗文化的角度進行分析,指出了其深層含義。
3.語法研究。這一地區的方言語法研究圍繞量詞、動態助詞及特殊結構展開,具體涉及廣安、武勝、華鎣3地,詳見唐瑛(2001)的《武勝方言量詞初探》,[36]王春玲(2007)的《四川華鎣話的動態助詞“咖”》,[37]陳姣(2013)的《從句法、語義、語用三個平面看廣安方言量詞的重疊式》,[38]李恒(2016)的《四川廣安方言中的“嘎”字結構》等。[39]
4.特殊方言研究。這一地區的特殊方言以岳池顧縣話為代表,出現了以曾曉舸為代表的系列研究成果。如曾曉舸(2000)的《四川岳池顧縣話的音系》,[40]曾曉舸(2001)的《四川岳池顧縣話的詞匯》,[41]曾曉舸(2003)的《四川岳池顧縣話的語法》,[42]湯娟(2012)《岳池方言的語音系統》等。[43]盡管研究成果不多,但涉及了語音、詞匯及語法,較川東方言其他市縣話的研究更為系統。
1.語音研究。在《四川方言音系》《四川方言調查報告》記錄的基礎上,學者們對巴中地區各市縣話的音系都展開了相關研究。如苗春華(2004)《南江方言研究》,[44]2-43王麗(2008)《川陜之交西南官話方音比較研究》,[11]28-30肖彪(2010)的《淺析四川平昌方言的聲韻系統》,[45]郭曦(2013)的《通江方言語音特征》,[46]楊容(2009)的《巴中方言研究》,[47]楊波(2016)的《四川巴中地區方言音系調查研究》,[48]周岷(2016)《田野調查的新發現“四川巴州話”保存入聲的方言》等。[49]其中,楊波(2016)一文詳細描寫和對比分析了四川巴中地區,包括南江、通江、平昌、巴中等地方言的聲韻調及聲韻拼合,并對比《四川方言調查報告》、成都的“湖廣話”、崇州/樂山的“南路話”分析總結了巴中地區的語音特征。
2.詞匯研究。這一地區的方言詞匯研究多是圍繞字(詞)考釋,尤其是親屬稱謂詞展開。如譚倫華(2001)《四川平昌方言的親屬稱謂》,[50]苗春華(2004)《南江方言研究》,[44]43-84馮桂容(2014)《四川巴中方言親屬稱謂研究》,[51]何娟(2012)《四川平昌方言本字考》,[52]李瑋《四川平昌方言本字試考》,[53]楊寧(2012)《四川通江方言表“父親”稱謂詞探析》等。[54]其中,系統的詞匯研究以苗春華(2004)《南江方言研究》為代表,文中除了討論南江方言的音系特點、音變現象和常見的語法現象,還從意義(包括語法意義在內)分為29類,列舉了南江方言的常用詞語1000余條。
3.語法及其他方面的研究。這一地方的方言研究除了前面的語音詞匯外,學者們還圍繞詞綴、重疊、助詞、副詞等語法現象展開了分析討論。譚倫華(1998)《四川(平昌)方言的連讀變調》,[55]苗春華(2004)《南江方言研究》,[44]84-101曾星翔(2009)《巴中方言與湖廣填川》,[56]苗春華(2011)《四川南江方言的詞綴“兒”》,[57]苗春華(2013)《南江方言的虛詞“把”和“打”》,[58]張俊之(2013)《川北方言中的副詞“便”》,[59]謝曉薇(2014)《平昌方言中的“ABB”式疊詞釋義》,[60]楊會林(2017)《巴中方言的弱化與消失過程淺析》等。[61]其中楊會林(2017)一文從方言保護的視角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巴中方言中未被記錄的語音詞匯作了補充。
通過對川東地區達州市、廣安市和巴中市三個地級市及下轄的16個縣市的方言研究的回顧和梳理,不難看出川東方言研究取得的成果頗豐,但大量研究集中在2000年以后。2000年以前,只有為數不多的川東方言語音研究。整體上川東方言研究主要呈現出以下特點:一是研究內容以方言音系研究最為成熟,語音研究的地域范圍幾乎覆蓋了所有縣市,其研究方法走的是傳統方言語音調查的路子,即主要采用對比分析、共時描寫、歷時比較等方法,以中古音或普通話為參照比較分析其音系特點,歸納其聲韻調及聲韻拼合。二是研究隊伍不斷壯大,許多高校的博士碩士也參與研究,組成研究團隊,形成了老中青的研究梯隊。三是在方音研究為主的基礎上,也逐步出現了語音、詞匯、語法的全面研究。一方面從構詞、詞源及文化習俗等視角展開方言詞匯研究,另一方面多從重疊、量詞、助動詞、語氣詞等視角展開方言語法研究。四是語音研究中出現了一些新方法,如張倩(2017)《四川大竹山后方言單字調聲學實驗研究》,利用實驗語音學的方法研究聲調,但這樣的研究很少。此外這一地區以達縣安仁鄉的“長沙話”和岳池顧縣話為代表的特殊方言也引起了學者的相當關注,但達縣安仁鄉的“長沙話”僅有語音研究,詞匯及語法的相關研究還未展開。
一是研究的地域范圍分布不均衡。從川東地區及其所下轄的16個市縣來看,目前的語音研究除宣漢外其余的幾乎都有所涉及。但詞匯及語法的研究多表現出“散打式”,除了岳池的顧縣、南江少數市縣方言有相應的系統研究外,其他大部分市縣方言在這方面都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
二是研究內容極不平衡。從語言要素來看,川東方言的研究成果多集中為語音研究,表現為研究的數量較多,系統性較強,也作為部分高校碩士畢業論文的選題展開詳細的研究。而詞匯及語法的研究相對薄弱,盡管出現了一些研究成果,如曾曉舸(2001)的《四川岳池顧縣話的詞匯》、曾曉舸(2003)《四川岳池顧縣話的語法》等,但整體上多為零散的研究,缺乏系統性。
三是研究方法較為傳統。語音上多為共時描寫和歷時比較相結合,主要表現為共時上采用傳統的方言調查法,給出單點方言的聲韻調系統、聲韻配合關系、同音字表及連讀變調表;歷時上運用比較,以《切韻》系統為參照,把現代方音與中古音進行比較,得出一些對應規律。這種單一的田野調查的傳統方式已不能滿足方言研究的需要。詞匯研究多以考釋為主,語法研究也多為共時描寫。方言的系統性研究還要求研究方法上相互借鑒、互為補充,而不是各自為陣、單打獨斗。
四是研究視角有待拓寬。從現有的研究成果來看,研究的視角偏于傳統,迄今為止的川東方言研究成果多以共時平面的結構主義描寫為主,很少從研究視角上創新。
針對川東方言研究的地域范圍分布不均衡,今后的研究可以在地域分布上同中找異、查漏補缺。在研究內容上川東地區各縣市方言的詞匯語法應予于足夠的重視,研究可以從點上深入,在面上展開,點面結合。可結合方言的歷史層次理論,將共時與歷時深度結合,充分利用川東方言現有的共時研究成果,探索其形成歷史,將共時現象與歷史文獻相互印證。采用語言文化學的相關理論,從方言的角度看文化或從文化的角度看方言,進一步加強該地區的方言文化研究,尤其是一些方言詞語及地方民謠,它們反映了地方的風俗習慣,也是地方文化研究的重要內容,這對于保護和傳承地方文化起著重要的作用。最后還可以運用社會語言學理論,調查研究不同階層、不同年齡、不同場合的語言使用情況(包括方言)及語言差異,進而分析川東方言的社會層化特征。
曹志耘曾指出,“漢語方言目前正處于一個史無前例的急劇變化、萎縮和消亡的過程之中,對漢語方言進行搶救性的調查己經日顯迫切。”川東方言盡管未列于瀕危語言,但同中國大大多數方言一樣,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普通話的推廣與普及等,川東方言也在悄然地發生著變化,一些方言語音、方言特征詞和方言特殊用法正在消失。川東地區也普遍存在著方言生存空間變窄,民眾方言能力弱化等問題。因此作為川東地區的語言文字工作者,對于這一地區的方言調查、記錄、研究等工作更應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