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的時空體特征

李 景

（凱里學院 人文學院，貴州 凱里 556000）

東野圭吾被譽為日本推理小說巨匠，他的作品不僅多次蟬聯暢銷書排行榜，而且改編成的影視作品也引起極大反響。東野圭吾善于運用懸疑推理的方式將社會人情融入故事之中，使故事簡潔有張力，給讀者留下思考的空間。與東野圭吾一貫的風格不同，《解憂雜貨店》雖然設置了懸念，但是打破了以往推理小說的緊張感，用書信的方式精巧地串起了一個個溫情的故事，使之更扣人心弦，是東野圭吾繼《白夜行》之后最受歡迎的作品。

《解憂雜貨店》講述了平凡生活的片段：在事業和愛情之間難以抉擇的運動員、追尋夢想卻屢遭挫折的音樂人、迫切需要掙錢報答恩人的女招待……這些普通人將煩惱用書信這種漸漸淡出人們生活的方式郵寄給以解決困難聞名的“浪矢雜貨店”，素昧平生的人坦誠相對，演繹了一個個悲歡離合的故事，讓人回味無窮。小說巧妙地在現實時空和虛擬時空之間轉換，將不同的時代的故事統一到同一空間，使時空成為設置情節、結構框架、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本文運用巴赫金有關時空體的理論，對《解憂雜貨店》的創作技巧進行探討，深入挖掘其藝術價值。

一、虛實轉換的多重時空

故事的開篇以浪矢雜貨店這個空間維度體現了翔太、敦也、幸平的身份建構，三個年輕人剛偷完車因為無處藏身而進入了一家荒廢的雜貨店，通過卷簾門上的瓦片紙箱揭開了三十多年前塵封的歷史，牛奶紙箱成為了連接過去與現在的中介，一封封煩惱咨詢信將三個年輕人與三十多年的那些提問者聯系起來。巴赫金說道：“在文學的藝術時空里，空間和時間標志融合在一個被認識了的具體的整體中。時間在這里濃縮、凝聚，變成藝術上可見的東西；空間則趨向緊張，被卷入時問、情節、歷史的運動之中。時同的標志要展現在空同里，而空間則要通過時間來理解和衡量。這種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標志的融合，正是藝術時空體的特征所在。”[1]274-275在現實生活中，時間是抽象的，具有一維性且不可逆轉，空間具有立體三維性，時空相互聯系，構成四維空間連續區。在文學作品中，時間是一種文學時間，打破了日常時間的關聯性，空間也不僅是一種物質存在，與時間緊密聯系在一起。

《解憂雜貨店》中的浪矢雜貨店作為一種時空載體，承載著連接傳奇時間和現實時間的任務，所有的故事在濃縮的時間和緊張的空間里展開，打破了日常時間的關聯性，強調了不連續性，顛覆了人們對時間的理解。小說主要空間是廢棄的雜貨店，時間拉長了空間，空間卷入了時間趨于緊張。在現實時間里，信平、蹲也、祥泰是因為偷車害怕被警察追捕而躲進廢棄雜貨店的看上去生活一團糟的年輕人，他們因為雜貨店卷簾門上的瓦楞紙箱涌入的一封封來自過去的信，在時間和空間交錯的道路上，與寫信咨詢的主人公們相遇了，由此引發了許多故事。在傳奇時間里，則是一個個普通人的苦惱：在追尋夢想與照顧身患絕癥男友之間難以抉擇的運動員月兔；執著于音樂離家漂泊卻舉步維艱的魚店藝術家；在愛情與責任之間徘徊不定的綠河；不知道是否該跟家人跑路的中學生；因為報答恩情而想去做陪酒女工作的晴美……傳奇時間由于不具備自然界和日常生活中周期性的特征，而構成了時空體相逢的情節：“傳奇的時空體，特點也正在于時間與空間兩者只有機械性的抽象的聯系，時間序列可以移易，空間上也可以改換地方”。[1]291現實時間與傳奇時間的碰撞展現了作者天馬行空般的奇思妙想。豐富的時間層次，加強了情節的緊張感，每個時間的斷裂處，都留下讓人思索的空間。浪矢雜貨店的后門象征著時間的流逝，是連接過去與未來的通道，通過這扇門讀者可以看到三十多年日本的發展歷史。在這里，時間空間結合在一起，時間成為空間的第四維，通過空間可以窺見時間的軌跡，在空間中沉淀了時間的印記。小說以人物的對話、信件、回憶、陳述的敘事方式打破了傳統小說連貫的故事情節、因果關系，在網絡般的結構將與事件有關的各種直接、間接的信息聯結在一起，這樣使得時間和空間形成了張力，耐人尋味。

二、多重時空中人物的心靈困境

《解憂雜貨店》中的現實時間是2012年的深夜在廢棄的浪矢雜貨店發生的故事，傳奇時間則充分展示了日本在過去的三十年多年在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的發展，而將現實時空和歷史時空巧妙聯系起來的則是心靈時間。在物理學上，時間被看作是不依賴于任何其它事物而獨立存在的，無休止地勻速流逝的客體，是事件進程描述的一個基本的物理量。而文學作品中的“心靈時間”則是指以心靈為客體所感受到的時間，以是一種純粹的主觀的對時間的感悟，以生命本體的存在為前提，它的本質是意識的時間性特征。文學中的心靈時間與物理意義上的時間的不同之處在于，它的長度和廣度都無從定義。巴赫金認為，主體需要通過具體的存在事件中的行為來呈現其存在的本質，即“存在即事件”。作為主體空間價值的載體，行為成為主題展示主體的重要因素之一。通常意義的行為，往往將主體局限于三維空間中，通過思考與抉擇后的各種行為來展現自我，與其他人區別開來。“心靈”作為新生的事物，與物質世界的主體相比，具有更加復雜的表現形式，更加容易突破三維的世界，能夠從時間維度的更加全面的展示主體的“行為”。

浪矢雜貨店的創始人浪矢雄治與有煩惱的人進行信件交流，最初是應付小孩子調皮有趣的問題，后來慢慢接到了很多嚴肅的咨詢，浪矢認真回答，因為他認為：“寫信的人，他們都是內心破了個洞，重要的東西正在從那個破洞中逐漸消失。人的心聲是絕對不能無視的。”[2]101浪矢幫助了很多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人，他去世時留下遺囑，在他33年祭日的時候浪矢雜貨店將會復活，希望得到咨詢人的回復，自己當年的意見對他們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就在這一天，信平、蹲也、祥泰因為機緣巧合而誤入了雜貨店。時空穿梭，雜貨店的過去與未來產生了交集，面對不斷涌入的來自過去的充滿困惑的信件，三個年輕人反復斟酌，利用已知的信息做出了善意的回答。小說中分為五個部分，每個故事都有自己的主人公，他們各自有不同的煩惱：月兔是一名運動員，她想參加奧運集訓，但是一直支持她的男朋友卻被查出患上癌癥，她迷茫在愛情與事業間；魚店音樂人年邁病患的父親希望他繼承家業，但他卻為了音樂夢想漂泊遠方，在親情與夢想之間他不知道何去何從；原本家境殷實的中學生保羅?列儂遭遇家庭變故，即將和父母踏上逃債的不歸路，在未來和理想之間艱難抉擇；與有婦之夫產生感情并有了孩子的綠河，在道德與責任之間猶豫不定；迷途的小狗是一個孤兒，后來被好心人收養，因為想盡快解決養父母的經濟窘境，她不知道該不該去做陪酒小姐……每個人內心的矛盾、掙扎、迷茫通過信件呈現在讀者面前，無論回答者是浪矢還是三個年輕人，在時空交錯中的心靈時間則是全書最為精華的部分。每個主人公的心靈時間成為小說的主題內容，它使得人們擺脫時空的束縛去尋找到存在的意義和人生的價值，具有一種牽動人心的永恒張力，讓讀者感受到人物的心理成長和蛻變。

與傳奇時空、現實時空不同，心靈時空來自于人生命的豐富性，是感性的存在。心靈時間將人物的意識活動聯系起來，使得小說中的時空被凝聚、延展，具有傳奇性和魔幻色彩。封閉、寧靜的現實時空、不斷變化的傳奇時空和豐富多彩的心靈時空交相輝映，構成了一幅荒誕卻又充滿真實感的藝術景象。時空交織，維度轉換，在作者構建的虛幻與真實的世界中，讀者在心靈時間與主人公產生碰撞，感受生命的價值和生活的真諦。

三、多重時空中的主題透視

《解憂雜貨店》巧妙地運用傳奇時空和現實時空的交錯、轉換和深層次的融合，形成了新的心靈時空體，多重時空對立交織的結構隱喻了現代人的命運和精神狀態。正如東野圭吾所說：“如今回顧寫作過程，我發現自己始終在思考一個問題：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人究竟應該怎么做？”小說中的煩惱咨詢者將心結化成書信請求幫助，而幫助他們的浪矢雄治和三個年輕人也有自己的煩惱。浪矢年輕時無法與心愛的人結婚，孤獨地經營雜貨店，但生意蕭條，親人也沒有伴其身邊。翔太、敦也、幸平三個青年人因為家庭的不幸，在孤兒院長大，處于社會底層的他們并非奸惡之人，命運的殘酷使他們誤入歧途。與東野圭吾以往的推理小說不同，《解憂雜貨店》沒有罪惡，沒有偵探，而是以其充滿象征性的筆觸講述了一個個扣人心弦的故事。無論表面上的好人或者壞人，都在故事中慢慢顯現出了人性中美好的部分。人生本無交集的主人公在時空交錯中相遇，他們在幫助了別人的同時也救贖了自己。浪矢先生和三個年輕人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認真對待別人的煩惱咨詢，讓看起來一無所有的浪矢爺爺成為最富足的人。翔太、敦也、幸平的人生也在信來信往中有了目標和方向，扭轉了原本必然走向悲劇的人生。無論是浪矢老爺爺的善良，還是翔太、敦也、幸平的無心之舉，這穿梭在時空之中的一封封信件，安慰了困惑的心靈，也改變了小說中的人物命運：月兔以積極的態度投入奧運會的訓練，并且陪伴了男友最后的人生，男友開心地說：“謝謝你帶給我的夢想”，心滿意足地離去；魚店音樂人在一次火災中因為救一個小男孩遇難，但是男孩的姐姐卻將他創作的音樂流傳下去，經久不衰；保羅?列儂沒有跟著父母一起潛逃，而是重拾夢想，成為了一名木雕師；因為經濟拮據猶豫要不要當富商情人的晴美在聽取建議后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了商界女強人……時空交織，維度轉換，無論是咨詢煩惱的人還是解憂者，最后都獲得了安慰與救贖，改變了自己的人生：“傳奇鏈條里的第一環和最后一環，都不在機遇的控制之下。由于這個緣故，整個鏈條的性質也發生了變化。它變得作用顯著，既改變了主人公其人，也改變了他的命運。主人公經歷的一系列奇遇，不僅僅證明了他的一貫統一，而且塑造出凈化和再生的主人公新形象。”[1]310一封封的信件將人物的煩惱、迷茫、感悟串聯起來，在每個各自獨立又相互關聯的人生中，涌動著人性中最為珍貴的真誠和善良，真切地烘托出人物的精神狀態。在故事的結尾，浪矢雄治收到了翔太、敦也、幸平在時空交錯中的一張白紙，面對這個最難回答的問題，浪矢寫道：“如果把來找我咨詢的人比喻成迷途的羔羊，通常他們手上都有地圖，卻沒有去看，或是不知道自己目前的位置。但我相信你不屬于這兩種情況。你的地圖是一張白紙，所以即使想決定目的地，也不知道路在哪里……換個角度來看，正因為是一張白紙，才可以隨心所欲地描繪地圖。一切全在你自己。我衷心祈禱你可以相信自己，無悔地燃燒自己的人生。”[2]291這是解憂雜貨店最后的回答，三個年輕人因此得到了人生中重要的啟示。《解憂雜貨店》內涵豐富，表達的主題多樣，其中最核心的內容是愛與善的救贖，在幾個看似毫無聯系，但又密切交織在一起的故事中闡釋了生命的價值和意義。

在《解憂雜貨店》中，東野圭吾改變了傳統的敘事話語及文本時間，將傳奇時空、現實時空、心靈時空并存于作品中，以后現代的視角展開敘事，形成多重時空體的結構特征。作者憑借嫻熟的敘述技巧讓讀者在有限的文本感悟其中隱藏的深刻內涵，為現代人搭建起精神空間，讓讀者感受到生命中的愛與付出是獲得幸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