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打好“新舊動能轉換”這張牌？
——訪著名經濟學家常修澤

□ 本刊記者

記者：常教授，您好！您一直關注山東的發展，并于去年深度參與山東省委和省政府“關于新舊動能轉換戰略規劃”的咨詢研究。您能介紹一下國家為什么要率先在山東實施新舊動能轉換重大工程嗎？

常修澤：我認為，應從全球和全國的時代高度把握為什么必須推進“新舊動能轉換”。

從全球發展看，經濟領域面臨四大矛盾：一是資源要素的配置不合理、錯位缺位；二是產業結構如何由資源密集向技術密集轉變、由工業主導向服務業主導轉變的問題日益突出；三是國際市場的需求有萎縮的趨勢；四是全球金融風險有所積聚。這四個問題，不僅僅是中國的問題，也是世界性的問題。針對這些問題，中國怎么辦？山東怎么辦？那就要探尋新的增長動力和發展路徑。同時，新工業革命也叫新產業革命或者新技術革命，迅猛到來，與新舊動能轉換息息相關。智能制造、“互聯網+”、數字經濟、共享經濟、區塊鏈等新技術，來勢兇猛，日新月異，應用領域廣泛。

從整個國家來說，今年是改革開放40周年，但是新舊動能轉換的問題“尚未完全破題”。習近平總書記希望山東做好“新特優”三篇文章，堅持騰籠換鳥、鳳凰涅、浴火重生，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努力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進程中走在前列。總書記的殷殷囑托，為山東經濟發展往哪里走、怎么走，指明了方向。

當然，實施新舊動能轉換，還有山東本身的特殊需要。我感覺山東正處在一個戰略洼地上。南邊是江蘇，以長三角和長江經濟帶為它的旗幟，納入國家戰略。西邊是京津冀，還有一個雄安新區，是千年大計。北邊是東北，正破困局再振興。山東正好處在南北中間地帶上，怎么發展？就是新舊動能轉換。這是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需要，提高經濟創新力的重大平臺，贏得區域競爭優勢的強力抓手，推動產業轉型升級的關鍵之舉。

記者：我們應該如何把握新舊動能轉換的內涵？

常修澤：新舊動能轉換是無主語的。主語是誰？我理解，一個主語是“經濟增長”，我把它稱之為1.0版；另一個主語是“經濟社會發展（包括人的發展）”，我把它稱之為2.0版。我個人主張，新舊動能轉換要不限于1.0版，更要2.0版的。

“增長”跟“發展”是兩個概念，發展不等同于經濟增長，還包括社會發展、人的發展。就“增長”與“發展”，聯合國強調說人類要防止5個“有增長無發展”的情況。一是“無工作的增長”，指經濟增長未能制造足夠多的工作崗位，甚至惡化了就業形勢。二是“無聲的增長”，指經濟增長未能帶來民眾參與和管理公共事務、自由表達意見和觀點的可能性，聽不到老百姓的聲音。三是“無情的增長”，指經濟增長導致了收入分配格局的惡化，財富占有很不平等。四是“無根的增長”，指經濟增長把文化的多樣性特別是古老的文化積淀破壞了。五是“無未來的增長”，指經濟增長對生態資源和環境造成的破壞，嚴重影響了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因此，討論新舊動能轉換，我們要從戰略的高度，從人的發展的角度來把握其內涵。

記者：那您認為，新舊動能轉換的實質是什么？

常修澤：我個人理解，新舊動能轉換的實質是造就一代“能動的人”。習近平同志關于“能動的人”有這么一個觀點，他說：“人，本質上就是文化的人，而不是‘物化’的人；是能動的、全面的人，而不是僵化的、‘單向度’的人。”文化的人，就是非物化的人，就是人要帶有人文的情懷；能動的、全面的人，而不是僵化的、“單向度”的人，就是人應該是能動而不是僵化，不是只有一個向度，只知肯定不知否定、只知歌頌不知批判、只知循規蹈矩不知超越的人。因此我想，新舊動能轉換的真正實質，是要有“能動的人”，要超越，要創新，而不能因循守舊。

“能動”與“動能”，兩個字一樣，只是顛倒一下順序，但內在聯系密切。沒有“能動的人”，就不會有動能轉換，這是新舊動能轉換的實質所在。

記者：巨大的責任和挑戰面前，山東應如何謀劃布局，將新發展理念轉化為新舊動能轉換的具體舉措？

常修澤：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和共享的新發展理念，大家都很熟悉，我們要運用新思維將它們與新舊動能轉換掛鉤。

常修澤，著名經濟學家、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長期從事人本經濟學、產權經濟學和轉型經濟學研究，被學界稱為中國“人的發展經濟學領軍人物之一”和“對產權問題素有研究的經濟學家”。 本刊記者孫大勇/攝影

關于“創新”。創新不只是技術創新，還包括理論、制度、科技、文化等方面的創新。山東應該特別關注體制創新。我調查了山東幾個縣的情況，感覺到體制上的創新空間很大，也很迫切，急需用改革的辦法來解決深層的問題。

關于協調。從整個區域的大視角來看，中國將有3個大灣區相繼出現。第一個是粵港澳大灣區，第二個是滬杭甬大灣區，第三個是渤海灣大灣區，包括天津、北京、山東、河北、遼寧。從全世界來看，新動能的出現和替代舊動能，集中的地方，就是大灣區。借鑒其他國家的經驗，我們要打造大灣區。現在講協調，要有大思路的協調觀，需要把握人類創新演變的大趨勢。

關于綠色。我們不僅要把握“金山銀山”，還要講環境產權和環境人權，這是綠色的真諦。

關于開放。它不只是商品貿易和投資，更主要的是文明包容。山東走向世界，應該打出新牌。山東有一個比較長的海岸線，有青煙威日這幾個重要港口城市。我建議抓住十九大提的自由貿易港這個歷史機遇，來謀劃建設自由貿易港。

關于共享。就業、分配、社保、醫療、教育，這都屬于基本的公共服務的共享，當然這是基本的、必須的、迫切的，是改革發展成果的共享。

記者：把美好藍圖變為現實，需要付出艱辛努力。山東要扛起新舊動能轉換“試驗田”的大旗，要做好哪些大文章？

常修澤：山東人開風氣之先，來領軍新舊動能轉換，無疑具有全國性的意義。新舊動能轉換這張“新牌”已經打出，如何打好？我建議：

第一，尋求新體制。在今年全國兩會期間，習近平同志強調，構建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體制機制是一個系統工程，“要全面推進體制機制創新”，要有“優質的制度供給”。請重視“制度供給”一詞，新舊動能轉換怎么操作，首要的是如何建立起一個新體制，提供“制度供給”。比如山東，要清楚新舊動能轉換急需尋求的新體制在哪里？有哪些基礎性的關鍵領域改革是迫不及待的？針對山東的短板，我認為，新舊動能轉換的“制度供給”，經濟要抓住三條：一是國企改革，二是民營經濟發展，三是完善產權制度和資源要素配置。

第二，創造新供給。創造新供給，就是要用創造性思維，提高新的供給能力，烙幾摞“新餅”。第一摞“餅”是戰略性新興產業（包括高新技術產業）。從國家的角度來說，這里有四張“餅”是亟須烙的：第一張“餅”是高端裝備制造，包括核電裝備、航天航空、精密機械等等；第二張“餅”是新一代信息技術，包括智慧城市、智慧產業2025；第三張“餅”是生物產業；第四張“餅”是新材料。第二摞“餅”是生產性服務業。包括金融服務業、現代物流業、交通運輸等，這是山東的短板，發展空間還是很大的。第三摞“餅”是生活性服務業。比如醫療健康服務業、商貿、文化、體育、居民服務、房地產、培訓教育，等等，這里邊也有很多新的內容，前景非常廣闊。

第三，探索新方式。把資本、土地、勞動力、技術和管理這5個要素更好地整合起來，進行重塑，應該是新舊動能轉換的題中應有之義。重新組合由主要依靠土地、資本、低價勞動力以及環境，轉向主要依靠創新、管理、高素質人力資本，就是我們現在說的由高速增長型轉到高質量發展型，轉變要素的組合方式。

第四，培育新主體。新舊動能轉換的關鍵在于出新人，要有一批“超限制的新人”。這種“超限制的新人”有三個特點：第一，他們是技術專家，是商人，又是藝術家，三合一，懂技術，會管理，還是藝術家，是超群的“文化的人”。第二，他們喜歡新概念、新思想、新的思維方式，喜歡變革，喜歡破除傳統落后的東西。第三，他們不喜歡等級制，認為等級限制了一個人自由的發展，已經過時。要關注新的技術力量創造出的這批新人。新舊動能轉換，要有這樣一種大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