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進生命底色的美好

文煒

都是寫字看稿為生的人，哪里會不曉得《中華兒女》的大名。由共青團中央主管、中華全國青年聯合會主辦的國家大型人物綜合類期刊，鄧小平親自題寫刊名——明明背景杠杠地硬，人家偏偏靠實力吃飯，高層次、高格調、高水準、高質量，占盡“四高”是圈內外對這家雜志的綜合評價。《中華兒女》創刊于1988年，生逢紙媒盛世，沒幾下子就撲騰出了動靜，撲騰出了影響。

彼時，我在遙遠邊疆烏魯木齊上大學一年級。我們那所大學，從老師到學生都沒什么特別傲人之處，但我們的圖書館卻堪稱西北五省之最。那座六層樓高大威猛，一入校門就撞進人眼簾。大樓有著老式建筑的恢弘和一本正經，其間藏書富饒，正是我課余所好。除了圖書，還有海量雜志，雜志不外借，只可在二樓閱覽室翻閱，這便是大學四年誘我頻頻翹課的主因了。

最美的閱讀時光是冬日。窗外彤云密布，大朵大朵的雪花輕盈地兀自飛揚，寂靜地落在圖書館窗外的窗臺上。我堅信每一朵雪花都經了神的雕琢，雖同是六角形，但卻朵朵不同。它們猶如一群不諳世事的少女，絕色卻不自知，惟其如此，這美愈發動人，能穿越時空駐足在我二十多年后的記憶中。

青蔥年少的我靠窗而座，手里攤一本當期的《中華兒女》。想起來那時的《中華兒女》，無論從版式設計、用紙配圖都尚稚嫩，但那時出版界崇尚自然樸實，重內容而輕形式，這本雜志尤其不嘩眾取寵，頗得我心。記得那時最愛的除了幾本純文學類期刊，雜志類大概有四五種，《中華兒女》便是其一。

看書、看雪、思考、發呆，我精神生命的第一次飽滿發育就是在那個時段，在《中華兒女》的陪伴下完成的。

雜志一期趕一期地出，時光一天趕一天地流逝，我的四年大學生活倏忽而去。當扛起背包告別母校，我回頭看到的最后一眼依舊是圖書館大樓。這樓大約是我對母校最深的不舍和感念，在以后漫長的人生過往中，我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曾經的文字給予我的力量，這種力量《中華兒女》從未缺席。

此后經年，我成為一名軍旅作家，關注更多的是純文學期刊，與《中華兒女》竟是漸行漸遠了。再次相逢已是二十二年后。彼時，我應邀為中國第六任鐵道部部長作傳，書稿完成后，傳主家人希望節選部分章節在相關雜志上預熱一下。幾經篩選，我們選定了四家雜志，《中華兒女》便是其一。

通過朋友輾轉找到《中華兒女》的首席記者兼編輯余瑋先生的電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過去，那家伙操一口濃重到不可救藥的楚地口音，令我這個血管里流淌著荊楚基因的“九頭鳥”倍感親切。

稿件發過去不久便刊登出來。拿到樣刊，摩挲著它光潔的封面，頓生多年故交久別重逢的百感交集。只是相比二十多年前，這位故交已經容顏大變，版式設計、色彩搭配、紙張規格均有很大提升。翻開細看，更是驚喜不斷。欄目設置骨骼清奇，文章風格氣象萬千，獨特的解讀視角、豐盛的人物故事、跳動的青春脈搏，在這里書寫家國天下，鍛造民族脊梁。雜志從里到外已與二十多年前不可同日而語，但，那一份端莊大氣卻始終一脈相承。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我干了好些年雜志，好歹也算半拉子內行，自然看得出打造這本雜志的團隊的高素質和煞費苦心，心下頗是感佩。翻到我那篇小文，從頭到尾盡管改動不多，但自極個別的改動處看得出責編的用心與認真，也看得出責編對作者文字的尊重。

兩月有余，再次接到余瑋先生電話，盛情相約參加一次采風活動。于是，2016年初冬之際，我在赤壁古戰場與中華兒女報刊社的余瑋先生、王建華女士相遇。

余瑋先生身形瘦削，鼻梁上架一副眼鏡，高興時總是半仰了頭大笑，那歡快的笑聲嘹亮結實，讓我每每懷疑是否發自那并不厚實的胸膛。他不笑的時候，模樣周正、氣質儒雅，竟很有些“民國范兒”。我更艷羨的是他除雜志的首席記者外，另一個響徹大江南北的身份：著名紅色作家。他的書總是一版再版，其中《鄧小平的最后二十年》更是重印達30多次！這戰績足以讓90%以上的作家羨慕嫉妒到要吐血。

《中華兒女》的王建華女士更是引人注目。這位擁有50%俄羅斯血統的資深美女濃眉大眼，鼻梁高聳，一條色彩奔放的俄式大披肩的長長流蘇披垂而下，天生卷曲的長發被結成一根大辮子，舉手投足間老派俄式貴族風情濃郁，總之，是個招人眼目的女子。

余、王二位與眾作家相談甚興，相處甚歡。關于創作，關于文壇，關于《中華兒女》，還有人生那無盡的雞毛蒜皮。采風短短三日，賓主盡歡，余、王二位老師以個人魅力傳遞出《中華兒女》的一貫氣質：親和、大氣、融通、睿智。

荊楚一別，又是一歲。一日，余瑋老師來電告知，《中華兒女》正在策劃有關精準扶貧的稿件，希望我幫忙組幾篇稿子。并把責編任華南老師的微信推送給了我，我便與任編輯在微信、電話里建立起熱絡的聯系。我與任編輯雖始終未曾謀面，但耳測應是位年輕且可愛的姑娘，小任老師極有教養，對我老師長老師短地稱呼著，且反復強調我稱其小任即可，那份謙虛謹慎低姿態與首席記者余瑋先生一脈相承，看來這竟是《中華兒女》的公共品質了。這很容易就激起了我為她好好寫稿、組稿的意愿。離截稿日還有好幾天，我便完成了小任老師交代的作業，這在我的被約稿生涯中幾乎是前所未有的。

微信交稿十分鐘后，小任老師便發來一堆鼓掌、玫瑰的圖片，和一串盛贊的文字，客氣得有點失真。但不管怎樣，能讓責編滿意，身為作者的在這樁事情上也算功德圓滿了。文章很快刊出，小任老師又索要相關信息說要發稿費，并羞答答地表示“稿費不多，略表心意”。這語式頗為熟悉，哦，分明是余瑋老師的原話。有這樣或真誠實在或溫婉可人的責編，誰又在乎多兩個或者少兩個銅板呢？我突然冒出個搞笑的念頭，難不成這也是《中華兒女》的經營之道？以責編之魅力降低雜志之成本？作為雜志執行總編，我暗下決心，定要在我刊借鑒學習這種高手妙招。

與許多作者比，我與《中華兒女》的交集也許不算太多，那又怎樣？朝夕相處不見得就情深意長，聚少離多也不見得就情寡意薄。在我心里，《中華兒女》是初戀情人中最好的那種，不僅有烙進生命底色的美好，再見時，成熟飽滿更勝從前，梁實秋曾經對韓菁菁說過一句著名的情話，大意是老年人的戀情再起，就如同老房子著火，沒救了。我這中年婦女對《中華兒女》的再續情緣，大抵與此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