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蓮枝
摘 要: 壯族信仰中有自然崇拜、英雄崇拜等,兼收并蓄了外來宗教如道教、佛教等,壯族神祇形成了多元形態。壯族民間信仰中最主要的女性人物有姆六甲、花婆、婭王、龍母、班夫人、瓦氏夫人、觀音等,伴著這些信仰成長的一代代壯族女性助推了壯族地區傳統經濟文化的傳承,促進了旅游經濟文化的繁榮,可信仰導致的女性禁忌也成為壯族女性進一步發展的內阻力。
關鍵詞: 壯族信仰 女性 壯族經濟文化
一、引言
壯族信仰多神,相信萬物有靈。壯族民間宗教呈寬容開放、兼收并蓄樣態,崇拜自然神靈,如宇宙天體、土地萬物、山川河流等。伴隨著社會發展,基于祖先崇拜及祖先神靈崇拜的家神、寨神崇拜日益得到彰顯,英雄崇拜也成為信仰的一部分。受漢文化影響,壯族信仰又糅雜了觀音、土地、關公等神靈崇拜。女性神靈及女巫在壯族宗教祭祀活動中地位舉足輕重,是壯族民間常規信仰活動的主力軍,壯族信仰中的女性人物與壯族地區經濟文化發展密切相關。
二、壯族信仰中的女性人物
壯族信仰是壯族社會發展的產物,是基于歷史形成的一種意識形態,在壯族社會歷史上產生過重大影響,迄今還廣泛影響著壯族民眾方方面面的社會生活。壯族宗教思想大約萌芽于原始社會后期,伴著社會發展,宗教思想逐漸發展為巫信仰。南朝時期,漢壯文化交流日趨頻繁,壯巫信仰與漢族的道教融合,成為壯族民間的普遍信仰。東晉時期,佛教傳入壯族聚居地。18世紀中葉以后,基督教、天主教相繼傳入壯族地區,但影響不大。在外來信仰的沖擊和洗禮中,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巫術、問卜等仍然盛行于壯族的廣大農村中,同時與道教、佛教等交織,形成壯族信仰的多元性形態。壯族古老的女神崇拜信仰在壯民心中根深蒂固,同時吸收糅合漢族本土道教和外來佛教內容,構成形象鮮活的特色鮮明的壯族信仰女性神祇。
(一)自然崇拜類
1.創世女神:姆六甲
在壯族神話譜系中,姆六甲(也稱乜洛甲、米洛甲、麼祿甲等)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目前學術界已公認她是壯族的創世女神,其豐功偉績可在《壯族神話集成》[1]的諸多篇目中找到相關敘述。據說姆六甲自花中誕生,神力非凡,她造天地、造人類(有“泥土造人”說、“生芭蕉刻人”說、“蜂蛋和蝶蛋造人”說、“感風受孕”說等)、造萬物、分男女,為鳥獸“斷案”,為人類“分姓”,給人織布染色縫衣,安排治理萬物秩序,被稱為壯族始祖,受到壯民的頂禮膜。
在壯族民間,至今還流傳著與姆六甲有關的節日風俗和活動祭祀,主要有敬巖節(每年農歷七月十四日,廣西東蘭縣全民性的紀念姆六甲的祭祀儀式)、牛魂節(每年農歷四月初八)等。壯族民間傳說及師公唱本感激姆六甲的創造之恩。姆六甲體現了母權社會的女神形象,凸顯她體型高大和力量強大,其神力、神格、神績富有原始性。
2.生育女神:花婆
花婆又稱“花王圣母”,是壯族民間信奉的生育女神,專管人間的生育和保護孩童的健康。壯族民眾認為,人類的繁衍及生兒育女都由花婆神掌管,只有花婆賜給神花后女人才會懷孕。小孩生病時,請巫婆走神“看花”,若巫婆說小孩花枝枯了,則要請巫婆培土淋水、除蟲除草。夫妻婚后不孕,則需請道公巫師“安花”或“架橋”,以求花婆賜花。傳統壯家居室供奉花婆神位。花婆神位從小孩出生就設置,逢年過節燒香敬供,到小孩十八歲才撤走。
除了家庭祭祀外,壯族民間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也建有不少花婆廟、花王廟,但六七十年代大多被毀,留下一些遺址,八十年代后部分得到了重建。廣西境內的平果感圩、來賓興賓區鰲山、柳城古砦、羅成縣不少鄉村都有花婆廟。壯鄉地區許多地方如今還保留“花婆節”。在廣西來賓興賓區鰲山花婆廟每年舉行花王節(農歷三月初三)和花婆誕(農歷六月初六)兩大廟會。屆時,各地民眾前往廟會給花婆上香,許愿求子、得子還愿、球球安康。此外,建有花婆廟的地方,民間還流行問花、求花、安花、護花、架橋和還愿等習俗。在花婆備受推崇的桂西北,由于人們相信世界上的人都是花婆后花園中的一朵花,形成還花轉世觀念,認為人死后回歸花園,形成“退花”、“還花”、“女兒送花”等喪葬習俗。花婆崇拜植根壯鄉土壤,反映壯族民眾對生命的渴求和尊重。
3.輪回女神:婭王
婭王為壯語譯音,是壯族民間傳說的另一創造女神。壯族民間說她是萬物之母,凡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切生靈均由婭王創造。傳說婭王每年農歷七月十七日開始生病,七月十八日病重,七月十九日去世,七月二十日出殯安葬,七月二十一日復活,年年如此。如今,廣西百色市的右江區、田陽縣、田林縣、西林縣等壯鄉村寨還流傳“哭婭王”并為她送葬的習俗。婭王年年生死輪回,“哭婭王”儀式周而復始。儀式由壯族女巫聚集某個女巫家里,安葬壯家葬禮儀式,設靈堂、祭奠守靈、哭唱孝歌,悼念婭王,眾女巫哭送婭王出殯、升天。
除了上述習俗外,還流傳著許多與婭王有關的神話傳說異文,如云南文山的《婭枉》神話,廣西田陽的《雅王出殯》、廣西都安、平果、馬上的《達女皇》、《達汪》等。傳說天上有個神婆交婭汪,她關心凡間,凡間的人或動物只要遇到不幸的事情就去找婭汪訴苦。每年農歷七月十八日,凡間所有的牛、狗等都一起到天上為婭汪哭喪,人間也忌勞動。由此可見,婭王崇拜在壯族地區流傳甚廣。
4.水界女神:龍母
西江流域盛傳龍母傳說,人們供奉龍母遠超其他神靈。傳說龍母掌管水患,且主宰整個人間禍福,民間的許多習俗都與龍母信仰有關。龍母傳說故事在廣西大明山地區流傳很廣,如今大明山下的武鳴、上林等地的壯族依然有祭祀龍母的習俗。目前大明山地區有20多座龍母廟或龍母廟遺址遺跡四個龍母村[2]238。
(二)英雄崇拜類
與上述的姆六甲、花婆、婭王、龍母等神靈不同,壯族信仰中有些女性神祇原本是凡人,由于對壯族社會做出了杰出貢獻,受到壯族民眾的敬仰,出于英雄崇拜情節,也為了感恩她們的壯舉,在她們死后,人們為她們修建寺廟、塑像供奉,久而久之,這些為壯鄉做出卓越貢獻的凡人實現了從人格到神格的轉換,變成了壯民心中神祇一般的存在,受到了壯族民眾的祭拜,如班夫人、劉三姐、瓦氏夫人等。
1.班夫人
班夫人是左江流域壯族地區尊奉的女神。如今,該地區盛傳班夫人獻糧幫助馬媛南征的故事。嘉慶八年成書的《龍州紀略》收錄有明朝崇禎十六年重建班夫人廟的碑記,書中《人物志·仙釋》也對班夫人生平做了記載,廣西龍州等地一直流傳著班夫人的傳說。班夫人死后被左江流域的百姓奉為神靈,建廟祭祀,塑像立傳。班夫人廟香火旺盛,歷代有香客為該廟敬獻供具,如香爐等。
2.劉三姐
劉三姐(別稱劉三妹、劉三娘、劉三女太等)被尊為廣西壯族“歌仙”,其傳說廣泛流傳在廣西宜州、柳州、貴港、桂平、梧州、大新、扶綏等地,在廣東、貴州、云南、湖南、臺灣、香港等地也有所流傳,是嶺南百姓崇拜的女神,壯族民間對她有膜拜的專門廟堂、祭典和儀式。廣西貴港的太平廟、六烏廟、北府廟的廟內奉有劉三姐牌位,廣西鳳山有三姐廟,廣西宜州白龍洞有三姐塑像,廣西富川、恭城兼有劉三娘廟,供奉劉三娘塑像[2]244。
3.瓦氏夫人
瓦氏夫人是明朝嘉靖年間的抗倭女英雄,它自幼喜讀詩書,學武習藝,懂兵法,善謀略。于嘉靖三十三年應征抗倭,屢建奇功,被朝廷封為“二品夫人”,群眾譽她為“石柱將軍”。瓦氏夫人班師回到田州后不久在其府署病逝,葬在田陽縣田州鎮的那蘭村,如今墓碑刻字為“前明嘉靖特封淑人岑門十六世祖妣瓦氏太君之墓”等(筆者調研時見過該墓碑,且用相機拍下了上述刻字)。至今壯族人將瓦氏夫人視為巾幗英雄,諸多地區供奉瓦氏夫人廟,過年過節時加以祭祀。
(三)外來宗教類
佛教觀音信仰傳入壯族地區以后,被壯族民眾所接受。觀音俗稱觀音菩薩或觀音娘娘。壯族地區普遍信仰觀音,如廣西都安大興觀音廟、防城港東興觀音廟、南寧萬壽觀音寺等,每月初一和十五焚香點燭叩首祭祀。壯族地區有2月19日觀音生誕、6月19日觀音坐蓮臺、8月2日觀音盛會的祭祀活動,屆時,壯民聚到觀音山、觀音洞、觀音巖或觀音廟等,用糯米飯、酒肉等供奉觀音,祈求觀音賜幸福保平安。此外,壯族民間還信仰道教的金花圣母、銀花圣母、錫花圣母、白馬三姑、后土娘娘等。
三、壯族女性信仰對其經濟文化發展的影響
(一)助推傳統經濟文化的傳承和發展
壯族信仰中的女性神祇猶如天河里的閃爍繁星,折射出壯族女性生存歷史文化的光芒。姆六甲是創世女神,花婆是生育女神,婭王是創造女神,她們創造和繁衍人類,至今仍然被崇奉,體現了壯族民眾對宇宙形成和生命本源的探究和思考,反映了他們對生命本體的珍惜與尊重。龍母崇拜折射了壯族民眾對水患等的畏懼心理,希望龍母能保佑他們戰勝水災等。班夫人、瓦氏夫人等是壯族民眾的驕傲,他們膜拜英雄激勵自己。一代代的壯族女性用這些信仰武裝自己,為壯族地區的經濟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壯族經濟文化的發展打上了女性的深刻烙印,涉及壯族女性神祇的諸多習俗證明壯族女性在經濟生活中的突出作用,“在不少家庭,壯族婦女甚至成為家庭經濟的主要支撐者”[3]56。
在壯族社會中,女性和男性一樣勤勞勇敢、吃苦耐勞。由于歷史原因,如歷代封建統治者對嶺南的征服和統治、地方豪強相互爭權等,戰亂頻繁,男性或外出征戰或服勞役,女性則承擔了勞作、家務、紡織等重任,為壯族傳統文化的傳承和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自古以來,壯族女性從事各種勞作,如播種、插秧、耕田、收割、挑擔、打柴等重活。同時,她們還承擔各種家務活,如養兒育女、照顧老人、挑水、煮飯、洗衣、種菜、舂米、喂豬、種菜等。壯族女性還是“織手”,她們在農閑勞動之余,從事紡線、織布、刺繡、制衣、納鞋等。壯族女性不僅善農,而且善商,明清時的田州(今廣西田陽縣)就有“貿易婦市”;南寧地區隆安縣有“圩市輿販,多系婦女”;上林縣“三日一趁圩,悉任婦人貿易”[4]15。顯而易見,伴著壯族信仰女性人物成長的壯族女性,在壯族地區傳統經濟文化的傳承和發展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二)助力旅游經濟文化的繁榮和興盛
歌仙劉三姐對壯族地區影響巨大,三月三歌節是壯族的傳統歌節,壯族每年有多次定期的歌圩,多在春季或秋季農閑時間進行,比如,正月十五、三月三、四月八、八月十五,其中三月三是最隆重的歌節。傳統歌圩的主要活動有對唱山歌、槍花炮、拋繡球、打扁擔、碰蛋、唱戲等。這些活動以其濃郁的壯族風情,逐漸引起國內外民俗學家和文化學家的興趣,接著進入旅游者的視野,在一定程度上推動壯族地區旅游業的繁榮和發展。
隨著旅游業的興起,民族風情旅游以其民族性、地域性、神秘性融入現代旅游業,吸引著越來越多游客的眼球。在開展民族旅游的壯族地區,壯族女性為壯族地區旅游經濟文化的繁榮和發展起到了主導作用。“廣西旅游在線”展示了有很多壯族女性圖片,有壯族女性生活片斷:逗小孩子、對歌、納鞋底、舞蹈、晾布、纏線、繡球等,生產片斷:舂米、推磨、勞作、收稻谷、挑菜、背背簍等。“劉三姐”經常被作為旅游形象代言人,向游客展現了“頭戴斗笠、上衣下褲、戴著圍裙”古樸親切的壯家女性形象。宣傳片《美在廣西》中,女性在以歌傳情、以歌待客的表演活動占主導地位。在壯族地區的旅游景點中,隨處可見女性們的活躍身影:旅游接待、旅游工藝品制作、旅游紀念品售賣、民族歌舞表演等。
(三)助生女性經濟文化發展的內阻力
在壯族傳統社會里,特別是在農村地區,壯族女性的生活與民間宗教信仰密切相關。由于壯族女性是壯族常規信仰活動的主導力量,現實生活中的諸多禁忌是針對女性的。女性禁忌猶如一張潛在的網,負面影響著她們所在社會的很多領域。壯族女性除了要遵循壯族社會約定俗成的禁忌以外,還必須遵守為她們設定的諸多禁忌。在經濟文化中,女性也有被視為不吉或晦氣等的情況。例如,正月初一,婦女忌串門,否則會使得被串門人家一年生意不好;壯人出門做買賣,最怕碰見女人梳頭,見了就別去做生意,要不會賺不了錢甚至虧本;外嫁的女子被禁回娘家借生產工具,否則會給娘家帶來經濟損失。
禁忌是一種歷史較為悠久的文化現象,壯族的女性禁忌從生產到信仰祭祀都有涉及。孕育生命、生養兒女本來是女性對人類社會做出的重大貢獻,因為受到“男尊女卑”觀念的影響,女性的經血和生孩子被扣上“污穢”等帽子,在日常家庭生活中特設了種種禁忌,包括對女性言行舉止、飲食起居等內容,如禁止婦女涉足與神壇同一高度的閣樓,認為媳婦“不干凈”祖宗會責怪,或孕婦不能走過神臺前,否則會褻瀆祖宗等。這些禁忌文化打上了性別歧視的烙印,是制約女性發展創造力的內阻力,成為她們發揮主人翁精神的枷鎖和桎梏。
四、結語
自然崇拜是壯族民間信仰的重要內容之一,社會生產力低下時,壯族先民對自然界十分依賴,她們渴望得到神靈庇護,延續生命不息,追求美好生活,崇奉姆六甲、花婆、婭王、龍母等女性神靈。壯族歷史上產生了某些民族女英雄,如班夫人、瓦氏夫人等,壯民們為了紀念她們的豐功偉績,為她們建寺廟雕塑像,逢年過節祭拜她們,祈求安康。外來佛教傳入壯族地區后,也融入了壯族信仰,觀音在壯族地區也得到了尊崇。這些女性神祇對壯族地區的經濟文化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壯族信仰中的女性神祇是壯族民眾長期以來對女性形象的心理訴求,他們把理想的壯族女性一點一滴加注到他們所信奉的女性神祇身上,使得她們的形象日趨豐滿和鮮活。
毋庸置疑,伴隨著這些信仰中的女性神祇成長的壯族女性為壯族經濟文化的發展做出了杰出貢獻,尤其在壯族地區傳統經濟文化的傳承和發展及旅游經濟文化的繁榮和興盛中意義重大,同時,基于女性信仰衍生出來的女性種種禁忌體現了歷史上的男女不平等和性別歧視,成為阻礙壯族女性大展拳腳發揮專長的緊箍咒和攔路虎。當今社會,雖然已經破除不利于女性健康發展的諸多陋習,但在偏遠地區,還存在一些陋習和禁忌。如何傳承和保護壯族信仰中的女性文化,同時又促進現代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是現代壯族社會面臨的重要課題,需要引起諸多專家學者的重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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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陸明珠,韋崢芳.壯族婦女在社會經濟中的地位、作用及其發展趨勢[J].廣西民族研究,199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