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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隘亡魂

2018-04-12 00:00:00邁克爾·R.弗萊徹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18年8期

這一樁罪行,將要和有待掩埋的無數的尸首

一起在地面上冒出臭味。

——莎士比亞 《凱撒大帝》①

附近的某處有個死靈法師。這一點確鑿無疑。

科瑞恩從長袍上拂去積攢了千年的塵土與腐質,同時驚異于自己的尸首保存之完好。他的皮膚凹陷了下去、皸裂發灰,但還是牢牢地附著在他那副四肢修長的骨架上。科瑞恩從來不是個滿身肌肉的人,如今卻也只剩下這么一把老骨頭了。這小小的自嘲讓他笑出了聲。在他身邊,一條腐蝕得遠比他嚴重的尸龍仍在努力將自己從土中拽出來。它瞥了科瑞恩一眼,卻又在他的凝視下飛快地畏縮了。或許它認出了這位來自遠古時代的老對頭。這條龍巨碩無比,輕輕松松就達到了十倍于人類的身高;可幾個世紀以來,食腐昆蟲已將它啃食殆盡、化為了一具破破爛爛、鼠頭鼠腦的骨架。它那對一度雄壯而威武的雙翼,如今仿佛被蛾子蛀蝕過的臟污帆布一般拖拽在身后。

科瑞恩看了看瘦骨嶙峋的雙肩上披著的長袍。這件衣服雖然臟兮兮的,卻不見任何破損。他伸手去探背后的兜帽。它還在原位,如果沒搞錯的話,應該也完好無損。

“了不得。”他喃喃道,一邊絞盡腦汁回想。他毫不懷疑自己的腦子早已腐爛得沒了影兒,但看樣子,想法和記憶都還保留在空蕩蕩的腦袋里。科瑞恩記起了一個名字。“菲爾,你還活著,并聽命于我嗎?”

菲爾的回答在他殘存的意念中響起,迅速卻有些微弱。“是的,主人。”

真是了不得!一定是這只魔靈保護了他的尸體。它被束縛在他這身代表官職的長袍里,使他免受蟲蛀與腐化,正如它曾幫他抗下無數刺客的劍鋒與矢鏑一般。

科瑞恩皺眉沉思。干掉的土塊從千年來未曾動過的身體上剝落,灰塵從空蕩蕩的兩只眼窩中直往下淌,可他并未察覺。菲爾是皇帝賜給科瑞恩的第一批惡魔中的一個,居然存活至今。既然如此,說不定還有其他魂靈也活了下來,分散埋藏在他身邊的土地里。

科瑞恩環顧身邊那番支離破碎的光景。往北幾十里格以外,德瑞迪山脈怒指天穹,峰巒陡峭崎嶇、一片漆黑,只在靠近山頂處才褪為余燼一般的灰色。銹蝕遍布的武器、甲胄,連同碎裂的巨石,在他四周散落一地。他身側那條龍仍在掙扎著想從石塊下拔出自己受困的一條腿,而有的碎石甚至比壓住這龍的石塊還要碩大。他這才頭一回意識到那死靈法師的宏偉計劃。科瑞恩目力可及范圍內,到處都是一動不動立在原地的死者,或者困惑不已四處蹣跚的行尸。龍群高聳于成群結隊的死靈之上,很多背上還載著它們那些長相仿佛蜥蜴的龍主,后者一度閃亮的龍鱗盔甲如今變得坑坑洼洼,黯淡無光。隊伍中還有數以千計的德瑞迪巨人和數十萬人類。梅拉切許隘口是穿過隔斷兩塊大陸的天險群山唯一的通路,也是曾經發生過無數場戰役的地方。科瑞恩所屬的那位皇帝并不是頭一個試圖征服龍主、從他們手中奪取關隘控制權的統帥,而從許多活尸身上穿著的奇裝異服來看,他顯然也不是最后一個。有些人看上去甚至還沒有完全開始腐壞——看來即使到了最近,這一帶仍有戰事發生。

不管這個死靈法師到底是誰——從科瑞恩所在的位置,看不到他的蹤影——這個人都已經為自己召集了一支可觀的軍隊。即使是吉安史大神的無敵之手、帕拉克·塔克帝國的那支大軍,相比于如今聚集在德瑞迪荒原上的這干人馬,也會相形見絀。

顯然,無敵之手并非無敵。科瑞恩帶著點黑色幽默,這樣想到。

帕拉克·塔克,這個小小的島國曾經占領了南方大陸的很大一部分。盡管科瑞恩將其視為故土,可他知道自己并非在那里出生。說來奇怪,有些記憶變得如此模糊,而其他一些卻仍舊鮮明如初。他幾乎喪失了所有對日常生活的記憶,卻一點也不懷念。那些他仍能記得的片段里盡是大起大落的凱旋與慘敗。還有恐懼。在科瑞恩看來,這種情緒影響了他的一生。

但一切眷戀與悔恨之情都被死亡帶走,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時間能夠撫平一切創傷。”

或死或生,光陰總在流逝,時間改變了萬物。在科瑞恩奔忙于世間的時候,帕拉克·塔克的皇帝指揮著鬼神召喚師們,壓制了一切次級法術。皇帝發起的清剿戰爭將玩弄污穢混沌魔法的怯懦巫師逐到了極北地區。元素師與法師深諳力量制衡的真諦,表現得安分順從。只有薩滿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們那些失智的部落神靈。死靈法師們則行蹤成謎。可如今,科瑞恩眼前這只不死的隊伍證明,風水輪流轉,在漫長的年月——甚至是世紀——之后,似乎輪到那幫低劣的崇拜尸體之人走運了。

科瑞恩繞過那只還在掙扎的尸龍,以更好地看看遠處的山脈。他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了,可在他最后的記憶里,自己應該是在山隘附近才對。要是他的軍隊把他帶下了山,那么他們應該也把他的私人物品一起帶下來了才對。可對于號稱無敵之手的這支軍隊來說,撤退和失敗從來不在考慮范圍之內。他們一定會守住陣地,生命不息,戰斗不止。最有可能是年年爆發的春季洪水把尸體和廢棄物從關口沖刷了下來。想到他跟普通的渣滓一起被拋棄在這里,科瑞恩本該感覺有損尊嚴。可他的自尊好像也和他的兩眼與腦子一樣,早就不知所蹤了。他不再覺得自己是吉安史大神的拳首①,無敵之手的第一將軍,或是永恒的帕拉克·塔克帝國皇帝忠誠的奴仆。他不大確定自己對此有何感想,但肩上明顯少了一副重擔。

要是位于帕拉克·塔克的宮殿還在,現在又是誰在統治那片土地?在科瑞恩的時代,皇帝已經好幾千歲了,如今他還繼續統治著那里嗎?似乎不大可能。如果無敵之手全軍覆沒,缺少了軍隊和第一將軍的帕拉克·塔克,一定會在極短時間里失守。這念頭本該讓科瑞恩怒發沖冠,卻反而讓他感到莫名的……自由。再沒有人要他做這做那了。不會再有皇帝對科瑞恩下達他不敢質疑的命令。不會再有誰請求他的指引,也沒有神靈試圖拿他當提線木偶耍弄。束縛他的繩索斷了。他的神志(以及殘存的少許魂魄和理智)只屬于他自己。

說來有趣,他都沒怎么想起過他信奉的神明。

“吉安史?”科瑞恩悄聲喚道,既不畏懼、也不期待得到一個回音,可不知怎的還是因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沉寂而感到滿意。

科瑞恩再度環視廣袤的德瑞迪荒原,搜尋著無哀之劍的蹤影——那是屬于他的劍。可即使它在這附近,科瑞恩也沒能看見它。鑄劍的過程中,上千個靈魂被作為祭品,投喂給了那個貪婪的惡靈,那是皇帝在他那瘋狂的神祇的幫助下召喚出來的。科瑞恩絲毫不懷念第一將軍的身份帶給他的權力,更不懷念他那時需要負起的責任。他一點都不懷念出賣自己的生命與靈魂,以滿足皇帝擴張領土的貪欲、取悅吉安史的那段時間,也不懷念自己最終成為的那具空虛的軀殼。可那把劍,他倒是非常想念。那把劍的名字是個諧音笑話,是他有一天突發奇想對他下屬講的——束縛在劍刃上的惡魔名叫吾埃。但在誠實內省的某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因擺脫了那把劍而感到寬慰。盡管不再能夠感受到寒冷,科瑞恩還是打了個寒顫。有些欲望永遠無法饜足。

當時,皇帝在科瑞恩的衣物上、標識指揮官身份的象征物上、甚至他本人的血與骨里,都束縛了惡魔。他與污穢勢力簽訂了陰暗的交易,以延長科瑞恩的壽命,使他作為第一將軍侍奉自己長達前所未有的三百年。惡魔們或許可以保護科瑞恩免于腐爛衰敗,可他最后還是落到了這番下場。

他死了。

卻又不能安息。

科瑞恩聳了聳肩。個中就算有什么教訓,他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他身邊的那條龍最后一拽,把自己拖了出來,并將上千年的積灰從空空的骨架上甩落。它張開大嘴,兇猛地咧開干枯的嘴角,露出一排又一排巨大的黃牙。這條龍扭過頭,朝他噴出一大股沙塵,令他全身上下裹滿了塵土。但它既沒有噴出煙,也沒有噴出火。不管它曾經借助怎樣的力量噴煙吐火,那力量也早已消逝。這生物不解地咆哮一聲,踱著碎步爬走了,支離破碎的兩翼無力地耷拉在身后。科瑞恩慶幸它沒有試圖用爪子把自己撕成碎片。菲爾說不定仍能保護他免遭這般折磨,可這只惡魔也老得不像樣子了。最好還是不要無謂地測試它如今的能力。

死者之中傳過一陣騷動,接著他們紛紛整齊劃一地轉向北方,科瑞恩也不例外。這股突然出現的、強烈而奇怪的壓迫讓他驚異不已。這之前他竟完全沒想過:有能力復活這一地死人的死靈法師,多半也有命令他們的能力。要是他還有眼皮的話,一定會驚訝得直眨巴眼。不管如今統治世界的是怎樣的一幫神靈,他們肯定比科瑞恩那個時代里的任何一個神祇都更有幽默感些。

行尸們開始緩慢而拖沓地朝北方進發。科瑞恩走在一個看來死了還沒到幾個星期的男人身邊。烏鴉光顧過他,令他缺了只眼睛。那種柔軟的組織對食腐生物來說分外誘人。他臉上毀得一塌糊涂,那些傷痕似乎不只是戰爭留下的普通創口。

“你看上去挺新鮮的。”科瑞恩搭訕道,“你認識施下這個魔法的死靈法師嗎?”

那人一張嘴,吐出一口濕答答的泥土和彎來扭去的蛆蟲,順著他那由人類肋骨制成、以皮革束帶系在一塊的奇怪甲胄往下淌。他剩下的那只眼滴溜溜轉著,寫滿了懇求與恐慌。同時,他還被從自己肚皮上的豁口里掉出去的腸子絆了一跤。

“當我沒問。”有些人就是沒有接納死亡的肚量。

科瑞恩加快腳步,把那具掙扎的尸體拋在身后。他推搡著從人類中走過,又偷偷繞過巨人和龍群,離那些龍主遠遠的。他可不想在無哀之劍離手的時候同龍主對峙。死人們深陷在各自的凄慘境況中無法自拔,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從身邊經過。科瑞恩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踉蹌著行進,好幾次發現自己不得不手腳并用,從遠古魔法在這片土地上炸出的隕坑之間爬過。他不禁好奇這些坑洞中哪些是由他那支以惡魔為主力的軍隊造成的,還是說,他曾經留下的痕跡早已被幾個世紀以來紛繁的戰爭抹平。科瑞恩從一道尤其之深的凹坑中爬了出來,站起身,掃去袍子上的灰塵。這大概是個習慣性動作,而非出于想要保持整潔的心理。他絲毫沒有因為自己像個普通人一樣弄得渾身臟兮兮的而感到氣餒,卻反而因此感到訝異。不再是第一將軍了,你就可以毫無顧慮地完成必須要做的事情,而不用擔心身后哪個向上爬的軍官將之視為你的弱點。

他干巴巴地笑了一聲。

就這樣在爛泥和尸體之間跋涉。

說不定還被哪個名不見經傳的死靈法師奴役著。

他卻比生前的幾百年里感覺更加自由。

前方的地勢凹陷下去,形成一個淺淺的山谷,也可能是個非常深而古老的撞擊坑。整個淺谷中不見有死者,而行尸們在向北行進的路上也與之保持著距離。科瑞恩看到,半里格外,在谷底趨于平緩的位置,有個簡樸的營地,其中駐扎著三頂帳篷。那三頂帳篷中有兩頂破爛而老舊,印著某個他不認識的部隊標徽。第三頂帳篷卻十分鮮艷,花里胡哨,在這么一片充斥風沙與死人的蒼涼之地上,顯得格格不入。

科瑞恩用不著多想也能判斷,死靈法師一定就在這塊營地上。他猶豫著站在山谷邊緣往下觀望,再度想念起自己那把丟失的劍。

“沒有哪個天殺的死靈法師能用意志壓住我。”科瑞恩嘟囔著,掙扎著前行。他一開始行動,就順利了許多,可雙腳卻還是不由自主想把他帶離那塊營地。只有在全神貫注于自己的目標時,他才能往正確的方向移動。作為唯一一個沒有避開這營地的行尸,科瑞恩覺得自己莫名地扎眼。

他們看見他靠近了。當科瑞恩終于抵達營地時,五個大塊頭的男人和女人已經拔劍以待。他們好像因為竟然被一個活死人挑戰了而感到尷尬。一瞬間,科瑞恩不禁好奇自己在他們眼里是什么樣的。其中一個女人將大劍迎面揮向他,她的手臂強健得好像快把鎖子甲給撐裂開了。大劍這么離譜的武器她竟然單手使用,仿佛它不過是一柄擊劍用的輕劍。

“走開。”她以帕拉克·塔克語的一種粗野變體命令道,“死人走在嶺上邊。營地,不許。”

科瑞恩悶哼一聲。“你能拿我怎么辦呢?殺了我嗎?”

“砍頭。”

即使在死后,這種事聽上去也不大舒服。

科瑞恩挺胸抬頭,可她還是比他高出一個頭。這一刻,他多么想拿回他的劍啊,哪怕為此開殺戒都行。“我是來見死靈法師的。”到頭來他什么都沒做,只說了這一句話。

女人圓圓的藍眼珠往那個花里胡哨的帳篷瞥了一眼。“她,忙。”

她?科瑞恩壓下驚訝之情。“她,在等我。”一不小心染上了她的口音,他不禁苦笑了一下。

女戰士困惑地眨了眨眼,接著一臉陰沉地皺起眉頭。沒人會懷疑死人在撒謊。

“你等著。”她命令道,接著轉身大步朝那帳篷走去。

科瑞恩看著女戰士站在帳篷入口處,苦思冥想著該怎么敲門。最后,她粗聲粗氣地清了清嗓子,響得連遠處的一些死人都扭頭朝她看去。稍后,一個瘦削的女人從帳篷里探出身、四處張望,用一只修長的手擋住深色的眼睛。她黑色的短發在微風中幾乎紋絲不動。法師看到了科瑞恩,于是詫異地挑起一邊眉毛。死靈法師對死者既不害怕,也不覺得惡心。

科瑞恩深鞠一躬。他記不得上一次自己對除了皇帝和神靈以外的人表現得這么謙恭是什么時候了。“我是科瑞恩,吉安史神的拳首,無敵之手的——”

“劍-石,”她打斷道,“那是一位神祇嗎?”她的帕拉克·塔克語有奇怪的口音,但很容易聽懂。

科瑞恩忍下想要發怒的本能。“無敵之手的第一將軍。”他執意要把話說完,“是的,吉安——”

“沒聽說過他。也沒聽說過你。”

“這個嗎——”

“你什么時候死的?”

科瑞恩聳了聳肩。“我怎么——”

“你看上去保存得很好嘛。”

“你從來不讓人把話說完,是不是?”科瑞恩聽到了死靈法師的下屬之間心照不宣的竊笑。

“轉過去,跪下,手撐地。”她命令道。科瑞恩一點沒猶豫,就這么徑直在她跟前趴下了。她仿佛把他當作椅子一樣,兀自坐下了。“你死了。”她從上方說道,“如今你不過是個工具。一個不死卻也沒活著的家伙。一把不怎么舒服的椅子。”

“我可不止這點能耐。”科瑞恩抗議道,“我——”他閉了嘴。科瑞恩面前站著的那個男人拔出了劍,卻只是隨隨便便地以右手掂著它。那把劍把科瑞恩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成了他唯一在乎的東西。吾埃,就這么被一介鼠輩拿在手里。他一定是在地上發現了這把劍,覺得做工還不錯,就據為己有了。科瑞恩藏起自己的憎惡,咽下想要再次拿起那把污穢之劍的渴望。

死靈法師哼了一聲,覺得他已經得到了教訓,于是優雅地從科瑞恩的背上起身。“你說你是個將軍?”她掃了一眼她的死靈大軍。“這里只有一個人說了算。你除了是具瘦不拉幾的尸體,還有別的能耐?”她瞇眼打量他那瘦骨嶙峋的模樣,仿佛在想象他生前的模樣。“是個巫師?卡什,我有多少強力的巫師?”

“好幾打呢。”那大塊頭女人立刻答道,好像一直都在等著她問這個問題似的。

科瑞恩起身,沒有費神拍掉身上的塵土。那舉動會讓他看上去好像傷了自尊心,再說也沒什么意義。“巫師。”他啐了一口,卻只吐了點灰出來。“我們把巫師當寵物養。”這并不完全是真話,可聽起來厲害就行。他厭惡巫師和他們那輕易得來的力量。

法師聳了聳肩,“元素師?術士?老天,你別也是個死靈法師啊!”

她的那一幫打手附和地大笑起來,趁他們分神之際,科瑞恩朝拿著吾埃的那人又湊近了一點。“你還說漏了好幾種。”

“是嗎?”死靈法師皺起眉頭,思索起來。“薩滿幾乎不值一提。”

科瑞恩可不這樣想。他見過好幾個強得可怕的薩滿。任何一個有能力操縱無數部落神靈(以及整個部落信仰)的人都值得尊敬。科瑞恩夸張地揮手,好像要把山脊上一群群涌過的死人全都囊括在內一樣,趁機朝著他的目標又靠近了一步。

“我就是你們所謂的——”他一個轉身,踹向那執劍者的胯下。他奪過那人手中的劍,沖他一推搡,令他摔了個四仰八叉。科瑞恩回頭,發現自己面對著四把出鞘的劍,還有一個不耐煩的死靈法師。

“你他媽是個天殺的劍客?”她質問道,一臉難以置信,“折騰半天,就為了干掉另一個劍客?”

科瑞恩聳了聳肩。“這是我的劍。”他答道,好像這就解釋了一切似的。

死靈法師轉身朝她的帳篷走去,扭頭命令道:“再殺他一次。”她好像感到無聊極了。

科瑞恩一翻兜帽,將它扣回頭上,同時希望菲爾還有足夠的活力,能在戰斗中保護他。他右手握住吾埃,那柄沒有悲傷的劍,卻感覺自己手里的只是一柄死氣沉沉的鐵劍。毫無生氣。“死亡與毀滅。”他對那把劍承諾道,“要是你還活著的話,我會獻祭給你上千條生命。”

沒有回應。

一把劍從他身后劈來,斬斷了他的肋骨,卻沒有破壞掉他的衣物。曾幾何時,菲爾會抗下一切打擊,這種程度的攻擊科瑞恩甚至感覺不到。可這次,劈斬的力度令他踉蹌著向前。他堪堪舉起吾埃,差點沒被卡什的大劍削掉了腦袋。要是中了這一招,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次死掉,可也不樂意在余“生”中把腦袋夾在胳肢窩里過活。科瑞恩刺向那大塊頭的女戰士,可她只是輕蔑地把他的劍撥開。

此時,四個戰士已將科瑞恩團團圍住。他們彼此說笑著,可還是清楚要殺死一個不死人總歸不是件輕松活路。那第五個人被科瑞恩奪走了劍,只好退到一旁觀戰,一邊沖他的同伴們指手畫腳,喊出根本無人聽從的建議。

科瑞恩險險避開另一次攻擊,卻再度感到有誰從背后砍中了他。可能又有一根肋骨斷了,他拿不大準——他幾乎喪失了所有知覺,更遑論痛苦了。

再這樣下去,他們花不了多久就能把他拆得七零八落。為什么我要如此拼命地保護這具死透了的身體?沒有知覺,沒有痛苦。這才是他的優勢。

身為死者,能不能來個自殺性攻擊?

下一個人向科瑞恩揮動武器時,他一點也沒費心去防御。曾經的第一將軍任憑自己滿身破綻,在對手的劍斬入自己身體的同時,向前一步,將那人戳了個對穿。由惡靈打造的刀刃輕輕松松地劃開了那人穿著的鎖子甲,刺透了血肉與骨頭。科瑞恩沒有感覺到任何阻力。看來這把古老的劍還殘存著一些它曾經的力量。

科瑞恩從垂死者旁抽身,朝最近的目標沖去,絲毫不顧自身的安危。他面對的那個女人簡直就是體型小些、更加敏捷的卡什。她驚訝地朝后踉蹌一步,在倒地之前就已斷氣,而吾埃亦輕快地從她胸膛脫出。那個被科瑞恩踹中襠部的男人往前一躍,從死去的同伴手里奪過一把武器。科瑞恩接下來就殺死了他。利刃捅了個對穿,扎進那人背后的土地里。收劍的時候,他甚至感覺到了刮擦劍鋒的礫石。科瑞恩退后一步,面向剩下的兩個對手。他看見二人身后,那個死靈法師再次從她的帳篷中探出身來。

“你是想要和我好好談談呢,”科瑞恩沖她喊道,“還是讓我把你剩下的人手也殺掉?”這話更多是虛張聲勢,而非出于自信。就算能成功干掉剩下的兩人,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最后會落得個怎樣的慘狀。由于起支撐作用的幾根肋骨已經斷掉了,科瑞恩整個人如今奇奇怪怪地歪向一旁。

卡什和剩下的那個男人小心翼翼地包圍了科瑞恩,只待一聲命令就會給他致命一擊。

死靈法師環顧四周,檢視著那些新鮮的尸體。“我何不復活他們,再讓他們干掉你呢?”

“這我確實沒想過。”科瑞恩承認道,“我猜對話可能更容易些。”

“可能。”她答道,沖卡什點了點頭。“收起你們的武器吧。”

卡什仿佛生來就習慣于服從他人。她馬上收起了那把巨劍。可科瑞恩立刻用吾埃刺中了她的咽喉,殺死了她。卡什因中計而顯得既委屈又驚訝,兩眼大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試圖用粗笨的手指止住從傷口涌出的汩汩血流,最終卻仿佛一棵巨樹般頹然倒下。

“毫不質疑的盲從是致命的。”科瑞恩對仍在抽搐的卡什說道。但這不過是來自一個空洞靈魂的空虛話語。在他三百年的人生中,科瑞恩自己正是一個盲從的絕佳例子。

看見自己的同伴們被一個死人以未知的力量殺死,最后那個人最終選擇了逃跑。

死靈法師看著她手下的最后一個活人戰士消失在死者的行伍之間,而科瑞恩仍在盯著她看。

“想找個好幫手怎么就這么難?”她最終問道。

他聳了聳肩,感到體內斷掉的骨頭彼此摩擦,就像一個人幻想聽到了低沉得幾不可聞的聲音一樣。“我們現在能平等地交談了嗎,還是說我必須連你也一起殺掉?”

她揚起一邊眉毛。“平等?你這就忘了嗎?我、死靈法師,你、死人。剩下的我想你自己能弄明白。”

死靈術從來都是個謎。她能直接撤銷掉令他復生的魔法嗎?可那樣的話,對死靈來說,死亡又是怎樣的概念?他又聳了聳肩,開始朝她走去,一邊舉起吾埃,仿佛無聲地向她保證他即將訴諸武力。科瑞恩一直在希望,到這時,他的這把劍能夠展現出一星半點生命的跡象。可它沉默如初,仿佛比科瑞恩自己還死得透徹。

他的貿然上前讓死靈法師皺起眉頭,朝他揮了揮手。“扔下你的劍。在沙土間躺下。做個好尸體。”

可科瑞恩繼續朝她逼近。“我的皇帝以意志力的強弱來篩選他的將軍。哪怕向一頭惡魔下令,都需要極強的意志——即便是被約束而不得不永遠臣服的惡魔也不例外。我是他的第一將軍。”他露出一個微笑,“我曾經指揮過整整一支軍隊的惡魔。一整個軍團。”

但死靈法師毫不退讓,沒有表現出一點點懼意。“那之前扮椅子的事呢?”她詰問道。

“只是偽裝而已。被低估從來不是一件壞事。”這話半真半假。她的命令冷不丁讓他措手不及,跪了下去。可他一跪下,反而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并決定將計就計,繼續裝傻。

“要是你真的殺了我,我用來復活你的咒語也會解除,令你重新塵歸塵土歸土——這你是知道的吧?”

科瑞恩停了下來。相比他如今這副失神模樣,死亡與湮滅本應該是更好的選擇。可他卻緊抓著這生命的蒼白倒影不放,正如即將溺亡之人緊緊抓住漂浮的木板一樣。他不情愿就這樣重回永恒的黑暗。科瑞恩或許不再是第一將軍了,可他自始至終還是那個不斷奮斗以掙得這一職位的人。掙扎的本能在他的血液中流淌。說不定他還有機會找到能將自己完全復活的人呢?

當然,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死靈法師在虛張聲勢。但科瑞恩不覺得測試她話里的真假能帶給自己什么好處。

“這么說,你命令不了我,我也殺不了你。”他總結道。

“我們之間的聯系比這可能還要更復雜一些。”她答道,“如果我死掉的話,你也會死掉。考慮到我正要去的地方,這樣的情況發生的可能性很高——甚至是必然的。”

科瑞恩指了指從他們身邊經過的那支望不到頭的死者軍團。“即使有他們在也還是這樣?在我那個年代,如果有這樣一支軍隊,我都可以征服龍主、攻下梅拉切許關隘了。”

“時代變了。如今鎮守在關隘上的是巫師行會。他們把守著北上的唯一通路,向所有行人征稅。他們變得富有而強大,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在我那個年代,我們肯定會粉碎掉這個行會,剿滅那幫巫師。”

“在我這個年代,”她輕蔑地模仿道,“只有一個行會。從來都是這樣。我從沒聽說過你或者你那個蠢不拉幾的劍什么神。”她搖了搖頭,“也不存在什么惡魔。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居然復活了你這么個瘋癲的傻瓜。”

“不,只是個來自不同時代的人罷了。”科瑞恩用骨瘦如柴的手指戳了戳自己斷掉的肋骨,“你看,死靈法師,既然我們不得不彼此綁在一起了,你知道死人的傷該怎么治嗎?”

“黎本①,我的名字叫黎本。你在這兒等著。”她命令道,轉身低頭進了她的帳篷。

科瑞恩慶幸死靈法師轉過了頭,所以沒有發覺,她那隨隨便便的一句話竟然讓他瞬間好像腳上生了根,寸步難移。他必須時刻保持戒心,無時不準備抵抗她的力量。

黎本帶著一大把寬度不等的皮革束帶回來了。“把你的袍子脫了。”她命令道。

這次科瑞恩有所準備,一動也沒動。“為什么?”盡管菲爾并沒有幫他防御住所有的攻擊,可這只惡魔還是令他免遭被劈成兩半的下場。

“死人不是治好的,是修好的。”

科瑞恩于是脫下袍子,放在一旁。要是黎本想置他于死地,肯定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她只需要命令自己軍隊的一小部分對他集中火力就行了。他赤裸著站在她面前,這才意識到自己受損有多么嚴重。他一側最下邊的幾根肋骨被撞凹陷了進去,羊皮紙一樣的肌膚撕裂開來。在好幾個地方,斷骨破碎的尖端從皮膚里戳了出來。

黎本戳了戳他的軀干。“我覺得你的脊椎可能斷了。你居然還能站著不倒下,著實讓我吃了一驚。”她把一長條肌肉剝了下來,暴露出其下一團慘不忍睹的殘骸。

“你非得這樣把我剝開嗎?”科瑞恩問她道,“我又不是個橘子。”

他企圖阻止她那遠談不上輕柔的操作,卻被她朝手上打了一下。“你又感覺不到疼痛,再說我必須先看清楚,才好繼續。”她掏出一截肋骨,往背后一扔。接著,黎本伸手在他腹腔里四處摸索。“沒事。你的脊柱沒斷,只是這一側支撐脊柱的幾條肋骨斷了。我會把它們扎在一起,再給你綁點皮革帶,讓脊柱多一點支撐。”她拔出一長圈斷掉的腸子,徑直扔在他腳下。

“萬一我以后需要這玩意兒呢?”科瑞恩問道。

黎本嗤之以鼻。“你們死人總是來這一套。‘別把我的內臟扔掉啊,萬一我活過來以后還需要它們怎么辦啊。’抱歉,不存在的。死了就是死了。你現在這樣已經是能做到的最接近復活的狀態了。別浪費時間妄想活過來。”

這可能確實是個好建議,可科瑞恩不大情愿接受。總會有出路的。他決定換個話題。“這么說你打算推翻行會對梅拉切許關隘的控制權。然后呢?”

黎本正跪在他腳邊,這時抬頭看了他一眼。科瑞恩這才意識到,這一幕原本可能帶著點色情的暗示,但如今,他簡直不愿意去想流逝的時間都對他的老二做了些什么。

她一邊說話,一邊繼續忙碌,用革條和皮帶修復著他的肋骨,絲毫沒注意到他走了神。黎本時不時會因為發現了什么自己修不好的東西而厭惡地悶哼一聲,接著科瑞恩就會感覺到內里被猛地一拽——她又把一些玩意兒扯了出來,扔在一旁。“要是我能干掉巫師,我就用我自己的不死軍隊把守住關口。我會把死掉的巫師全都復活,協助我抵御其他巫師從帕拉塔基帝國發起的反擊——要是我占據隘口的事情被他們知道了,反擊肯定是不可避免的。我在越多的戰爭中存活,我的軍隊也會變得更強——所有在曾經的戰役中死去的人,在下一場戰斗中都會成為我的盟友。”

“那,假如說你占據了關隘,又成功守住了它……接下來呢?”

“還不是跟那幫巫師一樣。稅金和過路費。一旦我賺得盆滿缽滿,就立刻拋下我在隘口的軍隊作為誘餌,自己逃之夭夭。”

在科瑞恩看來,這計劃的格局也太小了,滿是漏洞不說,還很浪費。可她話里的一個細節引起了他的注意。

“帕爾塔基。這是那群巫師首都的名字嗎?”

“對,他們——”

“是一個島國,在遙遠的南方?”

她看上去有些迷惑,似乎覺得自己反過來被打斷了還挺可笑的。“是又如何?”

在他死后,那幫巫師把帕拉克·塔克據為己有了嗎?這絕不是個巧合。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兩手緊握成了拳頭,顫抖不止。那幫污穢的、不信神的巫師,在永恒宮殿空蕩的走廊里四處走動,這番景象讓他怒火萬丈。

科瑞恩本以為死亡令他無法產生感覺和情緒了。他原以為自己不會再受任何動機束縛。

他錯得離譜。

生命,即使是這般對它虛弱的模仿,也仍舊需要目標來驅動。任何人都需要一個方向,一個活著的理由。起碼,他找到了屬于他自己那一個。

“我想建議你改變計劃。我們應該往南向帕拉克·塔克進發,而不是朝北往關隘去。”就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中已經開始勾勒即將發生的戰斗了。

“等你能派上用場的時候,我們再談你的目標。在此之前,一切都按我的計劃辦。”她開始用革帶包扎他脊柱上由于修復工程而裸露出來的部分。“這可能會稍稍降低你上半身的靈活度,但要是你的脊柱斷掉了,那之后一輩子就只能面朝黃土了。我曾見過只剩下一顆腦袋還活過好幾個世紀的死靈。這種人里沒有一個能保持理智的。我可不希望有人變成那副樣子。”她再次抬起頭,毫不退縮地看進他空空蕩蕩的眼窩,“就算是像你這樣又瘋又傻的也不行。”

從前要是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科瑞恩非殺了那人不可。可那樣的時代早就過去了。他發現自己挺喜歡她這種率直無畏的坦誠性格。“謝謝你。”

黎本完成了修復工作,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你當真死了有號稱的那么久,那你的尸體保存得真是好得令人難以置信。”她毫不淑女地哼了一聲,“你得承認,你可能其實并沒有死掉那么長時間。”她上下打量起他來,評估著他腐蝕的程度。“可我也得說,你確實木乃伊化得厲害,不像這個環境能造成的。你的尸體是不是被保存在了什么容器里?”

科瑞恩聳了聳肩,一邊穿回他的袍子。他可不想告訴她這可能是菲爾的功勞。在不必要的時候透露自己的秘密從沒帶來過什么好事。他轉而指向梅拉切許關隘。“那么,我們怎么到那邊去?靠走嗎?”

“我想我們應該能找到些死靈坐騎。那堆死者中肯定有好幾千匹馬。它們大概不會讓騎行的過程有多么舒服——這取決于馬的腐爛程度——可它們永不疲倦。如果要從一幫憤怒的巫師手下逃離,這可非常有用。”

科瑞恩決定不提醒她還存在其他坐騎。任何認出他來的龍肯定會心存芥蒂——他的軍隊曾經殺了上千條龍。這時,他腦海中閃過另一個念頭。“這么說,你把死去的馬和死去的戰士一起復活了?”

黎本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把一切都復活了:蟲子,老鼠,馬匹,人類。只要在影響范圍內的尸體,一定都在這附近,遵從我的指揮。”

“明白了。不是個特別精準的法術。看來有些浪費啊。”科瑞恩說道,小心翼翼地打探著更多信息。

她別過頭,看了看死者的隊伍。“浪費?你能想象這一帶有多少死去的動物和蟲子嗎?光靠它們,我大概就能拿下隘口了。去你的精準。”

科瑞恩看了看她對自己做的修補。手工規整有效,顯然她之前有過修補尸體的經驗。這又帶來了一大堆疑問,可他只是評價道:“看來不是所有你復活的東西都聽從你的命令啊。但愿這群死靈里沒有比我更可怕的東西。”

“這群死靈里隨便誰都比你嚇人。”黎本嘲弄道。

幾分鐘后,作為坐騎的兩匹骷髏馬出現在他們面前。黎本埋怨著它們背上那兩具破破爛爛的馬鞍。科瑞恩問她為什么不復活她那些死掉的同伴,而她嘟嘟囔囔,說什么法術已經施過一次了,不想在一群連個又瘋又老的死鬼都殺不死的蠢貨身上浪費力氣。她說話的時候,科瑞恩觀察著她,確信她在企圖隱藏些什么。就算他已經死了,身體也腐爛了,可他看人的技巧并沒退化到連這個沒心眼的死靈法師都能糊弄的地步。最重要的,她竟然給他也叫了匹馬來。要是她當真相信他不過是具老掉牙的尸體的話,絕對連管都不會管他。

盡管她宣稱這些亡靈馬有著用之不竭的精力,當他們最終朝梅拉切許山道進發的時候,她還是保持著緩慢的步調。黎本看樣子不是經常騎馬的人。每當馬兒往前一步,她就不大熟練地往上一聳,似乎不能很好地配合馬兒行走的節奏。而科瑞恩曾在馬背上經歷了幾個世紀無止境的戰爭,永遠朝著皇帝的下一場征戰而奔襲。他騎馬時帶著一種無意識的優雅。科瑞恩發現黎本不時用眼角余光打量著自己,也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一個慣于發號施令、并會輕易訴諸暴力的家伙。但這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只是對他曾經那個自我的一種模仿。他絲毫也感覺不到自己身為第一將軍時的那種自信。他死了,眼前是望不到盡頭的漫長腐壞過程,只會一點一點分崩離析。總有一天,他會負上針線和皮革無法修補的重傷。到那時,又怎樣呢?

回顧過去,科瑞恩發覺,在他以靈魂與理智換取權力、成為吉安史神手下橫掃八方的拳首之前,他的一生同樣是在不停地表演。在那之后,他的表演便被殘酷的現實所取代——他成了那個為權力而瘋魔、命令所及之處血流成河永不停息的皇帝手下的一只傀儡。

血流成河?

以吉安史神的名義,科瑞恩欠下的血債大概都能積成汪洋大海了。即使他過去曾率軍無數,可如今,他終于看清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不過是個奴隸而已。他多么希望他能閉上雙眼,在予人慰藉的黑暗中騎行,任憑他的馬兒找到該走的路。可是,空空蕩蕩的眼窩再也沒有那層薄脆如紙張一般的眼瞼蒙蔽。他能看見自己的未來鋪陳在眼前,無法逃離,正如他已經成為的這具尸體一般無望。

“吾埃?”他低語道,既希望得到回音,也情愿什么也不聽到。“你還在嗎,還是我已真正孑然一身?”

他沒有得到回音。

科瑞恩和黎本一邊趕路,一邊聊著天。他提到他的皇帝如何發起戰爭壓制其余的五種魔法。他告訴她他們如何將整片南方大陸統率在一個唯一的政權之下,后來又是怎么企圖從龍主手中奪下梅拉切許關隘。黎本向他承認,她聽說過龍主和惡魔,可她一直以為它們不過是虛構的傳說。她告訴他自己知道的那一點點有關行會如何崛起并滲透入幾乎每一個國家的消息。他們談到帕爾塔基,那座巫師之城,也是巫師們權力的中心。可當科瑞恩試圖打探她為什么這么憎恨巫師時,她卻突然反擊道,他們和他手下的惡魔召喚師其實差不多,接著便再也不搭腔了。二人再沒繼續交談下去。

當他們沉默地走在死者行軍的隊伍中時,科瑞恩驚異地發現,在巫師們占領了帕拉克塔克以后,這個世界竟然有了如此巨大的變化。

與此同時,卡什站了起來,兇狠的雙眼搜尋著地面、想找到她的那把大劍。那該死的尸體一定會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當她看見自己其他幾個同伴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后,突然打住了。

她明明看見他們死掉了。

卡什低頭,看見了從她鎖子甲中滲出的紅色污漬,于是咒罵起來。那個該死的死靈法師。找到她的劍后,卡什加入了行軍的死者們。她那些死去的朋友也在她身邊走著。

“一群蠢貨。”她對他們說道。

這群蹣跚前行的死靈花了好幾天,才來到巫師們為了守衛梅拉切許山道而修建的帶著高墻的那座城市。從前龍主們那些高聳的黑色堡壘早已不見蹤影,與之相比,這座巫師建起的城邦顯得小氣而不懷好意,因城里卑劣的住民而顯得污穢,散發出混亂魔法的腐臭味道。當科瑞恩看見這蝸居群峰之間可憐巴巴的防守設施時,有些驚訝地意識到自己心中竟滿是輕蔑之情。他自己的軍隊花不了幾分鐘就能攻占這座城市。在黎本的死者大軍面前,這些巫師壓根不值一提。

可這幫巫師擺脫了帕拉克·塔克帝國的鐵血統治,也擺脫了皇帝強加在他們身上的限制,不斷地精進著他們的魔法。這些巫師與他當年用束縛著惡魔的靴跟無情地碾為齏粉的那幫巫師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了。從他那時算起,上百代巫師在完全自由的環境下繁榮昌盛,不斷在技法上實現超越,到了科瑞恩不可想象的地步。

眼前的景象仿佛人間煉獄。

烏云仿佛臟污的天空上翻滾的一片片瘀青,突然將黏稠的油脂像暴雨一般傾斜而下,澆在死靈群中。燃燒的隕石撕破云層、砸向地表,帶來可怖的后果。烏云的裂口間,仿佛在燃燒的火紅色天空顯露了出來。油脂瞬間被引燃,黎本的大軍燒了起來。盡管死人感覺不到火焰的熱度,這熔爐一般的駭人溫度最終也會將他們全部化為灰燼。就連離前線很遠的黎本,在朝著她的軍隊喊出命令時,也被烤得滿頭大汗、步伐不穩。

盡管黎本的命令在這嘈雜的打擊中變得幾不可聞,她的話語卻烙進了科瑞恩的腦海里,就像刺入柔軟腹部的短劍一樣銳利。這命令讓他每一寸企圖掙脫束縛、抗拒和其他死靈一起沖鋒的意愿都化為烏有。科瑞恩發現自己無意識地往前走去——也說不定,他心中有一部分正期待著這樣的解脫。

那些會巫術的死靈也開始施展他們自己的魔法,朝守墻的巫師扔去一個又一個咒語。盡管黎本的巫師大部分都被活著的巫師擋住了,但她手下還有術士、元素師和薩滿。

一道道人影沖向半空,扭曲成陌生而可怕的形狀,接著消失在墻的另一頭,為這座城市的住民帶去了浩劫。

連地面本身也朝巫師發動了攻擊。城墻的很大一部分突然松脫、上升,形成一根根顫抖的石柱,接著砸向守城的人們。狂風怒嘯著掀起尖銳的沙石,嘶聲把碎石片卷進他們的隊伍里。

城市之上的天空翻攪起來。

颶風降臨。

龍卷風過境。

部落神靈蜂擁而至,回應著它們那些不死的祭司們發起的召喚。它們屬于上千種早已衰亡的文明。那些不信神的巫師沒有在這樣的攻擊下保護自己靈魂的措施,于是放聲號哭,在他們的意念與生命力飽受摧殘時,理智也跟著游移不定。

數以百萬計的爬蟲和嚙齒類死靈洪水般涌向搖搖欲墜的城墻。這時候,已經看不到幾個守城的人了。

黎本還在尖聲喊出命令,要求她的軍隊繼續推進。在她突然襲來的命令下,科瑞恩的意志變得岌岌可危。他發現自己再次向前沖去,手里緊握著吾埃,滿心想要殺死那些巫師。她的命令和他自己的愿望是如此相像,他甚至很難看出到底哪一部分情緒是來源于她的控制,哪一部分又是他自己的心聲。可不管他有多么想對那些玷污他褪色記憶中圣潔之物的家伙予以復仇,都不應該以這種方式收場才對。要是他聽從了她的命令,她一定會令他喪命,甚至遭受更壞的結果。科瑞恩不想在余生中只剩下一顆腐爛的頭骨,因失去理智而無聲地尖叫。他不再是帕拉克·塔克帝國的第一將軍,不再是他那貪婪而瘋狂的神靈吉安史手下的拳首,可他仍舊是科瑞恩,那個作為低賤的步兵進入皇帝的軍隊,又靠自己的拼搏而漸漸爬到頂端的男人。

黎本將命令拋入他腦中,幾乎要驅走他的一切思緒、令他屈從于她的意志之下。他曾以為自己已經自由,只要足夠專注就能輕松撣開她的命令。可他現在才明白自己錯得離譜。恐懼令她強大。再一小會兒,她就能驅使他向前,把他送進城里,狺狺低吠著追尋鮮血與死亡。

自由不只是個抽象的概念。即使對一具尸體也不例外。

科瑞恩一咬牙,感到那些古老的牙齒幾乎從他的下顎上松脫。他轉身面向死靈法師。“停下!”他喊道,可他干枯的肺部中沒有足夠的空氣,無法發出足夠大的聲音——就算黎本聽見了,她也沒有做出反應。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拽到身邊,沖著她的臉嘶聲說道:“快停下!”

她甩開他的手,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空洞的目光。“不。”她的聲音如此細微,他根本沒有聽到,可還是感覺到了自己腦海中傳來的回響,“我發令,你服從。”她露齒而笑,而科瑞恩這才第一次看清她眼底蟄伏的瘋狂。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絲往日的記憶。他曾見過和她一模一樣的表情。在皇帝派遣他與無敵之手北伐之時,皇帝的眼底亦有著這份瘋狂。在科瑞恩率領軍隊前往梅拉切許關隘的那天早上,鏡中自己的眼睛里也閃爍著同一種瘋狂。他這才意識到,她發起的這場戰爭絕不是為了什么金錢和稅收。在黎本親眼見證世上最后一個巫師死去、并成為她的下屬之前,她絕不會善罷甘休。她是永遠不會給他以自由的。

“天下死者皆為我所用。”她說道,“我的。你是我的。”死靈法師指向那傾頹的城墻。“去吧。”她命令道,將她的意志銘刻進他的腦海,“去殺了那些巫師。一個也不留。”

科瑞恩立即轉身、向前走了一步,但他重新控制住了自己。“不。”

終其一生,他從來就是個奴隸。臣服于他的皇帝,臣服于他的神祇,也臣服于他自己永無止境的欲望。但現在,科瑞恩意識到,死亡已將他和前世的羈絆徹底一刀兩斷。

他突然回頭斬向死靈法師,無哀之劍貫穿了她的心臟。

不管你的靈魂受過怎樣的傷痛,但愿這能夠給予你自由。他的祈禱并不是向某個特定的神靈獻上的。至少死亡給了我解脫。

她睜大兩眼,看向從自己胸膛刺出的劍刃,眼里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

“我還以為……”黎本說著,抬起一只手輕輕撫過那把劍。她順著吾埃望向科瑞恩。“你個混賬。”

死靈法師的兩膝終于支撐不住了,她癱倒在地。

科瑞恩看著她,同時靜候著自己的意識瓦解,以及生命的終結。他看見生機漸漸從她眼中消散,也看見她瀕死的軀體最后微微顫抖著,屈服于不可避免的死亡。他看著她睜開的雙眼上漸漸沾染了來自梅拉切許關隘的塵土。

戰事的喧囂漸漸平息。

互相抗衡著的魔法發出雷鳴一般的悶響,回蕩在德瑞迪山脈之間,最終歸于沉寂。

科瑞恩卻還是站在那里,繼續等待。

最后,當他等得望眼欲穿、終于抬起頭時,才發現黎本的不死軍團正統統盯著他看。

“死靈法師撒了謊。”他有些驚訝地嘟囔道。

他的第二個念頭是“我能就這樣接下這支軍隊嗎?”——可這更像是出于習慣而非愿望。要是有了這么強大的一股力量,他就能重新占領帕拉克·塔克,將那些污穢的巫師從宮殿中驅逐出去。有那么一瞬間,他站在原地,迷失在這些夢想里。可他回憶起自己最近的一個念頭,于是,那些幻夢化為了泡影,仿佛撒向風中的一把余燼。

“死亡已改變了我。”他對身邊聚集的人群說道,并不在乎他們到底聽沒聽見。他從黎本的胸膛中拔出劍來,盯著淌血的劍鋒出了神。

那么多的生命,那么多的死亡。

“夠了。”他說道。

吾埃之劍從他麻木的手指間掉了下去,落在死靈法師的身邊。

科瑞恩,這個吉安史神曾經的拳首,帕拉克·塔克帝國無敵之手軍隊的第一將軍,就這樣轉身背棄眼前的死者和活人。他騎上那匹不死的馬,朝德瑞迪荒原進發。

未來不應只是重振過去的一次企圖。

即使對一具尸體也是如此。

科瑞恩向南方進發,穿過尸體的軍團。死人們紛紛為他讓道,仿佛一片草海。他們沉默卻好奇地看著他,還沒能理解眼前發生的事。生命(或是往生)可以沒有方向、沒有目標嗎?他想,他會找到一個答案的。

在他身后好幾里格的地方,在一度鎮守著梅拉切許山道、而今已被摧毀殆盡的那座城市邊緣,黎本從她倒下的地方站了起來。她的整個身體都因啜泣而顫抖著,可她沒有流出哪怕一滴眼淚。死者無法哭泣。

正如她所害怕的那樣,死靈術仍在持續發揮著作用。德瑞迪荒原上的亡靈們再也不會安分地死去了。

【責任編輯:李克勤】

①自梁實秋《莎士比亞全集》譯本。

①拳首(Fist),致敬《瑪拉茲英靈錄》(Malazan Book of the Fallen)的軍銜制度,指一支部隊的指揮官。此處科瑞恩對神的職責其實更像是吉安史的人間劍(Mortal Sword)。

①Leben,德語,意為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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