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呢喃

賈淺淺

夏

陽光在每個人的皮膚里

收集去年照在石頭上

閃閃發光的星星

我越過了雨的距離

用一池的蛙鳴

注入你飽滿的前額

打開那些大地深處化石里的記憶

無題

我把你這些話

當作簪子，挽成好看的

飛天髻，當著漫天的晚霞

藏在風里

藏在月光寫給大地的信里

而信埋在你的懷里

夜

煙頭燙焦的分針

是一株黑色鳶尾花

被打濕在谷雨的夜晚

注定無法獻給白晝

幾個蒼白失語的女人

圍坐在一起等待著

等待剝落在杯中黑夜的符咒

然后張皇地一口吞下

起身，尋找露珠

一件花襯衣

摘掉所有的花朵和果實

這件襯衣安靜得

只剩下天空，和天空后面藏著的

那張你沒有笑容的臉

人心

我常常想，人心

也不見得都是肉長的

它也許是子彈、沙粒和仙人掌

或是初冬之時

累死在空中的一只海鷗

呢喃

吮吸著黑夜的手指

我取出藏在你喉結深處的火焰

點燃通往幽谷的邀請

忘了告訴你

此時，和你一同勃起的

還有我飛舞的長發與不羈的靈魂

甘草

從嘴唇吻到上弦月的距離

從一條鰹魚躍出水面追尋自己

影子的距離，我敲開松塔的門

偷偷的把正在發育的身體擠進去

然后看你夜夜擺出北斗七星的棋子

等待有人和你對弈

多年后翻看醫書

每副藥方里都藏著兩個字：甘草

合歡樹

無數次被綁架到我夢里的

是那棵從我記憶中出逃的樹

它不相信，我會

記住它，在夢里一遍又一遍

像露珠的眼淚

但我真的就記住了它

長在上學路上的轉角

那里總有一只貓

用好看的尾巴，拴住自己的叫聲

北斗七星

數來數去

今晚的北斗七星只有六顆

我問你那一顆去了哪里

缺我一顆，因為那一顆得我指給你看

你在海螺里

竹筍的根須里

沙漠的酒囊里回答我

父親

抽打沉默的鞭子，被自責

牢牢地攥在手里。沙漏無聲

如同每粒發芽的種子，時常會忽略

根的存在

在這煙火滿地的塵世里

我們每天都在為自己松綁

企圖活回光陰里的一個又一個自己

活回詞語和詞語重疊的身體里

就像活回父親這個詞

睡蓮

傍晚，魚把那朵睡蓮咬斷了

于是白色的睡蓮轉過臉龐望著我

它是在等我用一池泡軟霞光的水把它

灌醉

馱它來我身邊

還是這么安靜地坐著，等到星星落滿彼此

的頭頂

它告訴我所不知的天空

以及灼傷和輕撫它的一切事物

暗夜

我靜靜地、悄悄地

站在樹林里

像中低音的水潭里，落入一片樹葉

但我的琴弦已經松弛

一切陷入寂靜

等待黑夜過來摸一摸我的臉

然后看它轉身離去

蒼郁的氣息里滿是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