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璐潔
明清時期,湘贛交界山區社會動蕩不斷,人口流移頻繁,“棚民”經濟占重要地位,他們是明清時期出現的流民中的一種。據史料記載:“江西、浙江、福建三省,各山縣內向有民人搭棚居住,種麻種箐,開爐煽鐵,造紙做茹為業,謂之棚民。”由此可見,“棚民”的稱呼起源于江西、福建和浙江,“棚民”利用山區的豐富資源,就地取材,多從事農業和手工業的生產。“棚民”的分布非常廣泛,除了閩、浙、贛三省的山區之外,湖南、皖南等山區也有分布。在此,筆者的論述僅限于明清時期贛西北區域的“棚民”。
贛西北地區山地面積廣闊,是由湘贛、鄂贛的幕阜山和九嶺山及武功山組成,這些山地海拔大多在千米以上,在山脈之間分布著山谷,是“棚民”在贛西北區域重要的農耕所在。筆者研究明清時期贛西北區域的“棚民”的目的有兩個:第一,探討“棚民”遷入后,較長時間的土客關系演變帶來的國家政策上的變化;第二,探討國家政策的變化所帶來的社會經濟文化的變遷。這對于認識現當代贛西北的族群關系和文化傳統有著積極的意義,也有利于提高地方政府治理能力和社會治理能力,促進社會和諧發展。
一、土客關系:矛盾與融合
明末清初,由于閩粵地區人口的不斷增多,人均耕地不斷縮小,加上當時戰火連綿不斷,而贛西北地區大地荒曠,積極招墾,“棚民”首先遷入的是贛西的丘陵地帶,包括萬載、萍鄉、宜春等地區,這也是官方和土著屢屢提到的“三關九圖”,同時也是明后期以來,“棚民”的最大聚集地。這些“棚民”多來源于福建、廣東等地區,他們“初寥寥散處,冬歸春集,迄崇禎實繁有徒,群萃蓬處,形連勢貫”。移民主要從事的經濟活動是佃耕置業和糧食生產,種植的首先是主糧,后來還種植了玉米、番薯等雜糧。另外,他們還會種植一定的經濟作物,包括苧麻、藍靛、煙葉、甘蔗、茶葉等品種。由于贛西北地區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土壤肥沃,有豐富的森林資源,所以還有一部分移民從事造紙業。根據萬載進士李榮陛的描述:“棚柵連絡百十里,僑民資竹紙以生。”有一些資本雄厚的贛西北移民大規模地興辦制紙手工工場,使得該地區的紙業發達起來。
“棚民”初來,土客籍的關系總體是融洽的,由于贛西北的山區大都需要墾辟的荒田,勞動力匱乏,需要客籍勞動力恢復生產,所以土著對于“棚民”的遷入并不反感。
《棚下鄭氏族譜》中說:“入萍,初住茅棚,每歲臘閉戶回閩,春來器皿不失,古時可謂仁里。”可見,“棚民”與土著之間鄰里和諧,且時常有貿易往來,甚至通婚聯姻,結為了兒女親家。
土客的矛盾也來源已久,主要是經濟上競爭導致的,“男婦并耕高崗峭壁,視土所宜,漆、麻、姜、芋之利日益饒滋”,不可避免地和土著產生沖突。“棚民”通過不斷的努力,經濟逐漸富裕,由首先遷入時租賃土地耕種為生,到后來有了自己的田地和房舍。
如在寧州地方有記載:“寧州從前流寓俱歸客戶,是以創置田產,有糧無丁,迄自康熙三十年后,國家生齒日繁,閩廣諸省之人散處各方,分寧地廣人稀,因而諸省之人扶老攜幼負耒而至,緣曠土之租甚輕,久荒之產極沃,而無產之人得土耕種,其力倍勤。故不數年,家給自足,買田置產,歌適樂郊矣!”由此可見,贛西北的“棚民”因為勤奮逐漸有了自己的資產,而他們的生活也由開始的“冬歸春集”變為常年定居當地,土著居民對“棚民”的態度也逐漸由融洽轉為排斥,嫉妒他們日益增加的產業,所以土著地主和士紳便加重剝削,提高田租山租的租金,使得“棚民”的負擔加重。有的土著富戶有政治背景,甚至直接搶奪已經屬于客籍的田地山產。政府也設法增加對“棚民”的稅收,并在封建宗法和文化教育等多個方面對客籍進行限制,“棚民”不堪忍受,于是奮起反抗。
贛西北地區的“棚民”反壓迫、反剝削的斗爭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在明末,福建“棚長”邱仰寰聚集幾千人于萬載與寧州交界的天井窩,后附從人數達到萬余人,曾經攻破萬載縣城多達十三次,結伙焚掠村莊,大肆擄劫,直至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四月才接受政府的安撫;第二個階段是在清初的三藩之亂中,以閩籍移民為主體的“棚民”與吳三桂軍隊聯合,以萍鄉、瀏陽、萬載、宜春北部為中心,以新昌和上高為前哨,盤踞在萍鄉長達兩年之久,三陷萬載和新昌,直到康熙十六年(公元1677年),吳三桂主力被困于湖南衡山,無力援救“棚民”,于是“棚民”在萬載縣投誠。由于“棚民”與吳三桂聯手,所以吳三桂的所作所為與地方社會所受的破壞就被地方土著記在“棚民”名下,這就加深了土著對“棚民”的仇恨。因此,清廷軍隊和土著,聯合開展了一次大規模的驅逐與清算“棚民”的軍事運動,這場行動主要是在袁州總兵趙應奎的指揮下完成的。根據《萬載縣志》記載:“康熙十三年棚民朱益吾倡亂,詳請禁旅剿平,余黨就撫,各散歸籍無征。”由此可見,此次驅逐主要以參與起事的“棚民”為主,其他未介入者仍然可以被編入戶籍。
自天啟萬歷年間進入贛西北地區的“棚民”,為什么會在明末清初的時候頻繁起事呢?而后又為什么會有驅逐“棚民”的運動呢?這與明末清初的社會大環境關系甚密,但是究其原因,就是“棚民”與土著之間深刻的經濟矛盾。
二、贛西北區域的社會變遷
“棚民”的大量遷入對贛西北區域的經濟有著重要影響,由于土客矛盾的加劇,加上明末和清初的棚亂,清廷對于“棚民”問題日趨重視。這加速了清政府對“棚民”政策的出臺,也帶來了經濟文化的變遷。
1.地方政府政策的改變
對于“棚民”的政策,政府經過一系列的討論和醞釀,君臣之間、中央與地方政府之間、基層政府和移民之間,進行了比較充分地接觸,雍正三年(公元1725年)七月,政府正式出臺了“棚民”政策,主要內容有四個方面:實行“棚民”保甲法,準許“棚民”入籍,準許“棚民”應試入學,對江西有著眾多“棚民”的重要州縣加強管理與防范。但是,地方政府并沒有嚴格地實施中央的政策,尤其是在“棚民”入籍方面。按照清廷的規定:“(‘棚民)內有已置產業并愿入籍者,俱編入土著,一題當差。”但是,在實施過程中,地方政府還是有與土籍相區別的“棚籍”(又稱“客籍”)的戶籍和教育系統,它與土著身份始終有一定的區別,所以為后面埋下了巨大的隱患。雍正三年,兩江總督查弼納正式提準“棚民”應試,“于額外酌量進取”,同時規定“棚童”必須在入籍地區的義學讀書五年才準參加考試,限制了“棚民”的入學。在雍正后期,官員對于“棚民”應試入學的限制才基本取消。這都表明了清后期國家對于“棚民”的認同度提高。
2.社會經濟文化變遷
贛西北沿著萍鄉、宜春、萬載、上高、宜豐與銅鼓奉新等構成的“三關九圖”中,數以百里的荒山都是“棚民”開發出來的,“棚民”的到來,對贛西北地區的經濟發展有著巨大的推動作用,國家和政府對于“棚民”的認同,以及入籍和入學考試問題的解決又推動著“棚民”的落戶。“棚民”逐漸安居下來,與當地土著不斷融合,推動著經濟的變遷和發展。《袁州府志》中記載:“自閩人至,男女并耕高崗峭壁,視土所宜,漆、麻、姜、芋之利,日益饒滋。土人效其力作,頗多樹益。”“棚民”的經濟貢獻不僅僅是農業,還有手工業,如萍鄉竹紙業的興盛,萬載、宜春等地區夏布的大量生產,這些都是“棚民”傳入的先進的栽培技術,以及辛勤勞作生產的結果。
“棚民”的遷入也推動著教育文化的變遷,對于贛西北的生活乃至語言風俗習慣都有著深刻的影響。
隨著經濟狀況的逐漸改善,“棚民”開始重視教育,設法送孩子去讀書。在“棚民”中也有許多中進士、做大官的,如雍正八年(公元1730年),陳寶箴的曾祖陳鯤池從福建遷到贛西北的義寧州,開始是以結棚種藍為生,同時也不斷學習,在七十歲時被授為太學生。為了便于勞作,“棚民”中的婦女不裹腳等習慣,也對土著婦女解放雙腳起到了促進作用。另外,在贛西北地區的本地方言也受到了客籍“棚民”語音的影響。
※本文系2015年江西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明清時期棚民文化與贛西北區域的社會變遷》,課題編號:SH1506。
(作者單位: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數字化社會與地方文化發展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