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起來多么喧鬧”

By Alootook Ipellie

I saw a picture today， in the pages of a book.

It spoke of many memories of when I was still a child：

Snow covered the ground，

And the rocky hills were cold and gray with frost.

The sun was shining from the west，

And the shadows were dark against the whiteness of the

Hardened snow.

My body felt a chill

Looking at two Inuit boys playing with their sleigh，

For the fur of their hoods was frosted under their chins，

From their breathing.

In the distance， I could see at least three dog teams going away，

But I didnt know where they were going，

For it was only a photo.

I thought to myself that they were probably going hunting，

To where they would surely find some seals basking on the ice.

Seeing these things made me feel good inside，

And I was happy that I could still see the hidden beauty of the land，

And know the feeling of silence.

我今天看見一張照片，在一本書的書頁里，

它講述了很多我還是孩童時的回憶：

雪覆蓋了大地，

巖石山丘因結霜而寒冷灰白。

太陽正從西邊照耀著，

與黑暗陰影形成對比的是白色的

堅硬凍雪。

我的身體感到一陣寒意

看著兩個因紐特男孩玩弄他們的雪橇，

因為在他們的頦下，他們兜帽的毛皮被霜覆蓋，

由他們的呼吸造成。

在遠處，我能看見至少三隊狗正在離開，

但我不知道它們去往哪里，

因為這只是一張相片。

我心中想著，他們可能是出去打獵，

去一個他們肯定能發現些在冰上曬太陽的海豹的

地方。

看著這些事物讓我覺得內心愉快，

我也很高興自己還能看見這片土地上隱藏的美，

并感受寂靜的氛圍。

評介

因紐特族作家兼藝術家阿洛圖克·伊佩利（Alootook Ipellie， 1951—2007）出生于加拿大巴芬島（Baffin Island）東南部海灣一個狩獵營地中，在他不到一歲時，父親外出狩獵，意外身亡，后來母親便帶他去村莊中居住。伊佩利的童年見證了20世紀50年代加拿大政府的高緯度北極地區遷徙政策（High Arctic Relocation），他和族人因此被迫放棄傳統的游牧生活，遷居至政府資助扶持的因紐特人定居點，逐漸接觸現代文明及城鎮化生活。成年后的伊佩利致力于繼承和推廣因紐特民族文化，創作并發表了大量漫畫、詩文和翻譯作品，被曾獲加拿大勛章（Order of Canada）的當代著名文豪約翰·羅伯特·科隆博（John Robert Colombo）譽為“最高產的因紐特作家”。《“他們看起來多么喧鬧”》這首詩便是通過對因紐特人往日生活的回憶，來表現現代文明既侵襲破壞，又記錄保存該民族傳統的矛盾。

引發詩人回憶的“照片”固然保留了民族歷史，但作為科技進步的產物，它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逼迫因紐特人離開故土、拋棄傳統生活方式的現代社會。全詩開篇時“照片”的出處暗示，其中所攝情景已成為歷史；隨后的“還是”一詞也強調了他童年時所看到的生活場景已多年未曾繼續。誠然，得益于攝影技術，熟諳祖先生活方式的伊佩利尚能憑借被激發的記憶分析照片內容，但其解讀仍充滿了“不知道”、“可能”等字眼，說明當代因紐特人確然已與其祖先的游牧生活有所疏離。事實上，倘若不是因為伊佩利曾有過親身經歷，這層疏離想必會演變為徹底的認知隔閡，更年輕的晚輩們，乃至未來的子孫們可能只能完全依靠書本知識了解本應是自己的經驗知識。伊佩利在追憶“這片土地上隱藏的美”時感到的“一陣寒意”，不只是基于“孩童時的回憶”，即對照片中男孩兒身處寒地、帽檐結霜的感同身受，同時也很可能是意識到，盡管自己一向全力推廣民族文化，但卻根本無力扭轉傳統的流逝，進而在這“寂靜的氛圍”中感到心灰意冷。

不過，詩人顯然也并非完全貶斥“相片”及其所代表的現代性：身為攝影藝術家，他自然會認可這種保存歷史記憶的藝術媒介，而在品讀這一藝術成果后，他也表示，“我覺得內心愉快”、“我也很高興”。可以推測的是，收錄了這張“相片”的那“一本書”以講述因紐特人的歷史生活為主要內容，伊佩利對于照片中“正在離開”的雪橇犬隊“去往哪里”的推測，或許就可以在書中得到印證；后人及外人即便不曾親歷游牧生活，想必也能通過其他文字和圖片資料得出與伊佩利相似的結論。雖然伊佩利及其族人因時代變遷被迫放棄傳統，這種新式生活及其教育方式反倒保證了他們與自身文化傳承的最緊密聯系，即挖掘“這片土地上隱藏的美”。

這首詩中多處的沖突意象和字眼，極好地烘托了伊佩利對于攝影藝術乃至所有現代科技工具的矛盾觀念。最明顯的莫過于“黑暗陰影”與“白色”“凍雪”，以及照片中實景與詩人想象虛景的對比。此外，在“西邊照耀”的太陽說明照片拍攝時正值夏季極晝，這也是為何伊佩利會想象著“冰上曬太陽的海豹”；盡管仍是天寒地凍，但這的確也是高緯度北極地區一年中最為暖和的時日，詩人的回憶中沒有溫暖，反倒只有“感到一陣寒意”，顯得頗為矛盾。貫穿全詩始終的最強烈對比，則是往昔“喧鬧”時光與當下“寂靜”生活的新舊對比；詩人并未偏袒任何一方，而是借標題表達二者既沖突又交融的狀態。標題的引文形式表明它處于正被說出的當下，“看起來”則說明其內容指涉不可追的往事。以今日科技回憶過去時光，并由此學習和繼承民族文化，這種銜接古今的功用正是伊佩利在詩中寄予“照片”/“相片”的深刻意義，也是他窮盡畢生為之奮斗的事業；而引起他深思的這樣一張“照片”及收錄它的這樣“一本書”，想必正是伊佩利及其同僚為傳承因紐特民族文化所做出的努力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