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詩人食指批評余秀華成為了近來一個小小的熱點。兩人不在一個時空和語境下隔空喊話,本沒有什么好談的,但若放眼白話詩的發(fā)展狀況,還是需要慎重思考的。
“看過余秀華的一個視頻,她理想的下午就是喝喝咖啡、看看書、聊聊天、打打炮,一個詩人,對人類的命運、對祖國的未來考慮都不考慮,想都不想;從農(nóng)村出來的詩人,把農(nóng)民生活的痛苦,以及對小康生活的向往,提都不提,統(tǒng)統(tǒng)忘得一干二凈,這不可怕嗎?評論界把她捧紅是什么意思?評論界的嚴肅呢?我很擔心。今天嚴肅地談這個問題,是強調(diào)對歷史負責。不對歷史負責,就會被歷史嘲弄,成為歷史的笑話。”食指在活動現(xiàn)場說道。
食指為什么會有如此批評
這不是食指第一次表達類似的態(tài)度。去年在復旦大學主辦的活動上,食指在主旨發(fā)言和第二天與復旦詩社青年詩人的交流上,在涉及詩歌觀念部分都特別強調(diào)傳統(tǒng)性、民族性等諸如此類的宏大敘事,而在詩歌技藝上則不斷重復押韻的重要性。
盡管食指被譽為是“朦朧詩”的鼻祖,但他與1980年代之后的詩歌寫作是有著明顯不同的。
他最重要也是他最滿意的一批詩歌都是完成于特殊年代,是集體頌歌轉向個人化寫作重要的一環(huán),但也永遠停留在了那里。
在1965年到1968年間,食指完成了《海洋三部曲》,這是收錄在他詩集里最早的詩。在這組詩里,食指把自己比作“水滴”,把集體比作“海洋”,鮮明地呈現(xiàn)出他的詩歌信念:“我將永遠為你歌唱”。但這并不是單純地對那個時代集體頌歌的回應,而是留有余地的,以不失去“小我”(水滴)個性地為“大我”歌唱。
以“小我”的嗓音發(fā)聲,在那個時代具有發(fā)聵式的穿透力,盡管未能在1980年代形成持續(xù)影響力,但1990年代之后主流詩歌所推崇的個人化寫作其源頭式的人物繞不開老詩人食指。而為“大我”歌唱的調(diào)式也無疑伴隨其一生,包括二十余年的精神病院生涯,直到今天。
余秀華:我的過錯在于,在底層卻偏偏高昂著頭
針對食指的批評,4天里,余秀華通過不同方式至少回應了6次,言辭激烈,有委屈、有憤怒也有直接地謾罵。
乍聞批評,余秀華在朋友圈中平和而帶著委屈地回應道:“食指先生說我不提‘農(nóng)民生活的痛苦……可是,我從來不覺得農(nóng)民生活是痛苦的啊,真是一個高深的課題:人們向往田園生活,憑什么又鄙薄它?真正的痛苦是作為一個農(nóng)民,眼睜睜看著鄉(xiāng)村文明的流逝啊。再過幾年,哪里還有原始的農(nóng)村?”
稍后,情緒一轉,余秀華連續(xù)發(fā)微博發(fā)泄情緒:“我的過錯在于:我不會裝,更不愿意裝可憐!我的過錯還在于,在社會底層,偏偏高昂著頭。我不知道何為尊嚴,我只是想如此活著……”
其后,在1月16日,余秀華在其新浪博客上發(fā)表了博文《兼致食指,不是誰都有說真話的能力》,情緒激動、言辭激烈地對食指進行了多角度反駁和多輪次反擊。
針對兩位詩人不那么“文學”的隔空喊話,輿論多是踩食指而站余秀華。詩人譚克修認為,食指批評余秀華的用詞,帶有集體抒情時代的歷史痕跡。
詩人廖偉棠也說,余秀華的詩歌里顯然是有農(nóng)村的痛苦的:“她的《我養(yǎng)的狗,叫小巫》寫的不止是農(nóng)村的痛苦,不止是農(nóng)村女性的痛苦,不止是時代造就的痛苦,也不止是生活的痛苦,只不過有的讀者只看見其中的‘屁股‘叫床。”廖偉棠認為,農(nóng)村的痛苦滲透在余秀華詩歌的生活細節(jié)中,“她不去聲淚俱下地哭訴、控訴,相反,她極其倔強,用語言掌控了自己的世界,她的世界實在、自足,不需要誰來憐憫和知道。”
余秀華的寫作處在哪個位置?
余秀華的詩里有她的生活,但正因為有她的生活,所以絕不是什么田園牧歌或農(nóng)民艱辛;她也寫疾病饋贈的種種不便和痛苦,但不販賣苦難,更多是從由此帶來的不同視角去觀察生活。
余秀華是當代詩歌語境下個人化寫作群體中的一個。詩人最大的責任以及最能處理的問題就是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經(jīng)驗。但是不管是有意或無意,這種個人生活和經(jīng)驗都會成為歷史的一部分,而碎片化時代的歷史正是由一部部個人史所構成。
余秀華之所以能夠超脫于大時代下詩歌與大眾的分離,重新贏回公眾的目光,當然離不開媒體對其符號標簽的渲染,但更多的是她的詩歌擁有濃烈的抒情性。同時,在媒體的不斷曝光下,她的私人經(jīng)驗被最大限度的公開,讀者進一步走進其文字的可能性被極大提高。
回到詩學觀念,食指不是單純批評余秀華,他是在批評整個當下的個人化寫作。但是他忘了,個人化寫作的發(fā)端正是他在集體無意識頌歌的時代,那為“小我”保留的一點點余地。
或許他沒忘,只是因為在他那里,“小我”的保留終究是要為“大我”歌唱的。只不過當代詩歌的“小我”里盡管能見到“大我”,但不是那么一眼而見,更不再是一元式歌唱。這大概是他最不滿意的。
本刊綜合